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經歷了八女井村之後,檀放勛帶着大軍一路前行,不再停留。在過了二十多個死寂村莊之後,終於到達了盜浪南部中心城鎮八廟鎮北部的一處山崗外,算算時間,自出枕江關到此,已經過了十日有餘。
檀放勛騎馬立在一處高坡之上,仔細看着南邊,那裏一個規模頗大的小鎮靜靜安臥在坦蕩平原之中。經過細作的偵查,他已經詳細了解了八廟鎮的情況。
這是一個古老的小鎮,建鎮史可追溯到上古伏羲時期。傳說伏羲演繹八卦之地正是此處。因此小鎮的構建也與八卦有關。整個八廟鎮呈八邊形展開,鎮中八條大路向外輻射,中間有橫豎穿插無數小路,鎮邊開出八門,每個角上各建一處廟宇,名曰乾廟、坤廟、震廟、巽廟、坎廟、離廟、艮廟和兌廟,即所謂八卦廟也,八廟鎮也因此得名。遠遠看去,整個小鎮猶如一個巨大的的八卦盤,穩穩地鎮住盜浪的南國之地。在鎮子中心,一處大倉庫格外顯眼,斥候回報,那裏就是角蠡囤積糧草的地方。而大軍此行的目的,就是將那裏化為灰燼。
「四周無所屏障,城中沒有攻防,大門敞開四通八達,如此地形豈不是任人宰割?角蠡狡猾無比,為何選在這樣一個無所憑據的地方屯糧?」檀放勛仔細觀察了八廟鎮的形勢,對此十分不解。
「也無怪乎大帥有所疑慮,」第八兌看完地形之後,眉頭緊皺,說道,「此處蹊蹺不在鎮外,而在鎮中。」
「鎮中?鎮中有何蹊蹺?」
「乍一看去此處的確平凡無奇。但剛才斥候回報,說此鎮中小路繁多,七拐八繞猶如迷宮,走在裏面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看此鎮構建工整,鎮中道路筆直,房舍一字排開。你我站在鎮外一眼看到鎮中心,如此建城是守備大忌,怎麼會迷失呢?」檀放勛搖搖頭說道。
「我也不懂。恐怕只有進去才能知道。此處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大帥,我們還需格外小心!」
「爹!」檀郁之在旁邊聽到父親和第八兌的談話,不屑一笑,邊說邊打着手勢,「就讓我帶兩千人馬殺進鎮中,看它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先不急着進攻!讓斥候再探再報!」檀放勛揮手拒絕了郁之的出兵請求。
「報!」不到半個時辰斥候便快馬回報,「報告將軍!城外無兵!」
「父親!孩兒請命願做大軍急先鋒,定當取城!」檀郁之聽說城外無兵眼前一亮,趕緊抱拳問道。
「城內不明!再探再報!」又有斥候被派進鎮裏探查,將近一個時辰才回來,「報告將軍!城內無兵!」
「將軍!末將冒死再三請命,請將軍與我兩千人馬,為大軍探明前路!」斥候的話讓檀郁之有些着急。這八廟鎮簡直就是刀俎魚肉,他趕緊再次抱拳請命。
「郁之且慢!」第八兌素來心思縝密,這種反常情況讓他更加不安,「角蠡叛軍在這八廟鎮裏屯糧有二十五萬擔之巨,如此多的糧草對於叛軍來說不可謂輕,本應重兵把守。可是如今此鎮內外無兵,顯然有詐!此中意義,大帥不可不察啊!」第八兌對郁之出兵的提議立即反對。他性格穩重,決不允許如此冒失。
