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衛原是程家掌握, 當年先帝遇刺,玄甲衛護衛不利, 事後先帝問罪程家, 程家由此一敗塗地,接手玄甲衛之職的便是魏家, 至今已逾三十年。書神屋 www.shushenwu.com
這次來的魏將軍, 正是玄甲衛統領魏老將軍之子。魏老將軍上了年紀, 玄甲衛的差使多是交給這個兒子, 穆宣帝一向器重魏家。而林大將軍所領朱雀衛, 與玄甲衛同屬禁衛四軍, 因禁衛四軍以朱雀衛為首, 故對朱雀衛便以禁衛軍代稱, 實際上,四衛皆可稱禁衛軍。
魏勝四十幾歲年紀,他人生的圓潤, 時常帶笑, 一臉的和氣,與林程一樣,官居正三品昭毅將軍。按他的年紀, 已是難得高官。不過, 他較林程長十歲有餘,如今二人同階而立,可知穆宣帝對林程的寵愛更在魏勝之上。
魏勝坐在廳中吃過一回茶,未見有人來, 便起身踱了幾步,門外小廝上前詢問,「大人可是要再添些茶水?」
「哈哈,不妨不妨。」魏勝笑呵呵地,「我這人就這樣,天生坐不住,今兒這雨好,我看看雨。」
小廝退立一畔。
雨若珠簾,淋漓而落。
地面是青磚砌成,雨水順着青磚蜿蜒各自流去,院中芭蕉伸展着寬大肥厚的葉子,明艷的芭蕉花在雨中柔嫩可憐。
魏勝腳尖在門檻上點了點,問小廝,「芭蕉花兒可多種了,有嬌黃的也有大紅的,怎麼你們這院兒里只種紅的。」
小廝答道,「小的也不知道,管事這樣種的,小的們也就這樣看了。」
魏勝又問他什麼年紀,在別院就專司客人接待還是當旁的差,小廝一躬,「大人見諒,管事交待過,不准我們與客人多言,我們倘有言語不謹,怕唐突了客人。」
魏勝笑,「要是我問你不答,讓客人不高興,也不好吧?」
小廝生的唇紅齒白的伶俐模樣,一揖道,「小的是主子賞飯吃,吃誰的飯,聽誰的話。」
魏勝哈哈一笑,依憑他的身份,自不會與個小廝計較。只是心中暗忖度,早聽聞三皇子審案上素有名聲,治家上更是一把好手。
雨聲淋淋,魏勝望着天空無邊無際的灰,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踩落雨水的聲音,魏勝望向月門外,一身玉青色衣衫的杜長史撐一柄繪有水墨山水的油布傘含笑而來。
魏勝圓潤的身子忽如水中魚兒般靈活躍出,一掌直奔杜長史手裏的油布傘,杜長史身子如風中勁竹,順着魏勝掌風斜斜一擺,恰到好處避過魏勝這一掌,兩人展眼便是數十招已過。魏勝身手靈動,杜長史身段瀟灑。
兩人在屋門前停手,杜長史把傘遞給小廝,拎着袍擺直嘆氣,「我今兒新換的袍子,看,都濕了。」
「唉呀,明兒我送你一百件。」魏勝拉他到椅中坐下,問,「我有急事跟你打聽。」
「什麼事啊?」杜長史一幅全然不知模樣。
魏勝看那小廝一眼,杜長史道,「你退下,我跟魏大人說會兒話。」
小廝退出院落,魏勝方道,「實不相瞞,哥哥軍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醜事,剛有人報我,說玄甲衛的一個小旗跑到三殿下駕前,被三殿下帶回府,不知可有此事?」
杜長史道,「殿下是帶了個人回來,我沒仔細看,聽今天跟出去的人說是路上闖到殿下駕前要申冤的,你知道,我家殿下掌刑部,略有些名聲,這也難免。不過,沒聽說是玄甲衛啊。我不太記得那人穿什麼衣裳。」
「他是玄甲衛辭退的一個小旗,自然沒了兵甲在身。」魏勝忖度着杜長史的臉色,委實是看不出半點異樣。不過,帝都權貴子弟,自幼相識,魏勝與杜尚書是同輩,杜長史年紀小些,按理說算是小一輩,不過,他是杜尚書的弟弟,自然也是同輩。魏勝看杜長史長大,知道杜長史倘讓他看出異樣,那他也算白認識杜家兄弟。魏勝不想冒險,遂道,「說來是個可憐人,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此事。這小旗在玄甲衛十年了,因人老實,十年才升了小旗。如今他母親病重,月俸不足,想找銀俸官預支兩月月俸。那銀俸官刻薄,沒把銀子支給他,反是把他打了一頓,過兩天還把人擠兌走了。我看到有辭退小旗的文書才曉得此事,十來年的兄弟,何至於此。我令人徹查此事,方知銀俸官背着我剋扣兵士俸銀,時間還不短了。我總脫不了個昏饋的干係,想把這位兄弟找回來,才知道他攔了三殿下的車駕。若人在三殿下這裏,可否請小杜你代為看看,那兄弟情形還好,他是受了軍棍被辭退的,若人無礙,我想當面向殿下致謝。倘人需延醫問藥,請必要讓我付醫藥錢,我們魏家在玄甲衛多年,靠的就是視每個兵丁為自己兄弟,竟在我不知道處,讓兄弟受這樣的委屈,我愧對弟兄們。」
杜長史心說,倘帝都城沒我大哥抑或林程這樣的人物,貴胄子弟中當以此人為首。憑這份心機手段,也是當世一流了。
只是,縱魏勝一臉痛楚自責,杜長史對他的話也根本不信半個字!
