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衙時辰一到, 穆安之合上卷宗先走,這是衙門的規矩, 一般上頭人不回家, 下頭人也不好先走,穆安之一走, 下頭侍郎等人也就準備回家了。隨夢小說網 m.suimeng.co黎尚書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內閣, 並非刑部。
穆安之並不直接回家, 他要到宮裏接李玉華, 這是李玉華早上的要求, 晚上得去慈恩宮接他, 以示恩愛。反正李玉華這些令不目不暇接的小花招常令穆安之哭笑不得, 她年紀小, 穆安之性子好,樂得依她。
既到慈恩宮,自然是要一起用晚膳的, 李玉華親自給穆安之遞茶遞水, 剝水果給他吃,像只小雀鳥似的嘰嘰喳喳的問,「三哥, 刑部案子很多吧, 你在刑部管什麼?」
「刑部自然是審理案件。」
「那你現在管什麼案子。你頭一天當差,皇祖母可記掛你了。」
藍太后笑眯眯的聽着李玉華說話,穆安之放下茶盞,「我現在經手的是一樁在室女爭產案, 銀水巷朱家的案子,案宗上說朱景當年還運糧草有功,還得陛下賜過官位。」
「平定北疆之亂時,朱家身為糧商,出力不少。朱景過逝了?」
「已經去了。打官司的就是朱景的獨生女。」
李玉華道,「就是這家沒兒子,按律在室女也能得家財一半。看來是在家財上的見解不同。」
藍太后笑,「我看玉華猜的八九不離十。」
「我們老家就有很多這樣的事,木香姐,就是裴狀元的媳婦,當初木香姐她爹過逝,她二叔就要奪她家房產。」
穆安之還真不了解民間對這類事件的處理方式,問,「那後來怎麼着了?」
「有宗族哪,這種事宗族都會管,等閒鬧不到衙門口。可宗族也不全都公正,像朱家這種一聽就是家大業大才會打官司,普通人家幾間房幾畝地,鬧不了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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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案子難就難在家大業大上,還有一件糾割,在室女是否能擁有獨立資財。
朱姑娘父親健在時就將一些鋪子房產轉到女兒名下,朱父一去,朱家族人將這些資財視為家族財產,朱姑娘執意認為這是她個人財產,不能算在族產之中。
雙方爭執不下,官司從帝都府打到刑部。
事情不大,但是難斷。
因為不要說在室女,就是未分家的兒子是否擁有獨立資財,在律法上也沒有明確規定。現在可不是以往不准獨立置產的年代,豪門家的公子們,在外置個小莊小院的,便是不為發財,自己招待朋友也便宜。像裴如玉在城中的宅子,離開帝都後就送給了穆安之,穆安之以前常帶李玉華過去。
按理,這處小院就是裴如玉的私產。
律法界線不明,要斷這樁案子便要先解決律法問題。不然,就憑穆安之與御史台的關係,御史就能噴死他。
穆安之已經催着禮部研究在室子女能否擁有獨立資財的問題,二殿下家的安宅酒轉眼便在眼前。
李玉華特意把給二殿下家的禮單讓穆安之看一看,這是二殿下分府後第一場酒,兩家既是兄弟又是鄰居,自然要鄭重以待。
穆安之瞧着沒什麼問題,李玉華說,「明兒一早咱們就進宮,到時跟着皇祖母、父皇一起過來,既體面還熱鬧。」
穆安之與穆宣帝不和,他一向懶得出現在穆宣帝面前,斜倚着榻,翹着腿道,「你進宮就進宮,我不去了,我到二哥府上,幫他招待招待。」
「二殿下不到宮裏親迎皇祖母、父皇嗎?」
「這是到他府上吃安宅酒,他進宮做什麼?」穆安之說,「你就是進宮,皇祖母身邊兒你也挨不上個兒,兩宮都來,陸氏能不到?大庭廣眾,皇祖母是不會讓陸氏沒臉的。」
「挨不挨得上個兒,我進宮熱鬧熱鬧。」
「咱家安宅酒可不請陸氏。」
「來了都不自在,不如不來。」李玉華提前叮囑穆安之,「這事三哥你別開口,我悄悄的同皇祖母提。」
「要是皇祖母那裏不好說,你就來跟我說。」
「知道了,起來吃飯。」
穆安之隨李玉華去小飯廳,穆安之一見有螃蟹就樂了,坐下先撿了一隻,「這節氣吃食,就是這幾天,再冷些也就沒有了。」
「我聽孫嬤嬤說,吃螃蟹講究九雌十雄,我叫人買了好些團臍的,醬了一缸又醉了一缸,等下月買尖臍的再做些存着,能吃到明年。」李玉華倒也愛吃螃蟹,只是想這物什吃着麻煩,她還更喜歡燉肉。但她一向心疼穆安之,穆安之喜歡,她就讓府里多備着,給穆安之吃。
「咱們這一開府,旁的不說,吃食上倒是便宜許多。」
「那是。」
