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眼神是段悠從沒見過的深沉。書神屋 www.shushenwu.com
很多年以後她再回憶起他那時候的眼神,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撼動了一座山。
段悠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視線四下亂飄了一陣,最終看向他桌子上的那杯茶。
她還記得,她上次來他辦公室里胡鬧的時候,打翻的也是那樣一杯茶,連味道都差不多。
江臨見她望着茶杯出神,眸光更是凝沉,也不知是什麼心態作祟,主動問了她,「你懂茶?」
段悠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男人會主動跟她搭話,可是他搭的內容卻讓她臉一紅,無言以對,「不懂。」
雖然她真的很想和他說話,但是也不能不懂裝懂啊。尤其是這個男人看着一副雲淡風輕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所有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要是教他發現她為了和他套近乎而裝作自己懂茶的樣子,到時候被拆穿了,他指不定又要怎麼奚落她的虛偽做作。
果不其然,男人在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漆黑的眸子稍稍黯淡了些許。
像是某種期望忽然間落空。
不過他垂着眸,眼睫遮住了那一星半點的暗色,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茶杯上來來回回地摩挲。
段悠乾咳了一聲,喚回他的注意力,「那我先回去了,你休息一下。明天……」
明天周四,沒有他的課,他一天大概都很閒。
她踟躕片刻,試探着問:「明天我請你吃飯?」
江臨抬頭睨着她,眼裏沒什麼可以捕捉到情緒的痕跡,不咸不淡道:「不用。」
段悠一下子就垮下臉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冒進,於是委委屈屈地點頭,「哦。」
江臨看着她慢吞吞挪到辦公室門口,又慢吞吞拉開門,慢吞吞蹭出去的樣子,嘴角難得浮上一絲愉悅的細小弧度。
段悠,你膽子真大。
現在全校都在盯着你,你還敢頂風作案。
想着,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一晚沒睡,確實有些累。
就在這時候,傅言的電話打了進來,江臨凝神接下,聽到那邊說了幾句話,眉眼頓時舒展,「好,我這就過去。」
*
段悠回了宿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剛到宿舍樓下,遠遠就瞧見一道深色的人影門神一樣佇立在那裏,她腳步頓了頓,心都跟着墜了下去。
怎麼到哪都逃不開這個人?
魏修遠眼尖地看見她轉頭要走,立馬跟了上來。
「段悠。」他叫住她,「你等等,我有話對你說。」
段悠聽見他的聲音就想皺眉頭,「說。」
倒不是她有多樂意給他這個機會,只是魏修遠這種人,如果你不讓他把他想說的說出來,他會一直纏着你到死。
段悠已經停下腳步了,魏修遠反而一個字都不說了,只是定定望着她。
段悠很不喜歡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從心裏就是討厭。
如果說江臨是個淵渟岳峙的君子,那麼魏修遠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對立面——是這個世界上最見不得光的蟲子。
她撩了下長發,懶洋洋地開口:「魏修遠,我跟你還沒熟到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的地步。有話,就用嘴說出來,打啞謎很浪費我的時間。」
魏修遠不是第一次聽這個女人用這種口氣和他講話了,心裏沒最開始那麼生氣了,又或許是他確信,她對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一定會感興趣,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有種陰柔又沉冷的得意,「段悠,你想不想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
段悠果然怔住。
她很清楚,這時候她應該說,不想。
但是紀可嵐那句要她注意身邊人的叮囑還迴響在耳畔。
身邊人……
「誰。」她言簡意賅地問。
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內,魏修遠笑了,「段悠,你是不是高高在上慣了,對誰都是這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難道你追江教授的時候也冷着一張臉?」
段悠掀了掀眼皮,看到對方上挑的眼尾和泛着寒光的鏡片,怎麼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只聽他湊近了,在她耳邊低聲繼續道:「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就該拿出求人的低姿態。」
段悠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是說,我想從你嘴裏知道這件事,算是我有求於你?」
「難道不是?」
「魏修遠。」她的嗓音里除了冷漠已經聽不出其他內容了,臉上亦是面無表情的,「不瞞你說,我雖然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但是它對我的吸引力還遠遠到不了讓我去求人的地步。還有,除了你以外,江教授也知道那帖子是誰發的。按照你的話說,如果我一定要選擇求一個人才能知道實情,那也是求他而不是求你。你懂嗎?」
魏修遠臉色一沉,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江臨。
更沒想到,江臨竟然也知道這件事。
不過他略一思索,很快挑出了她言語裏的漏洞,「你對這件事這麼感興趣,應該已經問過江教授了吧。怎麼,他不肯告訴你?」
段悠的指甲微微扣入手心。
她沒有問過江臨,但是通過紀可嵐的態度也不難推測出,江臨根本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
否則他根本不會一開始冒着被她誤會的風險也隻字不解釋。
那個發帖的人究竟是誰?
真的是她身邊的人嗎?