掌玄甲衛三十年的魏家,難道對剋扣俸銀一事全然不知!
杜長史不露半點聲色,想了想,起身道,「咱們不是外人,魏大哥看我長大,您今天既然過來,我去問一問殿下,這事不小,我不能做主,還請大哥稍侯。」
「好,麻煩賢弟了。」魏勝跟着起身,圓團團的臉上滿是感激。
杜長史回去將事細稟穆安之,穆安之冷哼一聲,「他反應倒快,這人不到我駕前,怕他也查不出銀俸官扣餉銀之事。」
「殿下,魏胖子都將事說的這樣分明了,這事怕也不必再查了。」
穆安之道,「讓李濟國備車馬,這事既叫我遇上,縱魏大人已查得分明,我也要去同陛下回稟一聲的。」
杜長史道,「魏胖子定得與你同往。」
「管他同不同往,他最好當着陛下的面兒把他那一套說辭再說一遍才好。」穆安之不屑。
杜長史勸道,「殿下過去只說路遇李五攔駕之事就好,切勿攪進朱雀玄甲之爭,天子四衛,以朱雀衛為首,不過,林程與其父素有嫌隙。魏家父子可是一條心,殿下或許不知,當年掌玄甲衛的程家便是林程將軍外祖家,程家因先帝遇刺之事被問罪,方有魏家掌權。先時朱雀衛出事,如今玄甲衛又出事,誰曉得是什麼緣故。咱們不必趟這趟渾水。」
穆安之冷哼,「不論他們玩兒什麼花樣,最好別把旁人當傻子。」
杜長史特意讓人去內宅要了一領披風,小易仔細的服侍穆安之穿上,穆安之直接就往外走,杜長史令小廝挽月趕緊去知會魏勝一聲。
魏勝提前侯在府門口,穆安之一張冷臉,對魏勝駢指一揮,意思是不必行禮,直接帶着小易登車便啪的一聲合攏車門。
魏勝與穆安之接觸有限,倒也聽聞過這位三殿下的脾氣,心說,當真聞名不如見面。魏勝還是恭恭敬敬一揖,待穆安之上車後,魏勝看杜長史一眼,杜長史微不可察的點下頭,魏勝立刻騎馬跟上穆安之的車駕。
雨愈發的大。
穆宣帝正在慧妃與慧妃母女說說笑笑,內侍過來回稟說三殿下與魏將軍求見,穆宣帝問,「什麼事?」
「魏將軍說是來請罪的,三殿下臉色不大好,奴才沒敢問。」
穆宣帝斥一句,「你也是大內總管,看你這點膽子。」
慧妃已經讓閨女取來陛下的披風,穆宣帝笑,「這是趕朕走還是怎地?」
「哪裏是趕陛下走,將軍是武職,既是來請罪,想來是要緊事。三殿下妾身見的不多,倒是常在太后娘娘那裏見三皇子妃,時常聽三皇子妃說三殿下當差用心。這樣大的雨,三殿下冒雨求見,陛下定要見的。」慧妃說着就要服侍穆宣帝披披風,穆宣帝擺擺手,「不用了,他倆又不熟,怎麼就湊到一處,總不能是恰好趕一處。」與內侍道,「讓老三過來,魏勝在外稍侯。」
這樣的大雨,穆宣帝守着愛妃女兒,也不願意動。
穆宣帝問慧妃,「老三媳婦都是怎麼說的?」
慧妃道,「就是常說三殿下當差辛苦,差使閒的時候都能按時辰回家用膳,一旦忙起來,就沒個準時辰了,三皇子妃常跟太后娘娘打聽滋補方子給三殿下補身體。」
嘉悅公主也說,「三嫂可疼三哥了,有什麼好東西,先想着三哥能不能用得上。有一回,皇祖母給了我們一人一塊好玉料,讓我們自己掂掇着做首飾玩兒,說宮裏內務司做出的東西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人都用一樣的簪一樣的釵,還有什麼趣兒。大家不是做的花釵就是做的鐲子,就三嫂叫玉匠琢了一對鴛鴦佩,她與三哥一人一隻,他倆可恩愛了。」
穆宣帝打趣長女,「姚五郎的性子,比你三哥可溫和多了。」
嘉悅公主有些羞澀,「女兒自也盼着以後與駙馬能似三哥三嫂這般才好。」
穆宣帝一樂,「定能如你所言。」
穆安之一臉不耐煩的隨着內侍到了宮妃住的內院,他自小在宮中多年,雖說如今年長,鮮少再進內宮,也並不陌生。
不過,穆宣帝一見他這黑臉便不由皺眉,「這是遇着什麼事了,看你這臉色。」
