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被他一句話說得怔住,一股莫名的情緒猛地撲進了她的胸腔,讓她毫無招架之力。讀爸爸 m.dubaba.cc
她動了動發白的嘴唇,只能糯糯地應着,「是,我確實說過,可是……」
「可是你說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江臨收起唇梢的薄笑,剎那間整個人看上去竟也蒼冽凌厲,如魏巍寒松,每一根松針都扎進了段悠心裏,「看別人被你耍的團團轉,心裏很痛快吧?」
段悠身體還沒有痊癒,腦子裏昏沉沉的一片,聽他這樣說,更是不知所措。
但她到底是驕傲的人,很快拾掇好如泄洪般崩塌的情緒,掐着手心逼自己冷靜下來,一字一頓地問他:「江教授,你已經不止一次說這樣的話來侮辱我。段悠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能給你留下這種印象,你告訴我,也好讓我死個明白。」
江臨微微眯了下眸子,嘲弄又危險的暗芒從黑眸里迸射出來,「你做了什麼事情,你來問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清楚,你段悠也該心知肚明。」
段悠頓住,一時無言。
在他那般陰沉而篤定的目光之下,她竟開始懷疑自己了。
如果不是她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又怎麼會這麼堅信是她的錯?
難道她真的做過什麼?
見她微微沉思的模樣,江臨只當她是無可辯駁,只是冷聲道:「趙老看在你成績好的份上有心栽培你,但是你記住,這個世界上沒什麼事情是非你不可的。」
段悠聽到他這樣說,原本前一刻還有些悲愴的心情瞬間變成了驚怒,她話說得極慢,每個字都像是在唇齒間反覆碾壓數遍才擠出來的,「江臨,我可是省物理競賽前三名,錯過我這麼優秀的學生,你會後悔!」
江臨仿佛沒聽見她這句話,只吐出兩個字:「出去。」
若非她胡攪蠻纏,他本來打算不再追究那晚在劇院門口聽到的事。
可是他實在忘不了那時他的心情。
心臟被扯得生生發疼的感覺。
笑自己愚昧無知的感覺。
江臨不知道那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根種在他心裏的。
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她揚手教訓賀井陽的時候,那滿臉不容進犯的高傲與明媚。
或許是第二天她不怕得罪她而為自己、為朋友據理力爭,最後在無可轉圜之時又替朋友擔下處罰的義氣與爽快。
或許是在醫務室里,他以為犯了心臟病的是她,一瞬仿佛被人擊中了後腦;或許是在實驗室里,她明明被他惡語相向,卻還推開他自己被那機器噴得滿身污垢;又或許,是後來在林蔭路上她輕靄溫柔地和老太太說話,每天拿出讓他眼前一亮的習題解法,最後在圍棋教室里那一局激起他滿腔鬥志的一局……
明明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卻發生過這麼多事。
到底是回憶太多,還是因為點點滴滴,他都放進了心裏?
她總能在他覺得她不過如此的時候給他莫大的驚喜。
可段悠,你又怎知道,細枝末節,最是容易深纏入骨,牽動血脈。
不管是母親在世的時候,還是母親死後,江臨向來是嚴於律己,睿智又冷靜的人。
可是那晚在劇院外,聽到張艷和陳天嬌的爭吵,本該轉頭就走的他,卻還是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
為什麼?
為了等她出言否定吧,江臨。因為話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所以你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想聽她一句辯駁。
只要她說,你就信。
可對方一句「願賭服輸」,確確實實證明了這令他悸動的接近和邀約,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賭局。先前她所做的種種,只是為了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那時他怒火攻心,甚至想上前掐死她。
但是,他已經夠難看了,若讓她知道那天他去過,豈非正讓她得意?
讓她知道他為了她一聲「欠你的尊重」而臨時改變主意,推掉同事的聚會而跑到劇場裏,有花掉自己當時僅有的一筆錢買了兩張VIP的連座套票,豈非正中她下懷?
有些人的心是硬的,無法輕易撼動。然,一旦撼動,就勢必如同玉山之將崩,砸得人遍體鱗傷,不死不休。
這世界上心機深重的人太多,她亦是給他上了一課。
也是,連他父親和他母親二十多年鶼鰈情深的感情,到最後母親死時父親都能為了顧全大局視而不見,她又是他的誰?有什麼義務對他掏心掏肺?