吃蟹必要有酒方好,李玉華試試酒溫,給穆安之斟上。穆安之靈巧的剝了一殼子的蟹黃蟹肉給李玉華放碟子裏。他二人都是命裏帶些坎坷,說來一堆的親人,不能算是孤苦,可心裏總是難免孤寒。二人成親後,不論是穆安之還是李玉華都有種有了家的感覺,當隻身在外時,有種家裏有人等自己個兒的牽掛;一起用飯時,菜蔬鹹淡,湯水多寡,地里收成,家裏瑣事,有這麼個人,說說話,絮叨絮叨,就覺着,心裏頭暖和。
而這種溫暖,絕非權勢地位、金珠玉寶所能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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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九月節後,天氣一日較一日嚴寒,太子妃特意令廚房添了個熱鍋子,老母雞吊的湯底,再加幾樣鮮嫩菜蔬,青嫩綠意,太子一看就高興,搓了搓微涼的手道,「倒是到了吃熱鍋子的節氣。」
太子妃服侍着太子去了外頭披風,握了握太子的手,「我不是打發人送厚披風過去了,表哥你怎麼還穿這薄披風回來,看凍着。」
「你送的那大毛披風都是冬天穿的,我一看以為立冬了哪。」含笑打趣一句,太子見桌上擺了兩幅碗筷,「你還沒吃?」
「下晌午在皇祖母那裏吃了些新制的點心,到傍晚也不餓。」太子妃拉着太子在桌邊兒坐下,「以後別管冬天穿還是秋天穿,這不是晚上了麼。什麼事忙這麼晚,我還以為你跟父皇那裏用膳?」
「江南的秋稅到帝都了,戶部這會兒還沒歇哪,還有些日子好忙。」
太子妃先盛一碗熱雞湯放到太子面前,「先保養好身子,再怎麼忙也撐得住。」
倆人說着話,太子格外問一句,「明天二弟家的安宅酒,禮可備妥了。」
「放心吧,我請母后幫着看了,咱們斷不能與皇祖母、父皇母后比肩的。先時表哥說的給王探花的東西,我也一起備好了,新書六部文房四寶兩套還有兩身新衣。他不是要守孝麼,衣裳我都備的素色。」
太子一面喝雞湯一面聽着太子妃說話,微微頜首,「這就很好。」
「先前我聽說王侍郎牽扯到了慈恩會的官司,王探花怕是官職不保,表哥,王探花是不是真要去職?」
「沒有。王侍郎的事並無實證,如何能牽扯到王探花?」
「前幾天承恩宮夫人進宮好像要給藍主事說情,我聽說藍主事被判了斬監侯。」
「這如何一樣,王家的確沒有確鑿證據證明王家牽涉慈恩會一案,藍主事他是罪魁,斬監侯都便宜了他。」太子厭惡的說,「不開眼的王八羔子,正經五品主事,幹這斷子絕孫的惡事。承恩宮夫人倒是張得開嘴。」
「皇祖母沒應承,皇祖母約摸是訓斥了承恩宮夫人,有宮裏內侍見承恩宮夫人走時眼睛都是紅腫的。」
「皇祖母是何等樣人,焉會應承此事。」太子輕聲嗤笑,似是在笑承恩公夫人不自量力,「你在皇祖母身邊,耳濡目染,能學到皇祖母十之一二就行了。」
鍋里的小青菜剛打個滾兒,太子妃撈出來放在太子碗裏,「我倒是想學,皇祖母不一定願意傳授。你不知道,今兒不是三殿下頭一天當差麼,皇祖母特意打發壽膳房做了午膳給三殿下送去。」
「你這酸的,菜里都省得放醋了。」
太子妃被逗笑,輕聲嗔道,「不怪我吃醋,都是孫子,表哥和二殿下剛當差時,怕是皇祖母沒這麼關愛過。」
「皇祖母向來一碗水端平,這要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弟便都該有的。既是我們沒有,可見不是她的意思。」太子感慨,「定是三弟妹又進宮了,唉喲,她這花招多的,這是哪方來的刁民啊。」
太子妃笑的停不住,鬢間的金雀銜珠步搖在燈晃中一晃一晃,「你別總說這些逗我笑的話。」
「看吧,一時醋一時好的。」太子不緊不慢的用膳,喝口清水說,「三弟妹就這樣,你想要什麼也直接跟皇祖母說,皇祖母待孫輩向來慈愛。」
「誰有她那厚臉皮,一口吃的都要唧唧咕咕,一進宮就是一天,大早上過來,天不黑都不走。」
「那你們就一起玩兒唄。」
「我倒也想跟她交好,你不知道她那人,什麼都要她第一個露臉。我跟二弟妹都是做嫂子的,總叫她搶了風頭,也算窩囊。」
「你呀,這才到哪兒,現在就沉不住氣了。」太子放下銀筷,緩緩道,「人這一輩子很長,所以,不必爭一時長短,更不必爭一時風光。」
「那要爭什麼?」
「什麼都不用爭,穩穩噹噹的做好你的太子妃,這便是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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