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忘記西遊 第二十五章 三年（第一卷終章）

    石猴望着值日功曹李俊消失的那片天域，在白雲變幻之間，多年之後，當他學成上天的那一刻，他將會想起今天所受的屈辱。

    石猴來到狄兒的身邊，替她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痕，狄兒突然道：「我現在修為盡失，已經無法再保護你了。」

    「沒有必要了。我也要走了。」

    「你要走了？你要離開花果山？」狄兒驚訝道。

    「不錯，我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當然也是遲早要離開花果山的。」石猴蹲下身子，收拾起地上的枯枝，他準備將這老榕樹的屍身埋葬。「在我那個世界裏面，裏面有一本書，已經註定了我在這裏將來的命運。」

    「就是說我的命運都被寫在了那本書裏面，每一步都是規劃好了的，那本書到了現在這種程度，我也是必須離開這裏了。希望我這樣說你能明白。意思就是說我的命運已被安排好，只需要循着這樣的軌跡去走就是了。」石猴不無悲傷的說出了這段話，內心隱隱作痛。

    「你願意？」

    「我願意。」石猴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動作，「在書裏面的一切幾乎都得到了驗證，水簾洞，托塔天王，花果山……這一切都得到了驗證，我不覺得我能逃離書中規劃……」石猴感到一陣悲痛襲來，揪心般的痛楚讓自己恍惚。

    「我呢？那書中有沒有出現我？」狄兒也開始蹲下身子，忍着無盡的悲痛，開始收拾起老榕樹精的殘肢。

    石猴聽到這話竟猛的一驚，是啊，書中並沒有出現狄兒，為何說自己就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書中當然也沒有記載這老榕樹精。

    既然如此，這一切並不是無法改變的。

    石猴想到這裏，突感慷慨激揚，熱血沸騰。

    「誰說命運無法改變。終有一天，我會將這天捅破，看看那些烏七八糟的神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面孔。」石猴在內心暗暗說着這樣的話。

    「狄兒，你願意一直跟着我嗎？無論我做任何事？」石猴突然問道。

    經歷過這許多波折，經歷了這些天的生生死死，狄兒已經將這猴子納入了自己的生命里，對於石猴的這句話，她當然無法抗拒。

    她淚眼婆娑道：「我願意……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修為盡失，再也無法保護你。」到現在，她竟然依舊念念不忘的是這個，不覺一陣酸楚湧上石猴的心頭。

    他沉聲道：「以後無論怎樣，縱然與整個世界為敵，我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石猴發着這樣的毒誓，因為他在此刻，他的內心認定了，這個已經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女孩，將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自己將來所做的一切，都會先考慮到她。

    就算犧牲所有，他都要護她周全。

    沒有她，也就沒有現在的自己，沒有她，自己早已在老虎的糞便裏面了。

    他突然覺得，這一生，都將不能沒有她。

    這一生，自己都不能辜負她。

    而且之所以敢於這樣保證，因為石猴覺得自己即將就要成為真正的孫悟空了。

    他預感到，菩提祖師此刻正在某個地方等着自己前去，將傳授給自己通天本領。

    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預感，他不覺得這是幻覺和不切實際的夢想。

    在石猴說完話的那一瞬間，一個霹靂劃破天空，隨着響起「轟」的一聲響雷，花果山開始嘩啦啦地下起暴雨來。

    在暴雨傾盆的那一刻，狄兒撲在石猴的懷中，嚎啕痛哭起來。

    ……

    他們將老樹精埋葬在他原本生長的地方，這身懷無盡秘密的老樹，現在終於將秘密帶入了塵土，且沒有人再能知道，這本就是他因有的歸屬。

    他是先見之名的，他無論怎樣也不會相信天將會放過狄兒，在他將狄兒卷出水簾洞的那一刻，他就施法廢掉了狄兒的一切修為，她的修為本就是自己悉心引導傳授，將它們廢除並不難……

    他雖然忍受着無盡的痛苦，但他只能這樣去做，只要活着，才能有希望，為了狄兒的活着，他卻不能不死去。

    可能這個世界上的人都無法理解他對這隻松鼠精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但是當你一個人忍受着無盡的孤苦和寂寞，而另一個人卻願意每日陪伴着你，或許你能理解到他的行為。

    幾千年的生命就此歸於塵土，隨着花果山最神秘的老樹精的去世，花果山就真的再也沒有任何妖怪了，石猴和狄兒將能夠在花果山叢林中自由穿行着，並不畏懼一切。

    他們開始住進了水簾洞，整天與猴群為伴，採摘野果為食，與整個猴族一起過着平靜的生活。

    一晃就三年過去了。

    當年還有着回到自己原來世界的打算的石猴，在這裏的三年之後，他幾乎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雖然偶爾還會想起自己的世界，但那已經不太重要了。

