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司直何在?」
「太子司直劉洎在,太子司直高季輔在!」
兩員緋袍官員出列,大聲應答。
秦琅瞧着這兩個中年官員,問,「你二人身為太子司直,比御史台御史大夫,職在彈劾,以肅官僚。今日之事,你們難道就沒有半點要說的嗎?」
劉洎早年效力過江陵蕭銑,擔任過他的黃門侍郎,歸唐後任過南康州都督府長史,後入朝,得李世民賞識,授為門下省給事中,後又兼東宮太子司直。
而高季輔出身渤海高氏,名門之後,隋末時率家鄉數千人,投瓦崗李密,後與劉德威、賈潤甫等歸唐,他還是長孫皇后舅父高士廉的堂侄,李世民繼位後,即授監察御史,以不畏強權,數彈大臣得名,而遷中書舍人。
一個給事中,一個中書舍人,這兩個都是門下省和中書舍的要職。中書舍人正五品上,常侍進奏,參議表章,六位舍人號五花判事。而門下事給事中四人,也是正五品上,分判本省日常事務,並具體負責審議封駁詔敕奏章,有異議可直接批改駁還詔敕。百司奏章,得駁其正違失,事權甚重。
兩位中書、門下二省的五品要員,來東宮兼職正七品的太子司直,這明顯就是皇帝給東宮的高配了,兩位親信有能力且正直的要員,來東宮兼任七品職,看中的是他們的能力和剛正不阿。
高季輔做監察御史的時候,連宰相都敢彈劾,而劉洎做給事中前還擔任過治書侍御史,也對時政亂象提出過很多有力的諫言。
一身緋袍銀符,襯的兩人很是耀眼。
高季輔也沒想到今天秦琅如此發飆,他是中書舍人、太子司直,而今天鬧事的領頭人是太子左庶子于志寧,于志寧還有一個官職是中書侍郎。
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兼任正四品上的太子左庶子,其實也是高配,畢竟中書侍郎雖有兩員,可卻已經是中樞核心了,再進一步可就是宰相。
高季輔在中書省,可就是在于志寧的領導下。
「屬下與於公同在中書省,為其下屬,請求避嫌。」高季輔最終還是沒肯站出來彈劾于志寧。
秦琅冷笑了兩聲。
「劉公?」
劉洎出身於南陽劉氏,同樣是士族名門出身,不過跟于志寧這樣的關隴集團向來是有些不太和睦的,對於秦琅的咄咄逼人,倒是沒有退縮。
「太子,秦相,如今功臣國戚佔據要位,才能不能勝職,又憑藉功勳權勢相互傾軋,在職官員不能堅持公道,雖然也想奮發自強,卻又怕受到流言蜚語的誹謗。」
「因此,本該東宮官員裁決的事情,卻要報三省、政事堂處理,東宮各府坊寺率等官員,也是模稜兩可,不能決斷。有的曲意順從太子之意而不顧實際情況,也有一味猜度皇帝想法而行事,也有人為避嫌避諱而不伸張正義。」
「有的認為順從太子便萬事大吉,而不深究結論是否正確。有的認為逢迎陛下就是奉公,而不管他的作為是否得當。」
誰也沒有料到,劉洎被點名發言之後,來了一通地圖炮,指桑罵槐,不但罵于志寧褚遂良張玄素等一干人,只顧聽從皇帝旨意,甚至說他們揣測聖意,又說孔穎達陸德明等學士大儒,只是一味的古板教條,還說如秦琅這樣的勛戚,只知道憑功勳傾軋同僚。
甚至還把蘇定方這樣的東宮將校說成只知道奉迎太子。
總之,他誰都罵了一遍。
最後,他還說東宮班子雖然配置齊全,可好多官員都是兼職,並沒有多少心思和時間花在東宮,造成尸位素餐的情況,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劉公果然公正不阿,那麼請問,你有什麼好建議?」秦琅被罵了,卻反而沒有惱怒,而是笑吟吟的問他。
劉洎叉手,「下官建議,東宮官屬配置,除太子三師三少和四賓可選用朝中宰輔重臣們掛銜教導太子之外,其餘官屬不應當濫用兼職,否則難以專注東宮事務。現有兼職,要麼留在東宮任職,要麼去掉東宮兼職。」
「很好,劉公說的耿直公道。太子左庶子于志寧、杜正倫,你二人都是飽學之士,兼名門之後,一個八柱國家出身,一個京兆杜氏出身。於公曾祖乃是八柱國之一,而杜公你不僅名門出身,隋季之時,與兄弟正玄、正藏一同考中秀才,一門三秀才,當時何等的耀人?」
隋朝的秀才科不是常科,開秀才科時取士也是極少,比進士還要更難中,而杜家三兄弟皆中秀才,當時確實是非常驚人的,就好比明清時三兄弟同科,結果把狀元榜眼探花包攬了一樣。
杜正倫入唐,先後擔任過齊州總管府錄事參軍,秦王府學士,兵部員外郎,門下給事中,再遷為中書侍郎,再被授崇賢館學士,兼太子左庶子。