檀放勛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八叔!你難道忘了!當初大帥制定此計的用意就在出其不意。我們此行直搗盜浪南部腹地八廟鎮,叛匪根本沒有料到。況且我軍在北邊河口鎮和莫開關均有戰事,他們已是驚弓之鳥,注意力全在北邊,所以沒在此處設防。如今這八廟鎮空城一座,實乃天賜良機!我軍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若是當斷不斷,在此畏首畏尾,喪失戰機,大帥所定計策豈非竹籃打水!」檀郁之看父親不說話也不禁着急起來,「若大帥不放心,可先遣我去探路,若是有詐,我們騎兵雖說不善攻城,但要想脫險,諒他叛匪也追不上!郁之請命!還請將軍下令!」
檀放勛閉着眼睛沒有說話,這八廟鎮的確空城一座,可謂手到擒來。若要破城,戰功給了別人反倒不好,既然郁之再三請命,不如順水推舟。
他想了想然後說道,「郁之所說正合我意!此計奇險,不可拖延!郁之,你領兩千人馬先行查探。一旦發現不妥立即撤回!此乃軍令,切記切記!」
「得令!」檀郁之見父親終於許可,興奮至極,立即抱拳道。
「檀猛檀烈!你們與郁之一道,務必保證他的安全!」
「是!末將必捨命護世子周全!」檀放勛身後走出兩人跪地答道。他們是五位帥座護衛中最精幹的兩個。
「去吧!記住你們的任務在於探路,一旦探明就點燃狼煙給大軍信號,我會在這裏看着你們的!」
「是!」檀郁之再次抱拳,然後帶着兩人返回軍中,抽調最精銳的兩部人馬,千騎絕塵往八廟鎮而去。
兩千騎很快來到城外,並未遇到什麼抵抗,也不見有伏兵來擾。檀郁之來到城門之外,這時他才發現這八廟鎮比他在山崗上看到的大得多,只見城門上寫着「乾門」二字,下面城門大開,無人駐守,順着城門大道也根本無法看到鎮中心。已經有不少人拖家帶口往城外奔來,可能是提前逃難的難民。檀郁之揮了揮手,大軍帶起數丈高的塵沙便往鎮裏殺去。
可是等到了鎮裏,檀郁之才發現,事情並非他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從遠處山崗上所見的那八條大路,實際上並非一坦通途,而是一個很大的巷道。這些巷道並非從外面所見直通鎮中心,在巷道上有很多不起眼的矮牆,又有不少水溝從中穿過,將巷道層層切斷。雖然這些矮牆不高,水溝不寬,但這對於騎兵來說無異於高牆壁壘,萬丈深淵,根本無法通行。要想進入到鎮中心,必須從鎮裏房舍間的那些小道尋找路口慢慢繞進去!
而這些是在遠處山崗上根本無法識別的!這八廟鎮,果然如斥候所說,七拐八繞,甚似迷宮!
在繞過了幾個路口之後,檀郁之原本興奮的心早已經沉到谷底。這八廟鎮裏的道路環繞之複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前路猶如八卦陣一樣變幻莫測難以捉摸,而他的身後,在那些狹窄混亂的小巷裏擠滿了兩千人馬,後部根本無法看到前面行軍,盲目前行。他若此時下令停軍後撤,後部不明所以,必定造成軍心渙散,自亂陣腳。這時的檀郁之真是進退兩難,只能硬着頭皮往前摸索。
遠處的山崗之上,檀放勛在看到先鋒軍入城後沒有順着大道直搗鎮中,而是拐入邊上的小道就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兩千騎在鎮子中猶如一條黑線,被拉長,分割,在偌大的八廟鎮裏緩慢摸索。騎兵戰術所倚重的行若狂風動如閃電的優勢,在八廟鎮裏被完全化解。現在的兩千騎前鋒軍,就像是一條蚯蚓,被壓縮在八廟鎮裏狹小的巷道里,引頸待宰!原來的刀俎魚肉,現在卻成了魚肉刀俎!
