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門在天府豆花飯莊的一次出手,效果斐然。
礙於他在南城的心狠手辣的凶名,第二天,果然那挨了打的小子,和他哥馬虎子一起,老老實實的給年京送錢去了。
而且馬家哥兒倆可不止還了年京兩萬的本金,還外加兩千的利息呢。
同時也完全依照哈德門的要求,誠惶誠恐的向年京表達了歉意。
是好話說盡,面子給足,就差沒當場給年京下跪磕頭了。
事實證明,惡人自有惡人磨。
什麼「馬虎子」,不過就是嚇唬小孩的玩意,對上真正的橫主兒還是得低頭。
或許有人覺得這哥兒倆傻,認為他們既然手裏有錢,那幹嘛不跑呢?
一個地球,有七大洲,八大洋,有二百三十三個國家和地區,五萬多個島嶼。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何必這麼卑躬屈膝喪權辱國?
挨了打、賠了錢不說,關鍵還損失了顏面和尊嚴。
多虧啊。
可別忘了,這是信息閉塞,且法律不完善的時代啊。
當時的人見識都不多,尤其京城人,普遍覺得連首善之都還這麼亂呢,外面那得什麼樣啊?
這馬家哥倆又不是穿越或者是重生來的,就說港城繁華,他們感到羨慕的同時,也心存畏懼。
他們真以為那邊跟電影電視裏演的似的,天天不是黑幫火併,就是警匪交鋒。
街頭巷尾大商場裏,動不動都跟炒崩豆似的拔槍干架呢。
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
另外,流氓這份職業也很有特殊性。
這行可不比其他行業,這種職業就是家門口才得煙兒抽,跑到異地去就不值錢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兒,誰尿你啊?
想當年,叱咤滬海的大亨杜月笙牛不牛?
別看有那麼多的徒子徒孫,青幫輩分也靠前,可自打移居港城,也是水土不服,越混越差。
這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
甚至因為這個,流氓跑到異地想隱姓埋名,過過踏實日子都難。
因為社會混的人都掛像,帶着痕跡呢。
除非別出門,只要出門一溜達,就容易招災惹禍,引起沒必要的糾紛。
拿馬家哥兒倆來說,他們出門,別人就不能拿眼睛和他們對視,否則就會被視為挑釁。
嘿,敢犯照,你他媽夠猖啊!打你丫的!
(註:犯照,黑話,也叫照眼兒,指眼對眼的對視)
所以流氓去異地必須拜山頭,就是怕引起誤會和糾紛。
乾脆這麼說吧,反正從古至今願意離開故土跑到異地去的,向來就只有兩種人。
一種人是能力大,心也大,可出身之地卻是個小地方,出去因為不甘心,所以主動尋找遠大前程和發展空間的。
就像當年在滬海發跡的猶太富翁哈同,還有那從意大利跑到法國,又從巴黎跑到共和國的皮爾卡頓,都是如此。
無不應了那句「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另一種就是走投無路,待不下去了,被逼無奈只能跑路的。
就像當年那些因為戰亂逃到咱們這兒的白俄貴族、猶太人,闖關東的那些山東人,從西西里島跑到美國避禍的教父,還有從北平跑到滬海的許文強,不外如是。
至於馬家哥兒倆,實際上是屬於京城流氓里混得中不溜兒的那種人。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並沒有多大上進心或者野心。
他們覺得當家門口的一霸,欺負欺負普通人,過過醉生夢死的日子就挺好。
忍一時之辱真不算什麼,反正這兒失去的,再從別處拿回來不就完了。
當然是既不願意,也沒必要去當「過江龍」。
說白了,他們要真有去外面冒險的勇氣和志氣,那就不是流氓了。
現在這樣認個慫,這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最優選擇。
