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紀可嵐自己先愣在了原地。燃武閣 www.renwuge.com
因為看到了男人眼裏的沉鶩和陰翳。
對於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來說,心情要差到什麼地步,才能將眼底山雨欲來、烏雲壓頂的凌厲呈現給外人看。
紀可嵐循着男人的目光望向空無一人的樓梯處。
從他出門到她接到校長辦公室電話追過來,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他這是怎麼了?
怔然間,身旁的男人卻已然收回視線,「知道了,謝謝。」
*
段悠頗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園的林蔭路上,卻遇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丫頭。」慈愛的嗓音從她面前傳來,她一抬頭就看到了半個月前被她扶起來送回家的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
段悠怔了怔,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走到了學校北門附近,而面前的老人手裏拎着買菜的籃子,正從外面超市回來。
她一驚,眼淚是早就不流了,可紅腫的眼眶還在,這時候說「沒事」,怎麼聽都是一股敷衍之意。
段悠遲疑着,老太太卻道:「去我家坐坐吧。」
她剛想婉拒,老太太便說:「我今天買的東西太多了,自己拿不動,你不幫幫我?」
段悠低頭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籃子,頗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知該如何拒絕,只好伸手接過,「我送您回去。」
老太太這才笑眯眯地應了。
路上她很沉默,老太太不止一次打量她,最後才開口問:「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段悠不願意把少女懷春時那些愁腸百結的矯情之詞講給長輩聽,只好避重就輕道:「學業上的事。」
倒也不算欺騙,今天的爭吵,本來就是由參賽名額引起的。
「不介意給我講講吧?」
段悠失笑,長話短說,只說自己不夠優秀,被新來的教授從既定的人選上換了下來。
老太太順口一問:「哪個系的?」
段悠道:「物理系的。」
老太太揚眉,似有些不能置信,很快卻又笑了,「這麼俊俏的女孩子,怎麼成天和那群書呆子一起玩?」
段悠笑了笑,說起這事,她自己也不懂,不過興趣使然罷了。
將她送到家,老太太招呼她進去坐坐,段悠還是拒絕了。老太太笑罵,「你這丫頭,還真是有理科生的死心眼。」
跟她家老頭一樣一樣的。
「也罷,見過這麼多次,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老太太說完,見段悠面色猶豫,眯了下眼睛,給了一劑猛藥,「人不留下,留個名總可以吧?」
段悠忙笑着將自己的名字報了上去,又哄了老人家半天,說自己最近課業繁忙實在脫不開身,放了假一定來拜訪,老太太這才放了人。
關上門以後,書房那處走出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我剛才聽見門口有人說話,誰來了?」
老太太看着腳下的菜籃子,不答反問:「我記得上次你跟我說你們系裏有個你想栽培的學生,還是個女學生,是不是?」
老人不意她突然問起這事,清癯的臉上眸光深靄,「怎麼說突然起這個?」
老太太拎起菜籃子走進廚房,含笑的聲音從隔開客廳與廚房的門帘里傳出來,「是叫段悠?」
老人徹底怔住。
*
回到宿舍後,段悠又一頭扎進床鋪里,陳天嬌放下手機坐到她身邊,面露擔心之色,替她蓋好被子,嘴裏卻不饒人道:「看你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出息!不就是個比賽嗎?請我們去我們還不樂意呢!」
段悠埋在枕頭裏的臉稍稍抬起些,確實像只拉聳着耳朵的小動物,一點平時囂張的氣焰都沒有。
林小曉暗覺不對勁,合上書湊到床邊,「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段悠無力地搖頭,「我發現一件事。」
「什麼?」二人齊聲問。
「我喜歡上江臨了。」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旁邊二人具是一愣,段悠就在這片沉默中,臉如火燒。
平日裏叫慣了江教授,段悠剛說到「江臨」二字時,林小曉和陳天嬌都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
幾秒鐘後,女生宿舍離傳出了一聲尖叫:「你——說——什——麼!」
段悠重新把腦袋埋進枕頭裏裝起了鴕鳥,心裏卻像有人在擂鼓一樣,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林小曉亦是瞠目結舌了半天,「剛才是不是江教授要取消你的參賽資格然後你去找他理論了?是我走錯片場了還是你們按了快進?我怎麼覺得……我有點跟不上進度……」
陳天嬌把床上裝鴕鳥的人一把揪了出來,「坦白從寬!」
看着段悠臉上火燒雲一樣的顏色,林小曉驀然想起她今天下午輸完液回到宿舍之後問過她的關於「喜歡」的問題。
所以,那時候她話里說的那個人是江教授?