    這是真的，當你在一個新環境中生存着，原來的世界真的會一點一點的消失掉。

    他們叫石猴為「美猴王」。

    如果說之前這三個字還只是一個陰差陽錯而出現的一個虛名，那麼現在這「美猴王」三個字，開始名副其實起來。

    並且所有的猴族都認可了這個稱謂。

    在這三年時間裏，石猴依靠着人類的智慧，成功教會了猴族種植技術以及狩獵防禦技術，他們曾連續多次粉碎了一大波獵人的進攻，花果山水簾洞也重新被裝修，內外都設有機關，成為一個真正的攻防大本營。

    石猴的威望到了頂峰。花果山美猴王的名頭開始在整個花果山彰顯。

    但是，他必須要走了。

    他將自己離開的計劃提前了半年，是因為在一年前，他們粉碎了一次獵人的進攻，但自己也遭受到了極大的損失，猴族在那次戰役中幾乎損失了一半。

    這不得不迫使石猴儘快出海，去學習仙術。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猴族遲早都會被毀滅。而且他發現狄兒隨着年歲的長大，如果自己沒有仙術幫助她，她將就這樣慢慢老死。

    自己何嘗不是？

    他不願意看到這一切。

    有一次在夢中，他夢見了白髮蒼蒼的菩提祖師。他覺得他就在那裏等着自己。這種預感強烈到無以復加。無論後來會怎樣，此刻，他必須找到他。

    只有見到了他，自己才能成為真正的孫悟空。

    只有成為了真正的孫悟空，才能保護自己要保護的人。

    這個邏輯很簡單。

    ……

    深夜，星光璀璨。

    在一棵大樹的枝幹上，側身坐着一個猴子和一個白色紗衣的年輕姑娘，他們望着那漫天的星辰，有一種淡淡的悲傷，瀰漫在周圍……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仿佛彼此知道對方的一切心思，無須過多的言語。

    「根據那本書的記載，你會找到一個修為很高的大神仙，教給你通天的本領？」狄兒依舊在懷疑……有些事情她無法相信。

    「不錯，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做到這樣的夢，我知道他就在那裏等着我，只有學成了本領，我們才能真正的守衛花果山，只有這樣，才能保護我必須保護的人。」石猴的目光顯得更加堅毅。

    「可是，西牛賀洲離這裏兩重大洋，你如何能去得了？」狄兒的話語無不顯露內心的深深擔憂。

    「吉人自有天助。就算我死了，我的靈魂依舊會回到這個地方，陪伴着你。」石猴忍着內心的痛楚，道：「但我是不可能死的。命中注定我既然是孫悟空，那我怎麼會死去？孫悟空金剛之軀，是不死的！」

    一顆淚水從狄兒眼眶中流了出來。

    「你不能讓猴群知道我要離開，他們就拜託你了。無論怎樣，我答應你，我都會回來的。」

    狄兒忍着淚水，使勁地點了點頭。

    「別哭，」石猴將她的眼淚拭去，「你當年保護我，無數次的救了我的命。將來將由我來保護你了。」

    「嗯！」狄兒點着頭，忍着淚，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條串着吊墜的項鍊，交到石猴的手中。石猴將它攤在手中，只見那吊墜用一條略顯粗糙的麻線串着，此刻正閃耀着淡淡的光芒，它是一個水晶一般的物體，包裹着一片葉子形狀的東西，說不清是什麼。但是那葉子形狀的東西上面鐫刻着三個字：暮雲狄。她的名字。

    「這是我的命符，」狄兒道：「當年樹爺爺教我法術的時候傳給我的，抽離我身上的神識與元氣煉製而成，直接與我的生命相連，如果我死了，這片葉子上的三個字就會消失。」

    「哦！」石猴凝視着那三個字，是淡淡的紅色，仿佛血寫成。

    「你答應我，在這三個字消失之前，一定要回到我的身邊，好嗎？」

    石猴握住項鍊，揣入懷中，道：「放心。」

    石猴撫摸着她的頭，將她擁入懷中。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樹上，凝注成了夜間的雕塑。

    要是能永遠如此相依，也算是世間一件最美好的事情了。

    許久，石猴道：「狄兒，我就要走了。」

    就在此刻，石猴說完這句話，內心轟地一下，悲痛一涌而上，他幾乎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

    他本覺得自己能夠克制，但是最後還是如此。他捏了捏狄兒的臉，沒等她回應答，一個俯衝跳下大樹，沒入黑暗的叢林之中。

    狄兒看着他沒入叢林的背景，擦乾了眼淚，望着星空，那裏星圖旋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亘古不變的宇宙以其常人無法理解的自有方式終日運作，每一個人的生命，渺小如倉頡，就如大海之中的一粒波濤，星辰之中的一律塵埃，一個少女的思緒，何嘗不比塵埃還要渺小。狄兒的沉重的心情，似乎在無盡的星圖變化之中變得開朗了起來，她站起身，面含微笑，白紗輕揚起，星空之下，她的模樣顯得更加美麗迷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