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玩兒火
「你怎麼這副表情呀?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
江惠低聲笑了起來,吐出的氣體裏還帶着幾分酒氣。
這讓寧衛民更緊張了。
他感到自己不自覺掉進了一個漩渦中,眼前飛舞的儘是江惠暖昧的媚眼兒。
「我最近正看《聊齋志異》呢,這夜深人靜的,你可別嚇我……」
江惠再次失聲而笑。
「你這人可真逗,那你這是說我像狐狸精呢?還是說你自己心裏有鬼?」
兩個人挨得越來越近,寧衛民情知自己處境越發危險。
現在的他就等於坐在火藥桶上,一個拉弦就炸。
「隨你怎麼說,我現在只想告訴你,我也喝多了,這裏面翻騰得厲害。為了你好,我們還是保持點距離。否則萬一我忍不住……」
說到這兒,他又覺得措辭實在不妥帖,很怕被江惠誤會自己在暗示什麼。
於是趕緊裝出不勝酒力的樣子的去拿茶杯,儘量不着痕跡的與江惠分坐開了。
但這依然沒用。
「哈哈,我發現你這個人表面上老實……可心裏……鬼得很哩。」
江惠繼續追擊,甚至伸出盈白的玉指,在他額上點了一下。
寧衛民剛喝了一口茶,儘管明知茶水燙,已經提着小心。
可就因為江惠的這一舉動,舌頭還是被燙了一下。
他真的受不了了。
苦笑一聲,乾脆坐正了身子,把話挑明了。
「咱別鬧了!你這是成心玩兒火呀。我自信沒有讓人主動投懷送抱的魅力。你到底想怎麼樣?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哎呀,你可太厲害了,果然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眼睛。在你面前我可是藏不住狐狸尾巴了。不過……我就是喜歡玩兒火。那又怎麼樣?」
寧衛民可真是沒想到,儘管江惠嘴上承認了,但還是採取了進一步更主動的姿勢。
這讓他立刻如同火燒屁股一樣的站了起來,強硬的掙脫開。
他真有點慌了。
「哎哎,有話好好說行不?姐姐,你可是有夫之婦,我一黃花兒大小伙子招架不住。咱千萬別整出點身敗名裂的事兒來!我警告你,你再跟我演千年的狐狸,我可拔腿跑了啊……」
眼看寧衛民狼狽的連連往後退,江惠無比得意的吃吃笑起來。
「喲,瞧你臉都紅了!還黃花兒呢?跟真事兒似的……」
但好在到此為止,她也終於不再折騰,肯開口談正事了。
「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談情,那咱們就談談錢。實話跟你說,李仲的生意缺了五萬塊,就做不成了。否則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單獨跟你談。這事兒我還是希望你能……」
「沒戲!」
不等她說完,寧衛民直接就拒絕,一旦不想給對方留機會。
「你可能有所不知。兩年前,我借了十幾萬買字畫,目前手裏確實沒錢啊。這事兒這事兒我已經跟李仲說清楚了。霍欣也知道……」
但江惠可沒這麼好對付,敏銳的抓住了其中一個重要的邏輯關係。
「天哪!兩年前?才剛進皮爾-卡頓,你就能辦這麼大的事兒?現在你又是什麼職務?你別找託辭,我看人很準的。你越這麼說,我就越信你有辦法。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幫他,就是在幫我……」
寧衛民不由目瞪口呆。
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江惠本人,竟然會牽扯到李仲見不得光的生意里。
「什麼?你也跟他那些玩意有關係?」
「是,這生意我也佔一份。長春那邊的關係就是我幫李仲安排的。不過這不影響你的利益,你儘管隨便開條件,我是不會虧待你的。我是說,鬧不好我還願意倒貼你呢?」
江惠不但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而且從她的表情里,寧衛民又明顯感受到了誘惑。
對照着她豐富的表情,想着這半天來的經歷,寧衛民這下總算真正的恍然大悟了。
難怪江惠似乎從一開始就在勾引自己。
難怪江惠一點都不顧忌霍欣會有什麼想法。
這一切,也只有涉及她重要的切身利益才說得通啊!
寧衛民不禁暗暗感慨,這個女人真是一個演戲的天才,一個善於利用自己性別優勢的天才。
想當初和霍欣一起初見江惠時,他只覺得這個女人好客、熱情、健談。
尤其對於霍欣,很有母性的寵溺和溫暖,特別像個當姐姐的樣兒。
可沒想到,背后里的她,居然還有這樣的面目。
她是真能豁得出去自己,也能豁得出去別人啊。
難道女人本質上都這麼可怕嗎?