於是這也就成全了哈德門。
年京對這件事是津津樂道了好幾天,從此越發與哈德門親近,覺得他的能力完全彌補了自己的短板。
而且拿回的錢,早就跟上級打過招呼,獲得允許按死賬核銷掉了。
現在到手是可以不入賬的,起碼他可以截留很大的一部分。
為此,為了酬謝哈德門給自己解了氣,還讓自己喜得一筆外財,年京就把額外所獲的利息給了哈德門作為回報。
但實話實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哈德門的辦事能力並沒有在這麼一件小事裏獲得完全體現。
接下來,兩筆數目更大,也更難討的賬,哈德門居然也很快幫着年京追了回來,這才是真正讓他在年京心目中大放異彩的原因。
這兩筆賬,其中一個就是年京在天府豆花的酒桌上主動談起事兒。
年京告訴哈德門,還有一家叫做隆德開發公司也欠下了他六萬多塊貨款。
而作為一家掛靠的皮包公司,這家負責人比馬家哥倆更像騙子,因為已經在京城消失很久了,根本找不着人了。
可這沒關係啊,哈德門說了,「放心,誰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猴子,只要有親戚朋友就行。」
隨後幾天,他就出動了手底下的兄弟,派人在外面打聽相關消息。
打聽來,打聽去,打聽到這個隆德公司負責人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住在一家機關單位的家屬樓里。
於是哈德門得着消息後,就按着地址登門拜訪了。
這件事他辦得那是相當有技巧性,就靠着一個打火機就解決了麻煩。
敲開門後,當時壓根沒給那騙子姐姐關門的機會,哈德門直接靠着體力強行闖了進去,然後就不失禮貌的表達了來意。
應該說,那個女人也有幾分膽色,見過一些陣仗,並沒被人奪門而入的狀況嚇着。
不但應答胡攪蠻纏,拒不交待她弟弟的下落,同時也表示自己弟弟沒錢還債。
跟着還提一個威震南城的老炮兒名字,說天橋的小地主是自己同學,想嚇唬哈德門。
可結果呢,這娘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要不提人還好點,這一提居然撞槍口上了。
哈德門是控制不住的樂了,哈哈大笑。
「哎喲,小地主兒是你同學?那再好不過了,就你那同學還欠我的一千多呢,躲我一年多了。我還滿世界找他呢。原來你認識他啊?正好省事了,那我這兩筆賬就找你一起要唄。」
然後哈德門就走進了廚房,一把打開煤氣罐的閥門。
等到再回外屋,他打着打火機說,「我這火兒直到打不着為止,你要有膽子你就跟我耗。要不你就考慮考慮,是把你弟弟下落告訴我,還是替他還錢。」
那女人登時慌了,立刻就想要制止。
可惜被膀大腰圓的哈德門死死堵在廚房門外,一點掙蹦的能力都沒有。
就這樣,看着哈德門的冷漠的眼睛和手裏燃燒着小火苗的的打火機,女人徹底怕了。
畢竟就一個女人,嘴硬罷了,老老實實把弟弟在懷柔的住處寫給了哈德門。
這一次,哈德門找到人後雖然未奏全功,但還是給年京追回了五萬來塊。
還有一筆賬,那是去一家公司登門要賬,難度還就在於要賬的地點。
考慮到要賬的地方是個公對公的環境,也是對方人多勢眾的主場。
哈德門這次又變了做法,他帶了兩個兄弟壯聲勢,弄了一個帶蓋兒的紅塑料桶當道具。
另外,他還讓人從弄來了一隻活物,用膠帶捆綁嚴實了,也給塞捅里了。
這家公司的老總在寬闊的辦公室里接見了他們。
當看到他們打開蓋子從塑料桶里提出東西後,那公司的總經理忍俊不禁,一度充滿了不屑地說,「就這,你們嚇唬誰啊?」
結果哈德門一揮手,他旁邊的兄弟立刻從身上的軍挎包里又掏出一瓶子,裝滿了無色液體的瓶子。
然後拔出橡皮塞子,半瓶液體都澆在了那活物身上。
桶里登時變得慘不忍睹,垂死掙扎的叫聲更讓人膽戰心驚。
