莊園外的大路旁,面容英俊的男人坐在輪椅上,修長的指節間夾着一根燃着的香煙,在他分神之際,煙燒到了他的手指,唐季遲微皺了下眉頭,手一松,煙蒂便從手裏滑落,掉在了地上。愛字閣 m.aizige.com
頓了片刻,低沉的嗓音響起:「多長時間了?」
司機看了眼表,「少爺,段小姐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您還要繼續在這裏等着嗎?」
輪椅上的男人低頭瞧着那枚煙蒂,黑眸里流轉過一抹沉暗的色澤。
怎麼回事,他心裏突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一個小時裏,Leopold家的傭人不止三次請他們進去等,唐季遲始終以淡然的態度拒絕。
一是因為他和這個Nancy本無交情,沒有進去的必要,二是因為他答應了悠悠不插手,若是他進去了,她們談話恐怕都不會自在。
時間又一分一秒地過去,唐季遲沒有等到段悠從大門裏出來,卻等到了另一輛從主路上飛馳而來的轎車。
轎車不偏不倚地停在了Leopold家的門前,與他的車僅僅隔了一臂的距離,後座上的男人不等司機來開門,直接自己推開車門走了下來,下車時,車門幾乎是被他甩上的,力道大的車都震了幾下。
隔着老遠,唐季遲都能感覺到那個男人非同小可的憤怒。
男人穿着修身的黑色大衣,面沉如水,一貫疏淡的眉目,此時看上去別樣陰沉。
他一步步走近時,腳下仿佛生出了凌厲的風。
不等他開口,唐季遲先發制人道:「江教授來得比我想像中還要慢。」
他將悠悠從江家帶出來時,若是江臨第一時間接到了消息、第一時間趕過來,不可能比他們晚上一個小時。
男人聞言神色更是冷峻,「唐季遲。」
江臨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着他的名字,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的縫隙間碾出來的。
唐季遲亦是毫不退避,謙恭地笑着,笑里卻有一股擰不斷的韌勁兒,「江教授有何指教?」
那身材筆挺、容顏俊朗的男人猛地出手,揪住了唐季遲的衣領。
唐季遲幾乎被他一隻手拎了起來,而江臨的手也好不到哪裏去,整個骨節青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斷開。
周圍的人臉色全都變了,Town家的司機戰戰兢兢地迎上來,卻被江臨一個冷厲的眼風嚇退。
唯有唐季遲,雖然被他拎得離開了座椅,表情卻也半點不見害怕,「怎麼,你還想對我動手?」
「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男人沉沉的聲音似乎裹着壓抑的怒火,隨着他的話音一點點往外冒,「離她遠點,也少在我面前出現。」
說完,他鬆開手將他摔在了輪椅上,車輪被突如其來的力量壓得往後滾動了幾圈,唐季遲痛得眉心一凝,表面上卻看不出什麼。
「你最近真是越來越容易失態了。」唐季遲抬手整理好被揪得變形的衣領,微微冷笑,「江臨,自己身邊的人還沒解決,有什麼資格管她身邊的人?」
男人眉眼含霜,打量了他幾秒,神情好像是平靜下來了,又像只是將魚雷埋進了深海,海面不起風浪,海底卻危機四伏。
他的唇角扯起一個凜然的弧度,似笑非笑,語調平緩而深不可測,「唐季遲,這話若是你站着跟我說,現在你就已經躺下了。你是特別喜歡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還是你Town家已經沒什麼生意做了,唐總閒來無事,只能靠管管閒事度日了?」
唐季遲握緊了拳,他這一句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在諷刺Town家被江家打壓的現狀。
父親已經不止一次叫他趕快回去,只是悠悠這邊……
「江臨,如果你真的將她保護得萬無一失,又怎麼會有別人管閒事的餘地?」想起一事,唐季遲更是怒從心中起,只是從他平靜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他揚了唇,言語鋒利道,「昨天晚上和公爵的女兒公佈婚訊的是誰?悠悠又是因為誰險些遭到侮辱?江教授,你倒是比所有人都好意思。」
江臨湛黑的目光里仿佛有什麼東西遽然炸裂開來,濃黑的煙霧在他眼底散開鋪天蓋地的陰霾。