杜正倫身為四品官,卻得皇帝特賜紫袍金帶,十分耀眼。
他面對秦琅的威逼,卻也不懼。
朗聲道,「太子自古便是國家根本,所以陛下才選有道德的人來輔佐。現在太子年紀幼小,志向思想還沒確定,我如能早晚都見到他,當然要隨時隨事對他告誡約束。」
秦琅哼了一聲。
「杜公你身為中書侍郎這樣的朝廷要職,陛下讓你來兼任左庶子,而於公兼任另一個左庶子,負責執掌東宮重要的左春坊,可你二人原本職務又事務繁重,哪有多少時間精力來東宮?你二人對東宮對太子,根本不夠了解,只知道一味的死諫硬諫,這實是嚴重失職。」
于志寧在一邊聽不下去了,起身道,「太子殿下年輕貪玩,本只是小事,可卻好狎昵小人,以致沒有好的名聲,你身為太子詹事不好好檢討自己,卻要追究我們這些規勸教導太子向正道之人的責任,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右庶子孔穎達也站出來反擊。
「太子殿下正因年輕,越應當學文以飾其表,不可騎射數游,酣歌戲玩,苟悅耳目,終穢心神!我等苦心規勸教導,不明白詹事為何還對我等動怒?」做為國子監祭酒兼太子右庶子,孔穎達又是孔聖親傳子孫,本也是東宮裏學士大儒一類官員們的代表。
秦琅看到這些人有要群起而攻的意思,卻也不懼。
他冷哼兩聲。
「在座諸位,不是門閥世族出身,便也是一時名望才俊,怎麼今天要群起而攻?這裏是崇賢殿,太子殿下在此與諸位議事,你們難道連點規矩也不懂了?還有何資格在這裏說教指責?」
「都給我坐下,一個個來。」
「太子司直劉洎、高季輔,你二人負責殿中紀律禮儀。」
劉高二人聞言,猶豫了下,還是站了起來,一個站到殿前一個站到殿後,負責監督殿中紀律,如果誰再亂發言,便要記下名字。
殿中終於又安靜了下來。
秦琅站起來,目光掃過一眾紫緋綠青,「諸公左一個太子年幼,右一個太子嬉戲,但是我秦琅只知道,今年還不到十三歲的太子殿下,做太子五年了,其中還監國兩年,其表現可謂是可圈可點。」
「在太子殿下的領導下,東宮這兩年不僅完美的完成了陛下賦予的兩年監國留守之重任,而且在太子領導下,東宮上下這兩年把長安、關隴搞的很好,殿下素有仁德賢名在外,就連我在隴右時,那邊的党項羌人,雜胡,吐谷渾人等,他們在數千里之外的蠻荒不毛之地,都知道說大唐太子賢德無比。」
「更不要說你隨便在長安城裏問下百姓,或是商販,又或者是到郊外隨便訪問一下,他們都會告訴你,當今天子聖明,太子賢良,賢太子之名,是一致的評價。」
「太子素有賢名,進了許多賢良之策,推行了許多仁德之政,遠有貧困戶幫扶計劃,近有部曲、佃戶入籍政策,還有數年來太子一直用東宮錢糧,於天下各地,收葬隋亂以來無人收斂的露於荒野的屍骸白骨。」
「還有太子於災荒年,出黃金絹錢,為賣兒典妻者贖回妻兒,出糧食布匹,賑濟飢惡百姓,拿出大筆錢糧來撫恤府兵烈士遺孀遺孤,在天下各地建立英烈祠,建孤兒院,養老院,甚至是平價藥堂,以及公墓等等。」
「請問,這些你們難道都看不見,聽不到嗎?」
「這些,難道做的還不夠嗎?」
「為何連遠在蠻荒的雜胡們,都知道大唐有一個年輕而又賢良的太子殿下,可在你們這些人眼中,太子卻是個年輕不懂事,貪玩嬉戲,不願意讀書只喜歡騎射遊玩,甚至是個喜歡狎昵小人的人?」
「我請問,你們居心何在?」
「你們難道是想要毀掉幾百年來,史上最賢良的太子嗎?」
「你們,是想陰謀誹謗太子,甚至是想顛覆大唐嗎?」
秦琅一句又一句發問,一聲比一聲大,一刀比一刀狠。
滿殿中剛才還氣勢十足的東宮官員們,尤其是于志寧等這些人,一個個都開始面色蒼白起來。
這就是秦琅的底氣所在,他這些年幫承乾賺了許多錢,這些錢沒讓承乾放在地下發霉生鏽,而是做了許多事情。
這些年承乾就跟散財童子一樣,不停的在撒錢。
從最開始的扶貧計劃開始,到處撒錢,又是救濟孤寡,又是撫恤烈士遺孤,再到建立圖書館閱覽室鄉村小學堂等等,錢源源不斷的拋出去,效果還是很明顯。
起碼現在外面,承乾的名聲確實是極好的。
這就是秦琅的底氣,不管承乾這兩年在于志寧等人眼裏有多不聽話逆反,可承乾早已經有了一件他幫忙織造的護身鎧甲。
「于志寧,回答我!」
「杜正倫,回答我!」
「張玄素,回答我!」
「孔穎達,回答我!」
「褚遂良,回答我!」
······
崇賢殿上,一群紫緋,卻全都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