那老總這才意識到是硫酸。
哈德門這時候說了,「現在我給你十秒鐘考慮,你就說到底有沒有錢還賬吧。你要是真沒有,這剩下半瓶今兒就潑你丫身上了,欠的賬咱也兩清,就算你丫的治療費了。允許你提前打個電話,給自己叫好救護車。」
跟着就故意往那老總要命的地方瞄。
就這樣,根本沒容哈德門開口數數兒,那老總就慫了。
嘴裏直喊「停」,二話不說就喊財務拿錢,痛快把賬平了。
於是自此之後,年京待哈德門簡直如同親兄弟了,兩個人的關係愈發親密起來。
這兩筆賬年京不但又分了些錢給哈德門,而且從此再收他的貨,收購價還直接提了一檔。
私下裏,年京也會更頻繁地主動邀請哈德門一起去些新開張的娛樂場所。
他深深的感激哈德門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開始意識到,在自己的事業里,不能缺少一位像哈德門這樣古道熱腸的草莽朋友。
至於哈德門,他也沒因為自己幫了年京這些忙翹尾巴,他甚至不愛拿這些事兒在年京的面前炫耀,吹牛。
尤其是當手底下的兄弟們通過此事發現人一有錢,就開始變得懦弱無比的本質後,建議哈德門完全可以兼營幫人討債的副業,以收取更為豐厚的佣金。
哈德門照樣是堅定地拒絕了。
以至於他的兄弟們背後都擔心他們的大哥腦子壞掉了,不明白這麼容易的錢,為什麼哈德門居然不伸手。
其實不為別的,就因為哈德門作為曾經的兩勞釋放人員,又在郵票市場沉沙折戟過,他早已經被生活磨礪的不再有躁氣了。
他幫年京去做這種事,僅僅是因為年京是他的貴人,唯一可以提攜他,引導他,帶給他真正安逸生活的人。
偶爾為之尚可,他可不想長期承擔這種風險。
其實在前不久的那段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裏,哈德門經常會思考人生,總結自己得失與成敗的經驗教訓。
雖然憑他的知識和見識,沒法搞清楚投機生意的本質。
但生活的坎坷和大事小情,說來不就是一座座山嘛。
在沒有翻過一座山之前,哈德門的眼前只有這座山。
但翻過去之後,他眼前的景致就自然改變了。
原來的山還在,只是世界變寬了,眼界也遼闊了,胸懷也寬廣了。
儘管爬山累得慌,壓根就沒人想爬這樣的大山,但命運總是逼着人爬山。
哈德門接連爬過牢獄之災和炒郵票失敗的這些大山後,也就自然而然對人生有了不同的認識。
現在的他,無比珍惜工地建材這條財路。
他不願意為了其他的事兒分心,認為這才是最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的實在東西。
累是累點,麻煩也麻煩點,可好處是細水長流,每天都能看得見自己的財富在增長,穩當得很呢。
反過來,他深深知道,江湖上混,老大卻不是那麼好當的。
為了服眾,不但要最能打,最睿智,最公道,最有銳氣。
而且體制下沒有合法的生存空間,只能風光一時,難以風光一世。
說實話,自打見識到年京他們這樣的人是怎麼做生意賺錢的之後。
哈德門就開始驚訝這些社會上層,有官方背景的人賺錢之容易。
他甚至不免去想,如果說連這些懦弱的蠢貨,都能輕易從中賺到大錢,那麼他就更沒有道理做不到。
可為什麼他就沒有這種機會呢?
關鍵還是背景,是有用的人脈。
所以他現在緊緊抱着年京的大腿,就是期望能夠有朝一日能藉助年京的資源,徹底洗白上岸。
他希望自己能儘快成為可以行走在青天白日下,受體制保護的商人。
他現在的追求不但要發財,而且絕不想再體驗潰不成軍的感受了。
他渴望的是,若干年之後,當現在的那些江湖大哥都成為孤鬼冤魂之後,他自己卻能夠體面的成為和上層人士交往的名流。
人總得有夢想吧,萬一實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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