唐季遲繼續道:「我和你身邊那群蒼蠅似的女人不同,只要她說一句不再需要我,我立刻消失在她眼前!否則……江臨,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既然我能把她從你眼皮子底下帶走一次、兩次,自然也有辦法把她帶走一輩子。」
男人的臉色陡然變了。
「你們在幹什麼?」
一道清麗悅耳的嗓音忽然傳來。
二人同時凝眸望去,只見大門裏一前一後走出兩個女人。
前者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裙,美得像一朵芙蓉花。後者無論從打扮還是樣貌上,都顯得失色許多,她的臉清瘦得能看出骨頭,明眸宛如渾濁的水面,看不清眼底究竟是何種複雜。
男人眉頭一擰,疾步走了過去。
「Lenn……」
Nancy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冷清的薄荷香便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男人走得很急,帶起的風吹亂了她金色的長髮,Nancy眸光一沉,沒回頭便聽到他那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聲音:「段子矜,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她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卻能分辨出他的語氣。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江大公子,總是能輕而易舉的被同一個女人挑起各種各樣的情緒。
Nancy慢慢轉身,看到男人正握着那個女人細白的皓腕,盯着她手心裏微小的傷痕,眼神冷得駭人。
女人顰了眉尖,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的胸膛和肩膀偉岸寬闊,側站在女人身側時,感覺像把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裏。
Nancy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虎口處,被野松鼠咬透的深深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
他也曾關心地問過她兩次,是不是還疼,或者有沒有大事之類的話,那時她便覺得滿足了。
可是再看看眼前這個女人,她只是手心微微破了個口子,男人的眉頭都要皺出千溝萬壑了。
他不必問她疼不疼,有沒有大事……因為只要是那個女人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這還是她從小認識的男人嗎?Nancy嘴角漾開一抹苦笑,將受傷的手背在了身後。
還沒言語,男人沉冷苛責的目光便已然掃了過來,語氣亦是不善,「Nancy,怎麼回事?」
Nancy有瞬間的茫然,旋即反應過來,看向段子矜,優雅端莊的笑容里染了些嘲諷,「子衿小姐,你說是我傷了你?」
他為什麼會將賬算在她頭上?
段子矜抿了下唇,她身邊的男人沉聲接過話來,「她什麼也沒說,我只是問你,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看她指甲里的血色就能猜到是她自己將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
人在很緊張或是情緒波動很大時,會做出不同的小動作,而段子矜的習慣他再清楚不過。
Nancy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她若有所思地瞥着對面女人削瘦的臉,回答道:「沒什麼,她來找我,我們閒聊了幾句。」
男人眉宇一冷,顯然是不信的。
段子矜卻在這時輕聲附和道:「是,我們只是閒聊了幾句。」
男人這才睨着她的手心,語調閒適而涼薄,「閒聊能把手心聊出個口子,嗯?」
他微微上挑的尾音像是一條細線,纏緊了段子矜的心。
她很想撲進他懷裏,她想哭,想問他許多事。
可是Nancy就在一旁,那淡淡的微笑里,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以及只有她能看懂的威脅。