「一樁麻煩事。」穆安之先給慧妃問過安,慧妃柔聲道,「陛下,我和嘉悅過去看看小廚房的晚膳可好沒?」
「去吧。」
穆宣帝指指榻畔的圓凳,穆安之掂掇着,在嘉悅公主剛剛坐過的圓凳上坐了。穆宣帝心說,還挺道學。
穆安之直接將回府途中路遇李五的事說了,「我當時想,他玄甲衛的身份有些妨礙,畢竟他上頭有上官,可都攔到我車駕前,也不好放着不管,就令人將他帶回府。我剛回府沒片刻鐘,魏勝將軍就尋了去。」把魏勝告訴杜長史的一席話原封不動的同穆宣帝講了一遍。
「他們這些爛事,我才不稀罕管,我過來就是跟陛下說一聲,待那個李五養好傷,我就讓他回家的。倒不是插手玄甲衛的內務,好歹是條性命,既叫我撞上了,我不管他們軍中的事,這樣的升斗小民,多說一句就能全其性命,就當我日行一善。」
穆安之稟過後道,「陛下沒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這麼急做什麼?」穆宣帝取了桌上的半盞茶呷一口,「你以為這事如何?」
「不知道。」穆安之坦誠道,「李五那裏,我讓杜長史問了問,半俸之事由來已久。魏將軍也查出此事,想來是真的,不然此事縱與魏將軍不相干,他也不能自己往玄甲衛潑贓水,至於旁的,得看證據。」
「真是沒一刻消停。」穆宣帝見慣風浪,暫且按下此事,倒是看穆安之愈發順眼。這個兒子雖則性情不佳,卻是個實心任事的,除了刑部的事,多一點也不願管。穆宣帝道,「慧妃手藝極佳,既來了,坐下一起嘗嘗。」
穆安之道,「謝陛下賜飯,我出來時玉華妹妹說廚下燉了酸筍火腿湯,她等我回去哪。」穆安之說話一向冷硬,獨提到李玉華時,自聲音到神色都情不自禁的柔軟起來。穆宣帝也不禁心生感慨,一笑道,「好吧。你們小兩口自用去。」
說着,穆宣帝朝穆安之招招手,穆安之俯耳上前,穆宣帝低聲道,「那個李五,好生問一問他先時在玄甲衛當差的情形。」
「是。」
穆宣帝便令穆安之退下了。
玄甲衛的事到底如何,穆安之就沒太確切的消息了。杜長史第二天打聽到,那個貪了俸銀的俸銀官姓程。杜長史目光灼灼,「殿下想都想不到,這程大人原是當年程家壞了事時流放回來的,他無生計,魏家收留了他,讓他在軍中謀生計,如今做了俸銀官,也是從五品的官兒了。算起來,林程將軍還要叫這位程大人一聲小舅。」
穆安之都聽的有些發懵,問,「是親舅麼?」
「當然是親舅。這位程大人與林程將軍的生母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當初程家壞事時,程大人的年紀尚小,還不大懂事,就隨家人流放了。後來陛下登基,大赫天下,他方回的帝都。」杜長史一邊說,一邊收拾穆安之批過的公文。
穆安之道,「那怎麼林程讓他舅在玄甲衛當差?」
「這就是林程將軍的奇特之處,當年程家嫡脈的成年男子基本都問斬了,那些八竿子搭不着的族人都是遠親,這位程大人算是血緣最近的了。可你猜怎麼着,林程將軍從不與程大人來往,即便見面也如陌路人一般。」杜長史感慨,「因此事,林程將軍至今猶受人詬病,可如今想想,程大人如今認下這貪墨俸銀一事,倘林程將軍一直與程大人來往密切,如今說不得要受連累。林程將軍一向冷若冰霜,此時也落得乾淨。」
穆安之重新翻開一卷新公文,「程大人還在世麼?」
「死了。聽說畏罪自盡。玄甲衛在他家抄出不少財物。」
穆安之冷冷一哂,「趙家案審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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