段悠越想越覺得心在往下墜。
她的神情,近在面前的魏修遠看得最清楚。
當女孩的褐瞳中出現近似於沉思和斟酌的光澤時,他就知道他還沒有完全失去這次機會。
過來很久,段悠平靜緩慢地開口:「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話?萬一你隨便找一個人來誆我呢?」
魏修遠道:「我當然有把握才敢這麼說。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可以先告訴你——那個人,離你很近。」
段悠心裏「咯噔」一聲。
眼中流露出的怔然和錯愕無所遁形。
他的話和紀可嵐給她的叮囑不謀而合。
紀可嵐的消息是從江臨手裏拿到的,這足以說明,魏修遠找她說的這些話不是空口無憑。
他也許不是真的握有證據,但至少,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段悠沉默了幾秒,「你想讓我怎麼求你?」
魏修遠笑了笑,語氣拉得有點悠長,「那是開玩笑的,不用你求我,只是要你配合我,讓這個人自己現形而已。」
段悠挑眉,「原來你手裏沒有證據?」
「確實沒有。」魏修遠絲毫不介意承認自己的失敗,「我只不過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大概猜到她是誰了。但如果她拒不承認,我也拿她沒辦法。」
段悠眯了下眸子,輕懶的笑意里藏着三分不着痕跡的傲慢,「魏修遠,這整件事情鬧到現在,好像和你沒什麼關係。被潑髒水的是我,被一同牽扯的是江教授。而你除了收穫一堆粉絲迷妹和討論熱度以外,根本沒損失什麼。你現在這是要幹什麼,大發慈悲地幫我把幕後黑手找出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說到這裏,魏修遠那雙被鏡片遮擋的黑眸里綻出涔涔的冷光,「我沒有什麼目的。只不過,你是被我當做對手的人,想讓你輸應該是我親自來動手,她這樣往你身上潑髒水,我總覺得……是對我的藐視。」
就像是叢林中兇猛的狼,看中的獵物容不得別人染指。
「還有。」魏修遠這次開腔時,口吻更加陰寒。
「她借你的名義來跟我表白這件事,讓我不太舒坦。」
段悠沒多想他最後這句話,她心裏亂得無暇思考為什麼別人假借她的名義跟他表白的事,會讓他這麼記恨。
她望着他的臉,紅唇一張一合,吐出一個清晰的音節,「好。」
待段悠走後,不遠處的程詩韻抱着書,從岔路上走了出來。
魏修遠看到她,表情立刻變得溫和,又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詩韻,你怎麼在這?」
「這是回女生宿舍的必經之路,我不能在這嗎?」程詩韻沒有告訴他,其實她已經在岔路上站了很久了。她將一縷散落的長髮別在耳後,笑得柔美婉約,「你最近好像有很多話要和她說,每次還都這麼不巧……被我撞見。」
魏修遠蹙眉,「詩韻,你別多想。」
「不是我想的多,修遠。」程詩韻微微一笑,「是有些事你還沒意識到,當你把過多的關注投放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意味着什麼?」
想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魏修遠一個人就夠了,何必巴巴地跑到這裏來找段悠合作?
怕是,想藉機和她多說幾句話罷。
還有他剛才說,因為別人假借段悠名義對他表白,讓他不開心——也能說得通了。
因為表白的不是段悠,他空歡喜了一場,所以架空的喜悅背後這份從天堂摔到地獄的痛苦,總要找另一個人來承擔。
也許魏修遠自己都不知道他這一個衝動的念頭背後藏了多少心事。
程詩韻看着他怔怔的眉目,只覺得刺眼。
曾經這個無論如何在她面前都溫聲細語、聚精會神的男生,不知何時起,變得會在她面前失神了。
而且她很清楚,他在想另一個女生。
在他的能力越來越被賞識,成就越來越高的時候,他的注意力被另一個女生分走了。
這讓程詩韻覺得她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
不,應該說是,段悠從她身邊奪走了什麼。
儘管她對陸銘有好感,也會被江教授那樣謫仙一樣的人物吸引,平時根本不會多看這個追着她跑的小子一眼,但是現在有人要從她身邊把他搶走,她還是覺得渾身都不痛快。
「那我也先回去了,修遠。」她落落大方地笑着,藏起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
魏修遠看到她的笑,還是動了動心神,「我送你。」
「不用了。」程詩韻笑道,「我剛才從學生會門口路過的時候有人說表哥上午去找過我,我不在,他讓我給他回個電話呢,你就別跟着了。」
魏修遠善解人意地點頭,「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再聯繫我。」
程詩韻目送他離開女生宿舍樓下,果真從兜里掏出手機,給賀井陽撥了個電話過去,「表哥。」
那邊很奇怪,「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
程詩韻咬着下唇,眼裏有一抹飛速逝去的戾色,「我需要你幫個我忙。」
「出什麼事了,嗯?」賀井陽對自己這個長得漂亮的表妹幾乎是有求必應。
「你上次說你在Day.off裏面認識了幾個道上混的朋友,是不是?」程詩韻緩緩道,「我想讓他們幫我教訓一個人。」
「誰?」
「這個人應該也得罪過你。」她說出那個名字,賀井陽立刻就笑了。
「沒問題倒是沒問題,但是你確定她這種好學生乖乖女會到那種地方去?」
「不要臉得全校皆知,還好學生乖乖女?她在廣播裏跟自己教授表白的時候,我可沒見她眼裏有什麼規矩。」程詩韻輕嗤了一聲,「不過我確定,她一定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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