段子矜終於還是緘了口,她深深打量了男人一眼,忽而發現,他的臉色是比從前差了很多,呼吸偶爾也會變得急促一些,甚至眉心處時不常還會動一動,像是忍耐着某種痛苦。
無須再問,看來Nancy說的是真的。
江臨……
段子矜閉上了眼睛,沉默半晌,她才道:「我剛才和她說,你很愛我,我也很愛你。希望她能和你退婚,成全我們。」
男人遂黑的眸子凝着她的臉,審視着她每一分神色變化,卻發現她除了坦然還是坦然。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看到她疲倦至極的模樣,他心裏一緊,強忍着心頭的不悅,大掌撫在了她栗色的頭髮上,「累嗎?先回去休息。」
段子矜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麼似的繞到唐季遲身邊,「謝謝你……」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唐季遲不輕不重地打斷,「不必。」
唐季遲直視着她身邊的男人,「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能耐得住六年如一日的等候,我也可以。江教授,你記清楚,我說的話永遠作數。」
語畢,他看到了男人晦暗的臉色,卻沒給他回應的機會,對段子矜說道:「我還有事,要先回英國了。我們……有緣再見吧。」
段子矜心裏陡然空了幾分,怔然望着唐季遲,腦海里一片空白,一時間竟忘了給出反應。
她的手足無措被身邊的男人察覺到,腰身便被箍得更緊了。
段子矜不理會男人的小動作,直直地望着唐季遲那張英俊而略顯冷淡的臉,臉上無波無瀾的,沒有溫度,沒有起伏,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突然覺得嗓子和心裏同時一堵,半天才啞聲問:「你……這麼急着走?」
唐季遲是除了她和阿青以外唯一知道這整件事情的人。
在她最脆弱最不安的時候,在她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的時候,她不能告訴江臨,只能對他說。
他們不是情侶,也不是朋友。他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尊重她,最理解她,幫助她最多的人,儘管每次他對她的幫助,都是水過無痕般的悄無聲息。
而此時此刻,她剛剛在Nancy那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唐季遲卻要走了,還留下一句——有緣再見。
什麼叫有緣再見?聽上去只比「珍重」、「永別」委婉一些,可它們表達的根本就是同一個意思。
有那麼一刻,在Nancy高深莫測的微笑的注視下,在江臨緊握不放的禁錮中,段子矜竟然很想說,唐季遲,別走,幫幫我……
幫幫我。
然而所有的話在唇齒間打了個轉,最終卻全部咽了下去。
這是她的人生,她的命運,她的愛情。
六年前她自私地利用過唐季遲一次。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拖他下水了……
當時的段子矜是這樣想的,可短短半個月後,她便明白了一個道理。
會幫你的人,永遠是曾經幫助過你的人,而不是接受過你幫助的人。
唐季遲從來不會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但在她最為難的時刻,他永遠都在。
*
江臨最終還是將她帶上了車。
車子發動以後,他便鬆開了鉗制她的手,淡淡問了句:「他已經走了,你還沒看夠?是不是我該吩咐司機開車去機場,讓你和他一起走?」
段子矜回過神來,男人的側臉被濾進車窗的陽光勾勒得稜角分明,卻總是沒什麼表情的,和他的口吻一樣平淡。
平淡里透出幾分入骨的譏諷和冰涼。
她知道他是生氣了,而且是氣了很久,大概從他追到Leopold家門口時,他就在生氣了。
可是她現在實在沒什麼心情去哄他。
段子矜靠在另一側的車窗上,寬大的車廂里,兩個人之間隔了半米的距離。
車裏的氣氛很沉默,很尷尬,氣壓低得無法呼吸。
男人的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倏爾冷漠得厲害,俊容像是要結出一層冰霜來,「不說話,跟我沒話可說?」
看她剛才對唐季遲那一臉依依惜別,欲言又止的樣子。
到了他這裏就變成一言不發了?
