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大江兩岸喧譁熱鬧猶勝白日,萬家燈火映入江中,如星河落入人間。
彎如月、亮如輪的畫舫停泊在江岸碼頭,有穿着勁裝的小廝守候在下面,驗查木牌,迎來送往。
碼頭之上來了不少人,有穿着華麗的中年鄉紳,有風流倜儻的文人雅士,也有看上去大腹便便富甲一方的商賈等等。
這些人分成不同的圈子互相攀談,笑聲、吟詩聲、竊竊私語聲,更是承托得名傳天下的江庭夜剛剛開始。
此刻一輛馬車停在了碼頭前,人雖然還沒有下車,其中一些人卻仿佛按捺不住的看了這馬車一眼,卻又迅速挪開目光。
高羨從馬車之上下來,看了看這些這些人,仿佛已經看穿了什麼,卻也沒有說破。
唐瑤帶着高羨上船,一邊講述着青樓的事情和規矩,例如老鴇、龜公、大茶壺以及各項暗語等等,聽得高羨也覺得大開眼界,這古人真會玩。
「貴客!」
「這邊請!這邊請!」
這龜公殷勤的迎了上來,見人就笑,雖然熱情得有些過度,但是見人皆是如此,反而也不顯得刻意。
船上女子或憑或立,人人皆以輕紗掩面,身着羅裳,顯出良好身段。
船上彩燈畫着一幅幅仕女圖,鎏金銅爐散發着熱氣讓人感覺暖春已經提前來臨,再加上溫香軟玉和鶯聲笑語。
一股風流韻和奢靡之氣,油然而生。
來者不自覺陷入這紙醉金迷和胭脂香中。
夜初始,歌舞不休。
眾人皆聚集在畫舫二樓,有人坐在私密的包間,有人則直接坐在堂上,身旁美人作陪,美酒不斷。
琴聲悠揚,歌舞昇平。
酒過三巡,不少人醉意醺醺,堂上的歌舞也越發艷情火辣,更有不可言說的小調聽的人心底發燒。
坐在高處的龜公抬頭看向了窗外,夜更深沉了,月都爬到了樹梢。
覺得是時候了,於是便向下面角落裏端着茶壺的小廝使用了個眼色。
這端着茶壺的人立刻點頭示意,朝着船艙之外,準備報信。
「月色美、酒正酣,為何急着離去。」一身白衣醉意醺醺倚靠着雕着異獸的柱樑之上,仿佛被這紙醉金迷所沉醉的高羨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開口,就壓過了滿室歌舞聲。
頃刻間就仿佛因為其開口,所有人停下了動作。
原本來看熱鬧,和身旁一歌伎嬉鬧正酣的紅鴛女俠也感覺到了不正常。
白衣少年突然開口,讓端着茶壺的小廝背脊渾身發汗。
他想要裝作根本沒有聽到,直接走出船外,卻發現腳動都不能動一步。
白衣少年直起身來,伸出手,小廝身上的一個竹管飛起,落入了其手中。
那高處一直隱隱關注着一切的龜公,驚得不行,這人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是能掐會算還是有火眼金睛?