「喲,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的膽小。瞧你這副樣子,是擔心年京,還是霍欣?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們就當搞地下工作唄,做秘密情人……」
由於寧衛民遲遲不肯說話,江惠全然誤會他的反應了。
而這樣挑明白的話,讓震驚之餘的寧衛民愈發顯得尷尬。
「不不,壓根就不是這麼回事。我只是吃驚你會做這樣的事兒而已。至於我,是既不想要什麼情人,也不想碰那些東西。抱歉!」
這回輪到江惠不敢置信了。
「什麼?你居然連便宜都不會佔!我就這麼沒有魅力嗎?再說了,那些東西又什麼了?不就是些文化用品嘛。關鍵是能一本萬利啊。」
「便宜?還文化用品?你還真說得輕巧。那是可以殺頭,坐牢的東西……」
寧衛民下意識就要拿遲志強為例,可話都到嘴邊了他又打住了。
因為至今為止,雖然他早就從劉曉芩的口中,確認這位大明星已經出事了。
可不知為何,報上仍未見相關消息。
所以提了也沒用,而且他也不好私自外傳。
而這樣一來,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反倒讓江惠越發的不屑。
「說破了,不就是男女那點事嘛。我一個女人都不在乎,你一個大男人居然能怕成這樣?可笑,太可笑了。什麼殺頭,坐牢!你別自己嚇唬自己好不好?」
「當然,你的顧慮太多,或許跟你的家庭環境有關係。我也能理解你,赤手空拳,一個人打拼,冒不起風險。可我們不一樣啊。」
「我這麼跟你說吧,如果像我們這些人要是再掙不到錢,那就沒人能掙錢了。我可以跟你保證,絕對絕對不會有事。甚至你想要回房子的事兒,也可以包在我身上。我去給你找關係。」
寧衛民卻表情嚴肅的搖了搖頭。
「你錯了,我壓根就不怕風險。如果是正常的商業風險的話,我有什麼可怕的呢!我對自己的商業頭腦和判斷力有充分自信。」
「可問題是這是犯法的事兒。再掙錢,我也不碰。因為哪怕會贏無數次,可輸一次,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我不會跟你聊什麼道德問題,免得你覺得我假招子。不過在我看來,沒有百分百賺錢的把握,還要去做的生意並不傻,但用小命和自由為代價去換錢,卻百分百是愚蠢的。」
「你也不要跟我扯什麼咱們不一樣。哪怕你有萬全的把握認為不會出事,認為你們背後有人,也沒用。這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而是世上壓根沒有萬無一失。」
「甚至就連你自己,也承擔不起萬一失手的結果。這種事,你敢跟你父親說嗎?你想過,如果真出了岔子,你父親會為此承擔什麼樣的壓力嗎?」
眼瞅江惠神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寧衛民生怕刺激她的自尊心,又稍舒緩了口氣。
「如果你不認可我的話也沒關係。不過,我卻是能夠理解你的處境的。」
「按照你已經習慣的生活方式,燈紅酒綠,經常聚會,尤其是招待朋友方面肯定開銷巨大。單靠死工資肯定不行,維持這樣的物質生活,賺外快是必不可少的。」
「但賺錢的生意有的是,何必一定要做這種生意呢?像這種賺錢的道兒,說破了很簡單。不外乎都是法律不允許的事兒罷了。你要翻翻刑法,還能找到更掙錢的事兒。賺錢這種事兒萬萬急不得,越急越賺不到……」
只可惜,即便如此,江惠那高傲的性情也受不了。
她不耐煩的打斷了寧衛民,很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就別教育我了。我不求你了還不行嗎?我再想別的辦法。就當今天的事兒沒發生過。咱們今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你還真想干啊?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你可千萬……」
寧衛民還想再勸勸,完全是出於好意。
但江惠的情緒明顯糟糕透頂,已經徹底惱了。
「你怎麼那麼囉嗦啊!你的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吧?你走吧,我就不用你送我了……」
如此,寧衛民也就再無話可說了。
甚至就連原本已經到了嘴邊,已經想出的一個短期能讓江惠撈一票的建議,他也咽了回去。
濫好人是沒法做的,只能說選擇決定命運,各人自有天命。
他搖搖頭,毫不猶豫的穿上自己的大衣。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屋去,輕輕關上了房門。
李仲的房子裏只剩下了江惠一個人。
她愁眉不展,只是面朝窗戶坐着生悶氣,沒有關注寧衛民是怎樣離去的。
此時縈繞在她心裏的只有一個難解的問題。
「這筆生意,我還到底干不干呢?」
或許是巧合吧,在這個同一個夜晚,同一個時間。
在河北邯鄲的一個招待所里,電影演員劉曉芩也像江惠一樣。
基於類似的動機,在從事着「非法勾當」,在為錢苦苦算計。
不過從某方面來說,她們二人卻又是大不相同的。
因為劉曉芩毫無困意地一遍又一遍的數的錢,全是她第一次「走穴」掙的第一筆外塊。
足足有三千六百元。已經算是一筆巨款了。
這筆錢都是門票收入,因此都是一塊兩塊,一毛兩毛的小面額,屋子裏擺的到處都是。
當最終當劉曉芩把錢數終於數清,全部有序的收攏起來時。
望着滿桌子的零錢,她不覺喜極而泣。
此時她更不由自主想到了昔日物質的窘迫。
她想起了日本電影代表團來華訪問時,栗原小卷送給她一個項鍊當見面禮。
作為回禮,她當時只能用五塊錢買了一個鐲子送給人家。
之後,栗原小卷要請她吃飯,這就讓她徹底犯了難。
月工資只有五十塊錢她,如果回請,怕是還得借錢呢。
結果為了交際,吃糠咽菜過的那一個月是什麼滋味,她永遠銘記在了骨子裏。
但最尷尬的,還是每次出國,都得和借京影廠借服裝。
廠里任何一件服裝,全是破了洞的,而且裏面還有京影廠的字樣。
一但遇到需要脫去外大衣的場合,那就是讓人恨不得鑽到地縫裏的難堪。
當然,還有《火燒圓明園》拍完後,李導演的太太請她到家去吃的那一頓飯。
李太太在餐桌上居然給了她一千塊人民幣的大紅包。
當時看到這麼多錢,她的頭「轟」一下就炸了。
這筆錢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巨款,更代表着內地和港城的差距。
然而現在,她靠自己也能掙到這麼多錢了,這難道不是她個人事業上最大的進步?
哪怕在小地方演出,一天演六場,連廁所都沒時間上,她也並不覺得有什麼羞恥的。
這反倒讓她真正懂得,怎樣才可以體現出自己最大的價值。
別的不說,如果栗原小卷和李太太再來京城的話。
至少現在的她,總能在「壇宮」或者是「馬克西姆」請她們吃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就像個真正的明星,真正的主人那樣。
這樣的日子,才活得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