段子矜靜靜轉頭看着他,「你還想聽什麼?」
能說的她都說了。其他的,江臨,你不必知道,最好一輩子都不知道……
男人的胸膛震動的幅度很大,似乎每次呼吸都用盡了力氣,嗓音低磁沉靄,凝出一股冷氣流,「你和Nancy還說什麼了?」
「我和她說希望她能放手,畢竟你和她有17年的兄妹感情,鬧得太難看不好收場。」段子矜忽略了他冰冷的態度,兀自莞爾一笑,「反正……你這麼愛我,肯定是要和我在一起,不惜一切代價的,對吧?」
男人怔了怔,眸色一深,雖然沒回答她的問題,臉色卻緩和了很多。
半晌,他才冷聲道:「過來。」
段子矜看到他展開的手臂,沒有猶豫,挪了過去。
她被他摟在懷裏,鼻息間是他身上薄荷味的煙草香。
段子矜不大喜歡煙味,這時卻破天荒的沒說什麼。
江臨垂眸望着女人埋在他懷裏的腦袋,抿了下唇角,依舊不悅,「為什麼自己跑出來?」
其實他想問的是,為什麼讓唐季遲帶你出來。
段子矜深吸了一下他身上的煙草味,眼底竟突然湧上了幾絲水光。
以前討厭的東西,以後都要拿去懷念。
就像她曾經討厭喝茶,卻在離開他以後獨自喝了六年的祁門紅茶。
所以每一寸都要用心去記住。
「又不說話了?」頭頂,男人聲音微沉。
段子矜沒讓他聽出話語裏的哽咽,慢慢道:「你都出手解決我身邊的男人了,還不許我出手解決你身邊的女人?」
枕着的胸腔微微震了一下,一聲從鼻腔里溢出來的嗤笑聲格外清晰,「解決她?你以為她是什麼好相與的小角色?」
段子矜默了,其實這個男人沒什麼洞悉不到的,他應該早就知道Nancy不是什麼善茬,只有她會傻傻想着心平氣和地和她談一場,就能化開所有的矛盾。
感受到懷裏的女人無聲把他摟緊,江臨的身體僵了幾分,最後一點慍怒也被濃濃的心疼攻佔。
他眉頭緊鎖,拍了怕她的後背,「受什麼委屈了,跟我說說。」
段子矜被他一句話勾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忍了許久,確定沒有任何情緒泄露出來,她才說:「我哪會受什麼委屈?從來都是我欺負別人,你見過誰有本事欺負我?」
A大的校友都知道,段悠和如今的陸七七一樣,是個不能惹的祖宗。
男人「嗯」了一聲,低聲哄慰道:「好,你本事最大……那說說你這手心是怎麼受的傷。」
段子矜噎了幾秒,「不小心被桌子角磕傷了。」
「悠悠。」男人的嗓音聽起來嚴肅了很多,「不想說可以不說,但不要騙我。」
段子矜心尖一顫,緊張道:「也沒有什麼。就是她不同意,還說了很多你一定會娶她之類的話。」
男人低低地笑了,拉開她的肩膀,伸手在她鼻尖上颳了一下,「你不是認定了我最後會不計代價和你在一起嗎?沒和她吵起來?」
「沒有。」段子矜懶洋洋道,「她是你未婚妻,我是個第三者,主動登門去耀武揚威已經很不厚道了,我怎麼好意思和人家吵?」
「胡說什麼?」男人蹙眉,陰沉的寒芒從眼底划過。
發覺他眼中的危險氣息,段子矜忙道:「開玩笑的,你這人真沒意思。」
男人的眉頭還是擰得像個結,他不喜歡她這樣說自己。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了兩下,語氣不急不緩的,染着幾分嚴苛,「你覺得這樣的玩笑很有意思?」
段子矜瞪了他一眼,打掉了他的手,「好了,不說這個。我承認,我是想和她吵架,但是她太淑女了,吵不起來。」
男人怔了須臾,若有所思道:「倒也是這個理。」
段子矜咬了他一口,「你什麼意思?」
Nancy是淑女,她是潑婦?
男人的手指被她咬在牙齒間,她沒用什麼力氣咬他,非但不疼,他還能感到她柔軟濡濕的小舌頭裹着他手指的觸感。
黑眸陡然深了深,他啞聲道:「鬆口。」
段子矜以為咬疼了他,忙依言鬆了口,男人的唇卻在下一瞬間重重地壓了上來。
耳畔依稀還有他低啞的聲音響起:「這麼磨人,跟誰學的?」
他的吻長驅直入,帶着五分愛意五分懲罰,段子矜沒有馬上迎合,反而笑着躲他,「磨人?磨人最好了,能讓你一輩子記住。」
永遠不要忘記。
男人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再躲,將她唇齒間醉人的芳香毫無保留的逐一掠取過,卻聽她輕聲道:「江臨,我們現在就去挪威看極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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