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得很慢。讀字閣 m.duzige.com
母子倆沉默吃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李湘蓉才說道:「回來了就去看看陶師傅吧,他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嗣,以前可是最疼你的。」
「嗯,本來我也打算去看看陶師傅的。」余衍珂扒拉完最後一口米飯,囫圇嚼完,說道。
李湘蓉在收拾碗筷正準備回廚房的時候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問道:「要呆幾天?」
雖然她說的不是很明白,但余衍珂明白她的意思,回應道:「時間上挺自由的。」
李湘蓉點頭,進了廚房。
余衍珂本來想幫她洗碗,但被她攆了出來,讓他去看看陶師傅。
余衍珂只得出門去。
平陽城平日裏一到晚間,路上便沒什麼人了,大家都圍坐家中歡聲笑語了罷。
陶師傅的鐵匠鋪還開着門,不過也沒什麼生意。
他點上一盞油燈,躺在搖椅上輕輕哼着小曲兒,多年以來,數不清的一個人的夜晚他都是這樣打發。
余衍珂的到來沒讓他有半分異樣舉動,他只是聽到有腳步聲後,微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見是余衍珂,便又躺下去。
陶師傅倒是一副隨意模樣,只是余衍珂愣在了原地。
一別不過數年,再見時,陶師傅竟有了些老態,余衍珂望着陶師傅那如雜草般堅挺自由的散亂頭髮,它們不知何時,已經花白。
「陶師傅.......」
余衍珂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只是輕輕叫了他一聲。
「男子漢大丈夫,這般忸忸怩怩做甚,自己找個板凳坐。」陶師傅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倒是把余衍珂心頭的酸澀情緒沖淡了些。
他乖巧的找了個小木凳,坐了上去。
陶師傅也沒多餘的話,只是用手肘微微撐起自己,然後拿過那土陶茶杯喝了一大口,喝完了他把杯子遞給余衍珂,使喚道:「去倒點水。」
余衍珂連忙接過土陶杯子,循着記憶,找到了水壺,那水壺還是像以前那樣,溫在爐上,很好找。
倒好水,把土陶杯子放到陶師傅之前放的地方,余衍珂又坐了回去。
一言不發。
「這次回來是有什麼事兒?」
過了一會兒,陶師傅像是很隨意的問道。
余衍珂搖頭,笑道:「沒什麼特別的事兒,就是想回來看看。」
陶師傅聞言皺起眉頭斥道:「胡鬧!你那先生我也聽說過了,那是學宮裏面那些大先生都要以禮相待的真正有本事的大人物,你不跟着他好好學本事,沒事亂跑什麼?塵世牽絆最是阻人道心,你小子有點天賦不假,但也不能懈怠!」
余衍珂就知道陶師傅會責備自己,但他沒有絲毫不滿,反而很認真的聽着。
陶師傅說了好一會兒,沒聽到他回應,反而見他笑意濃郁的看着自己,頓時止住話頭,沒好氣的說道:「咋啦?爺們兒臉上有花啊!看得這麼入迷?」
「沒有的。」余衍珂笑道。
「你小子........」陶師傅有些無奈的嘆道。
半晌,陶師傅才又說道:「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你娘,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容易。」
余衍珂點頭,表示知道。
「知道就快滾吧,老子活得好好的,還不用你探望,要是哪天死了,能記得上柱香就夠了,畢竟一個外人,你小子不要本末倒置,你娘才是真正值得你關心的。」
陶師傅沒什麼要說的,只是叫余衍珂滾蛋,風格倒還是一點沒變。
好像余衍珂在他眼裏真就不堪得見。
但余衍珂知道陶師傅一貫的口是心非,他沒有走,而是笑呵呵的坐着不動。
「臭小子........」
陶師傅見余衍珂這副模樣,只是微微一怔,隨即被弄得發笑起來。
「這麼多年了,該走出來了,現在都成小老頭兒了。」
余衍珂見他笑起來,心中卻是有一絲酸澀瀰漫開來,他望着陶師傅那已經花白的頭髮,忍不住說道。
陶師傅聞言,卻沒怪他沒大沒小,只是點頭道:「這人啊,活着總是要有一點念想的,這是我自己選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嗯.......」
余衍珂只能點頭,他向來不懂如何勸慰別人,因此顯得很蠢笨。
「好了,時間不早了,爺們兒也要關門睡大覺了,你回去吧,哦,對了,前些日子余寧那個小傢伙也回來了,看他的模樣,倒是被折騰得有夠慘,正好你也回來了,你可以找他敘敘舊。」陶師傅說罷,一個用力坐直了身子,然後站起來,作勢要關門。
余衍珂只得站起來,無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送啊。」
陶師傅回過身去,不知在忙碌什麼,余衍珂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便轉身離開。
直到腳步聲遠去,陶師傅這才緩緩回身,昏黃燈火下,他的面容顯得格外溫和。
「這小傢伙,成長的速度可比他老爹當年快多了,比我,那就更快了........」
鐵匠鋪的門板慢慢掩上,陶師傅的呢喃隨着搖曳燈火一齊消失,再不可聞。
..................