如此說來,堂中一切都早已落入他眼中了?龜公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一管即將寄出的密信飄到了白衣少年手中。
少年也沒有急切,還靠在柱上對着酒壺飲了一口,才細細看來。
這漫不經心的動作,卻讓眾人感覺膽寒,仿佛他們一切,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
白衣少年看完之後,嗤然一笑,手中紙張無風自燃,化為火焰消逝在那修長蔥白的指尖。
「我……你……」
小廝突然間跪倒在地上,不斷的劇烈咳嗽,手絕望的伸向在高處滿臉驚駭看着他的龜公:「救我……救……」
話音未落,這人好似和那封裝在竹筒里的紙條一樣,層層火氣從體內朝着身外穿出。
隨後噗的一聲,整個人在空氣之中化為灰燼。
就好像紙張燃盡後的火星和煙灰,灑落滿地。
「嘩啦!」
頃刻間滿座皆動,人人被這一幕嚇的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個個手中的酒杯、銀壺掉落桌底,不少人甚至從身上抽出了匕首、刀劍。
作小廝打扮坐在空塵子身旁的唐瑤這下子也看清了,原本嬉笑愜意和酒意瞬間醒了大半,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原來今夜這船上根本沒有什麼江庭花月夜,所有的歌舞昇平,一切的文人雅士、官宦子弟、豪商富賈全部都是假裝出來的。
連同身旁這和她嬉鬧划拳的歌伎,這些人全部都是五神教的弟子和殺手。
龜公手中酒壺摔在地上,如同一聲令下。
藏在暗處蓄勢待發的幾人如同得令一般出手。
龜公則轉身就朝着外面逃去,他的作用就是把這道人困在江中,而不是殺了這道人,或者說他就沒動過這心思。
他可不是手下那批傻乎乎上去送死的毒神壇弟子,這人究竟有多麼恐怖,看毒神壇壇主都要調動毒神來對付他就知道,這絕對不是凡人能夠對抗的存在。
刀劍齊鳴,呼嘯而出。
高羨身旁的一位位頂級刺客,不動則已,只是桌上酒客,嬉笑怒罵沒有絲毫破綻。
一動宛若游龍,刀兵好似雷霆從早就算好的各個死角致人於死地。
一道道殘影跨越酒桌長案,齊齊刺向白衣少年。
「叮!」
白衣少年手中牙筷敲了一下酒杯,發出悅耳的聲音。
狂風驟起,席捲整個二樓船艙,衝出雲樓畫舫。
所有人都感覺好像有無上的意志俯瞰向這艘船,如同神祗目光落下。
尤其是那些齊齊刺殺向道人的人一個個被定格在空中,保持着刺殺向道人的動作。
寒鋒距離道人不過咫尺之遙,卻不得寸進。
「叮!」
道人又動了,將腳翹上桌案,拎着手中銀壺酒壺狂飲。
每飲一口,便敲一下。
每敲一下,就看見一人死去。
一曲狂奏,化為了一幕幕飛煙散花的駭人美景。
二樓船艙之內的人動都不敢動,外面的人卻嚇的一個個狂呼着跳江而下。
裏面的人卻眼睜睜看着船外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朝着江里跳去,可惜還沒有落入江中,便發出一聲聲慘叫,化為飛灰灑落江河。
誰動誰死。
這樣恐怖的景象,他們透過鏤空的花窗看得清清楚楚。
滿座皆靜,無一人敢動彈。
「如此花好月圓,良辰美景之夜,酒未盡興怎可歌半而停!」白衣少年笑曰,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台上樂師舞者着才敢動。
紛紛奏樂起舞,哪怕嚇的兩腿發軟,面色慘白。
歌伎唱起了濃香軟語的曲調,樂師奏起了歡快的曲弦。
一夜魚龍舞的風月里,卻是滿座心驚膽顫。
唯有那白衣少年端坐中央,跟着弦聲呀呀、舞袖翩翩輕聲和唱。
少年手中的筷子輕輕敲打着酒壺,卻好像戳在所有人心肝之上,聽的人渾身大汗淋漓,心驚膽顫。
紅鴛女俠唐瑤整個人都看呆了,她想像過無數江湖風流愜意的場面,卻沒有見到過這樣令人震撼的場景。
「酒去意散,今夜就到此為止了!」
這個時候道人只是冷眼掃了一下面前這些魑魅魍魎,抬手間,手中牙筷甩出。
狂風巨力撕裂畫舫木牆,一路從內里貫穿到外面,出現了一個豁長的通道。
那牙筷一路而下,抵達了船尾。
原本跑到船尾正準備登小船而逃的龜公,他當時正好回頭望向那一個個跳船死去的殺手,目光之中吐露着驚恐和絕望,便不能再動彈。
不知生死,不知結局。
此時活生生眼睜睜看着一道光迎面而來,貫穿自己頭顱,陷入一片黑暗。
屍體墜落江中,餵了魚蝦。
倒入江中的一瞬間,目光里反而是解脫。
白衣少年提着酒壺從上面如同風一般洒然飄下,落在了船尖之上,夜裏的狂風吹的身上的白衣翻飛飄舞。
平靜的江面已經開始翻起浪花,從水底里不斷冒出陣陣煙霧,繚繞水面不斷擴散。
「來了。」
「呱!」
金蟾一啼!江河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