「檀真!」檀放勛大喊一聲,「你帶五千人去把他們救出來!」
「大帥不可!」第八兌眼見檀將軍心急如焚,又下此命令,急忙阻止,「大帥!若是郁之他們中計,如此被困兩個時辰還未見叛軍動手,他們分明是在等我大軍馳援,然後將我們一舉殲滅!如此添油戰術,正合了叛軍的打算,將軍三思啊!」
「難不成你讓我在這裏看着郁之受困袖手旁觀不成!」檀放勛厲聲喝道。
「將軍休要急躁!這八廟鎮屹立千年不倒,其中肯定有它的過人之處。郁之帶兵在城裏轉的這段時間,我也看出一些端倪。」
「說!」檀放勛此時也不想多說。
「我仔細看了郁之帶兵走得這條線路,再計入經緯陰陽,我猜想,這個八廟鎮的設計,恐怕是與古老陣法奇門八卦陣有關。」
「奇門八卦陣?我素來聽說這古老陣法厲害無比,有八八六十四種變化。當世之人無人能完整推演,更不用說能將此陣與城防結合,布此大局。老八你對此頗有研究,看出了什麼?」
「此陣八門,出入皆吉生凶死,入陣破局,稍有不慎滿盤皆輸。此陣破法,需從正東生門殺入,由西南休門殺出,再經正北開門殺入,方可破陣。」
「那郁之吉凶如何?」聽第八兌這麼一說,檀放勛不禁問道。
「我看郁之帶兵徑由八廟鎮正北乾門殺入,此門開門,乃破陣之門,非開陣之門,郁之入此,按陣法來看尚無性命之憂,但困於其中,欲出不出,似進非進,若非有人幫忙破陣,郁之恐難出來。」
「那還等什麼!既然已經知道破陣之法,那就趕緊進去救人!」
「這……不好!將軍你看!」第八兌剛猶豫了一下,盯着八廟鎮的雙眼突然大睜。那裏突然發生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檀郁之已經殺了三個角蠡嚮導。但那些角蠡族人好像是故意帶着兩千騎在八廟鎮裏繞圈子,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大軍仍然在外城遊蕩
「鏘!」又是一聲長刀出鞘的聲音,第四個角蠡嚮導人頭落地。檀郁之策馬從屍體上面踏過去,指了指邊上的房子,「再抓一個來!若有女人小孩,一併帶過來!」
不一會兒,便有左右架着一家老少三口過來,一個老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檀郁之瞅了瞅這家人,想起這些天自己在路上的所見所聞,心中最後的一點悲憫消失不見。他指着三人,「你的兒子,你的丈夫,你的父親,他在哪兒?」
三個角蠡族人看了看騎在馬上的檀郁之,相互又看了看沒有說話。
「你們不說,但是我也知道。他的手上,現在已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我風雲帝國子民的鮮血。如今我帝國王師兵臨城下,是時候讓你們付出點代價了!」檀郁之說完,指了指中間的那個女人,示意左右把她拉過來。還未等那老人小孩反應過來,他鏗鏘一聲抽出佩刀,手起刀落寒光一閃,一片血紅已經灑在兩人面前的地上,然後聽得咕咕嚕嚕,那個女人的頭顱順着那攤血滾到兩人腳下。小孩只愣了一下,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哇地一聲,不管不顧衝到前面,伏在女人身上大哭起來。
「這只是開始,」檀郁之看着還驚在原地沒有動的老人,讓左右把小孩拉開,「乖乖帶我去鎮中心的糧倉,否則今日,讓你斷子絕孫!」
「風雲賊人!你們不得好死!」老人看着檀郁之的雙眼裏噴着仇恨的火光,「今天你們抓到了我,就別想再在八廟鎮裏前進一步!」
檀郁之聽完不屑一笑,將那把還在流血的刀架到小孩的脖子上。似乎被腥澀的殺氣嚇到,小孩雙腿一軟跪到地上哭地更甚。
「狗賊!你們殺我角蠡一族何止千萬!多上我們三個那又何妨!想逼我給你帶路,休想!今天你殺我們爺兒仨,等到來日讓你千萬倍償還!」
「哼!天神或許會懲罰我今天的罪過,但是我想,至少你是等不到那天了!」檀郁之說完咧嘴一笑,慢慢舉起手中的長刀,眼神一凌就要砍將下去。
「啊!」眼看着那小孩就要身首異處人頭落地,身後幾條巷子裏的騎兵突然傳來一陣混亂,伴隨着戰馬的嘶鳴和士兵的喊殺聲一波一波傳到隊伍的前面,讓檀郁之的心裏一緊。他鏗地一聲收起佩刀,想往後過去看看,可是後面擁擠混亂,戰馬受了驚嚇躁動不安,檀郁之被阻在那裏進退不得。