陶師傅名叫陶稚,勾陳人,年輕時候犯下血案被人追殺,一路躲到雲琅西陲才僥倖逃過一劫,後尋得余家庇護,與余衍珂的父親交好,引為知己。
一生未娶,在家鄉有過一位未婚妻,只是她被一地痞流氓糟蹋致死,陶師傅因此犯下血案,卻不想打狗惹了主子,被人一路追殺。
與余成軒交好後,結識其副將,是一位在鐵衛軍中有着冷麵巾幗之稱的女將軍。
兩人本要結為連理,只是那位女將軍最後與余衍珂的父親余成軒抵背死戰而亡。
那以後,陶師傅再也沒了念想,只是空守着鐵匠鋪,日漸衰老。
余衍珂回家路上一直想着陶師傅的過往,心裏漸漸生出英雄遲暮的感覺。
年輕時候的陶師傅,那也是敢打敢殺的一個豪爽漢子,只可惜,漸漸也被歲月磨平了稜角。
想着,余衍珂一路回到了家中。
見余衍珂這麼快便回來了,李湘蓉還是有些頗感意外,雖然她知道陶師傅一直不是個多話的人,只是這也太快了。
她放下手中家務,問余衍珂道:「見過陶師傅了?」
「嗯,說了兩三句,陶師傅讓我回來了。」余衍珂點頭應道。
「嗯........那就早些休息吧.......」李湘蓉點頭,本來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但她轉念一想,又問道:「明天有沒有什麼安排?」
余衍珂搖頭。
「那陪我去城外上柱香,幫我提提貢品。」李湘蓉說道。
余衍珂沒有什麼反對的念頭,雖然他以前從來沒有去上過香,並且他也一貫認為這些無聊事是做無用功。
只是時隔數年再回來,他對這些事好像也變得有耐心了。
「床自己鋪,我先睡了,明天記得早起。」李湘蓉說完便徑直回裏屋去了。
余衍珂聳聳肩,對李湘蓉現在這說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不拖泥帶水的風格還頗為不適應,也許是李湘蓉認為他長大了什麼事都知道一二所以就不再事事仔細叮囑了罷。
洗漱過後,余衍珂回到自己的屋裏。
大概是久無人住,這間屋子空氣中瀰漫着很細微的灰塵氣味。
當然,李湘蓉一直把這屋子打理得很乾淨,她知道余衍珂會回來。
平日裏其實也時常讓余衍珂這間屋子有很好的通風透氣,只不過沒有人住的房間終究差了一點人氣。
余衍珂把自己的床好生整理了一下,這才鋪上被單,值得一提的是,余衍珂抱起棉被的時候,意外聞到一股子花香,還有着陽光的暖意。
余衍珂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李湘蓉一個人抱着被單洗被子曬被子的模樣。
搖了搖頭,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然後他鋪平了床,整個人在床上呈大子撲躺上去,像貓一樣蹭了蹭柔軟大床,心底升起了濃濃的滿足。
漸漸的,困意襲來,余衍珂睡熟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余衍珂便醒了,沒想到的是,李湘蓉起得比他還早,已經做好了飯溫在灶上。
見余衍珂起床了,她柔聲說道:「飯在鍋里,煮好了好一陣子了,早上適合喝粥養養胃,快去洗漱一下吃飯,吃了飯就出發,我去準備要拿上的貢品。」
「嗯........」
余衍珂點頭,知道自己該做啥,便一一去做了。
吃過飯,余衍珂幫李湘蓉提着用紅繩捆好的貢品跟着李湘蓉出了門。
時間確實還早,平陽城除了生意人開始忙活了,其餘大部分人都還熟睡着。
街面上少有人影,很是安靜。
李湘蓉走着,便說道:「要去的那座廟是新近建的,聽說那兒許願還頗為靈驗,所以帶你去看看。」
新建的?
余衍珂倒是沒想到,余家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居然會允許別人在自己的風水寶地上分一杯羹。
曾經他不懂什麼是氣運,但不代表現在他也不懂,氣運這玩意兒,真不是說笑的!那是真實有存在感的,而且存在感還會極強。
而那些廟,那些觀,只要有人進貢香火,那就一定會形成氣運之力。
而天地間氣運之力是守恆的,它這邊增加了,其他的便少了,這也正是為何余氏一族向來不允許臥榻之側還有他人酣睡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