幼稚女孩的可笑的賭局。
怪他傻,差點深陷其中,看不分明。
段悠攥了攥拳,挺直了脊背,轉頭離開之前忍着發紅的眼眶沒讓淚水落下來。
有什麼可難過的,不就是一個參賽名額?
她對輸贏執念雖然有,卻絕對大不到委屈得想哭的程度。
那她到底是在難過什麼。
推開辦公室門時,她抬眼卻先看到了一個女人,綢子面料的深色A字長裙,長袖襯衫的收腰樣式,印花有一點復古的味道,給人感覺是個很典雅知性的女人。她認得她,隔壁班的導員,紀可嵐,上學時聽說也是個高材生,才畢業不久就被聘進了這所百年老校。
段悠不知道她在門口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但她現在渾身疲憊,情緒又過於繃緊,整個人都變得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紀可嵐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抿了下唇,還是問候道:「紀老師。」
紀可嵐斂起眸中的神色,換成溫脈的笑意,「你好。」
她的目光在段悠蒼白的臉蛋上游離片刻,皺眉道:「你沒什麼事吧?看你臉色不太對勁……我送你去醫務室?」
段悠搖頭,什麼都不想說。
紀可嵐又瞥了辦公室里俊容沉鶩的男人,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她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男人,卻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到他臉上那張風輕雲淡、疏冷清雋的面具崩裂的樣子,整個人都籠罩着一層陰雲似的,那濃稠蝕骨的戾氣和冷冽仿佛就從他身體裏不斷壓進空氣,讓人不寒而慄。
饒是脾氣再大的老師,也不該跟學生生氣生到這個份上。
更何況,江臨又非尋常人,他比別人都沉穩內斂,應該更懂得如何克制。
這樣子,竟像是無論如何都克制不住了。
紀可嵐可不認為他是因為學習上的事和段悠發火,可是聽他們剛才的爭執,似乎就是因為那一個名額而起。
她皺了皺眉,忽然福靈心至,想到了另一件事。
幾番斟酌,她還是走進去放下了文件夾和教案,幾步追到門口,段悠還沒走遠就聽到她說:「還是去醫務室看看吧,身體要緊,萬一出什麼毛病了,連學習都得耽誤。」
段悠的手撐在牆上,聞言嘴角浮出一絲少有的苦笑。
原本她輸了三天液,燒都退得差不多了,可偏偏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現在她的臉色看上去很憔悴嗎?那也是因為心裏堵得慌,又不是像感冒發燒吃個藥打打針就好了的毛病。
只是她還來不及拒絕,就聽到辦公室里傳來冷漠陰寒的聲音:「她不願意去就別管她!巴不得多病幾天把學習耽誤了,反正她段悠是系裏成績數一數二的學生,再不濟也有學長願意給她答疑解惑,你攙和什麼!」
紀可嵐被男人驀然而至的訓斥嚇得心驚膽戰,緩一緩後,又覺得無比尷尬。
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學生,她不過是看她的情況有些糟糕,於心不忍想送到馮校醫那裏看看,沒想到卻連江臨都一併得罪了。
「江教授,我知道你正在氣頭上。」紀可嵐無奈勸道,「但是學生的身體最重要,不管她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看在她叫你一聲教授的份上,你就勸勸她,讓她去醫務室看個病吧。」
「不用了,紀老師。」江臨還沒答話,那面容蠟白如紙的女生卻淡淡開了口,眉眼間瀰漫着清清冷冷的霧氣,連嘴角挑起的笑意都說不出的傲慢,「真正巴不得我多病幾天的應該是江教授才對,少看見我一會兒,就少讓他糟心一會兒。省得讓他每天看見我這個空有成績、品行低劣的學生,又要費盡心思地奚落,又要想法設法罰得我心服口服。」
段悠說着,自己喘了口氣,尾音愈發氣息不繼,語氣卻愈發涼薄帶笑,「他不累,我都替他累。」
男人聞言,眸光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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