「砰」地一聲,不知從那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腳下的大地也微微震顫起來。砰!又是一聲,檀郁之邊上的一棟房舍的大門突然炸開,濃濃的紅色煙塵四散開來,遮蔽了眾人的視線。檀郁之剛要大喊,眼睛和喉嚨突然刺痛起來。他睜不開眼睛,也無法說話甚至無法呼吸,感覺到天旋地轉。
檀放勛站在山崗之上,看着八廟鎮裏突然騰起的紅煙,臉色立即陰沉下來。「眾軍上馬!隨我殺進城中!」
「大帥不可!城中明顯設有埋伏,此時攻城,非但難以救出世子,大軍一旦受到這紅煙奇陣的困擾,恐怕也難以脫逃啊!」
「老八!郁之現在生死未卜,難道我們要作壁上觀嗎!全軍戰備!」
「大帥!」第八兌眼見檀放勛就要帶軍攻城,一下子跪到地上,「大帥!十萬血陽帝衛的生死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間!還請大帥三思啊!」
不得不說第八兌對檀放勛的了解還是很深刻的。檀郁之的個人生死和整個帝衛大軍成敗之間的輕重,還真得讓他好好掂量掂量。檀放勛皺着眉頭,一邊是自己的兒子的生死,一邊關乎血陽大軍和帝國東征角蠡戰爭的成敗,很顯然,第八兌說的這個局面讓他很難抉擇。
「報!」正在檀放勛遲疑之間,東邊的哨兵忽然疾奔過來,「報告大帥!東邊山坳發現叛匪伏兵!」
「什麼!叛匪伏兵!」檀放勛臉色一驚,斥候的這一發現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心裏產生一種很不詳的預感。但他轉念一想,就在一兩個時辰之內,在八廟鎮這裏發生的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很顯然的事實就是,他們的行跡已然暴露,並在這決定成敗的八廟鎮受到叛匪的伏擊!
先前大軍所議定的一切策略皆在取險出奇,先人一步。然而現在不僅奇險尚未達成,反而遭人伏擊,兒子檀郁之也身陷奇門大陣之中生死未卜!雖然他之前已經做了充分的計劃和周密的部署,在整個行軍途中都小心翼翼,但沒有想到最後還是讓叛匪先着一棋。難道今天這些都是巧合?還是叛軍里真的有未卜先知的人存在?這些隱約的背後藕斷絲連,讓檀放勛緊緊皺起眉頭。
「來敵數量可曾查清?」他想了想問道。
「事出緊急,卑職無法準確查察,但看下面的動靜,恐怕不下五萬人眾!」
「五萬!」檀放勛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人竟然逃過了斥候的偵查,顯然是有備而來。雖說角蠡叛軍都是烏合之眾,但是以一萬騎對五萬之眾,且不說能不能一舉殲滅,就算能一口吃下五萬人,那也得耗費一些時間。而在這種情況下,對於傲血大軍來說,最寶貴和最致命的,都是時間。
「這樣,老八!」檀放勛看了看山下的八廟鎮,那裏的紅煙漸漸消散,城裏哪還見着傲血大軍兩千騎的影子?「老八,大軍立即折回,後部做前鋒,按照之前的部署回到蕪山和泰陽兩城,先暫避叛軍鋒芒再作打算!」
「是!」聽到檀放勛下的這道命令,第八兌長長地舒了口氣。大帥這個人他很清楚,雖然能征善戰,但脾氣性子有些暴躁,特別是現在郁之身陷重圍生死不明,大帥的命令難免帶有強烈的個人情緒,作出一些過火的決定。而他第八兌作為軍師的主要職責便是保持將軍頭腦清醒。
檀放勛再次立馬,定睛往山下的八廟鎮看去。那裏,方才騰起的紅煙已經隨風裊裊散去,雄赳赳氣昂昂殺進城去的兩千騎先鋒軍眨眼之間消失不見,偌大的城鎮再次恢復到之前的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樹林裏枝葉的沙沙聲,似乎還在低聲抽泣,父親,救我……
「孩子……」檀放勛身子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人晃了晃從馬上栽了下來。
「大帥!」第八兌看見一驚,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檀放勛,看着不省人事的檀放勛,眉頭緊皺。他回馬大聲令道,「大軍往蕪山速撤!」
血陽帝衛也算訓練有素,聽了第八兌的命令,前隊做後隊很快從山崗上撤了下來往蕪山鎮而去,留下空蕩蕩的山崗,靜靜地俯視山腳下的八廟鎮。
正所謂:
八廟鎮外鼓聲隆,郁之輕言試真容。
亂中忽報驚落馬,誰將丹青比寸功?
欲知大軍處境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