年輕的女孩心總是很大,哪怕今天江臨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來傷她,她還是覺得那股酸酸甜甜的心情很快就把他難聽的斷論從她腦海中擠了出去。
段悠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喜歡就放手去追,這亦是她曾經對林小曉說過的話。
而且就像嬌嬌說的,江臨對待其他女生的情書都是直接一撕了事,可收到她的邀約時,他好歹還給了她兩次機會。
段悠咬着唇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忽然跳下床,打開了衣櫃,試起衣服來了。
她本就長得大方漂亮,身材又不像大多女孩那么小鳥依人,而是高挑纖細,跟在他身邊,比例正好。
喜歡真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段悠想,既能讓她心裏充滿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勇氣,又能讓她在各種各樣細小的時刻心酸自卑,總怕自己還不夠好,配不上人家。
陳天嬌就這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忙活,忽然問:「難道是因為江教授答應把參賽資格還給你,所以你才覺得自己喜歡上他的?」
段悠試衣服的手頓了頓,隨後漫不經心地答:「沒有,我去找他,他把我罵了一頓。」
陳天嬌,「……」
林小曉,「……」
二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裏發現一些不可思議,一些無可奈何。
「你燒糊塗了?」
段悠瞪了陳天嬌一眼,「你才燒糊塗了。」
她說着,又從衣櫃裏找了條裙子出來,慢條斯理道:「學習上的事情和感情上的事情無關,我喜歡他,和我是否參加比賽是兩碼事。雖然他這個決定讓我很傷心,但是我也從傷心裏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她究竟為什麼傷心。
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否定了她。
更多是因為,否定她的人,是他。
段悠蹲在樓道里掉眼淚的時候曾經給自己假設過,如果是別的教授決定換掉她,她會不會有這麼難過?
答案很明顯,會不甘心,不會難過。
因為否定她的人是江臨,所以她又痛又怒,又想證明她自己不輸那個魏修遠。
如果這都不算喜歡,那她一生註定不會為任何人動心了。
不知是因為吃了馮校醫開的藥,還是因為她心裏雀躍的感情終於有了着落,第二天段悠就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了教室里。
那一天,卻是一貫標榜準時的江教授遲了到。
台下的學生議論紛紛,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二十分鐘後,那個清雋如玉的男人黑着臉走了進來。
段悠看着他,曾經心意不算明朗的時候,只覺得每次見到他時會有些異樣的感覺,可終於說服自己接受這份喜歡的以後,他的步伐就好似踏在她心上,每一下都催着她的心不斷跳躍震顫。
這心跳加速的感覺,其實還不賴,只是一想起昨天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段悠又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
兩股心情交織在一起,她僵硬得像個木偶似的坐在那裏。
陳天嬌和林小曉從側面打量着她,見段悠看似面無表情的,臉頰上卻染着薄薄的緋紅,二人相視一眼,無聲笑了。
男人站在講台上,把手裏的教案放下,深眸掃視過班裏眾人,薄唇翕動,說了一句:「首先給大家道個歉,剛才系裏開了個緊急會議。其次就是會議的內容,有關於這次競賽。」
他的嗓音里沉靜卻帶着一股不可逆的力道,台下不由自主安靜下來。
江臨似有若無地瞥了第一排一眼,臉色在無形中變得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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