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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看(書^網>一九九三年.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來自香港的波音747客機緩緩降落.這是一架私人包機.能運載四百人的飛機上只坐了十餘名旅客.
行程是保密的.中國政府並沒有派員接待.這些人通關之後乘車去往香格里拉酒店下榻.
汽車經過一處城市綠地花園.一群退休老人正在打太極.領頭的是一個穿唐裝的老人.鶴髮童顏.動作舒緩.打完一套拳法.大伙兒圍上來道:「閻師傅.累了吧.喝口水.」
白髮蒼蒼的閻志勇拿起罐頭瓶喝着茶水.道:「小趙.你也來了啊.」
趙家勇道:「還小趙.都快入土的人了.退休了沒事干.鍛煉一下身體.爭取活到一百歲.」
汽車從旁經過.車上坐着的耄耋老人看向另一個方向.沒有看到花園裏的故交老友.
兩個小時後.夏日陽光刺眼.樹上知了不停叫着.耄耋老人走出香格里拉酒店.身後跟着一對二十來歲年輕男女.打扮入時.一看就是華僑.
酒店服務員揮手叫來一輛日本公爵王轎車.殷勤的拉開車門.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用.自己走出了酒店來到大街上.攔了一輛黃色的天津大發麵包車.
面的司機是北京土著.一口京片子喋喋不休介紹着首都名勝.老人只是微笑聽着.並不插言.望着窗外熟悉而陌生的景色.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黑白映畫.
「師傅.到前門火車站.」老人開口了.也是一口地道的京音.
「喲.老爺子.您是老北京了.」司機樂了.「打哪兒來.坐火車麼.前門火車站可早沒了.」
「我們從美國來.我外公就是想參觀一下故地.不坐火車.」年輕女子說道.她的普通話也很標準.但卻沒了那股京味.
「您是美國華僑啊.大款啊.怎麼坐我這面的呢.您這身份.該做皇冠、公爵王啊.」司機貧嘴的很.
「我啊.就好這一口.面的.不就是以前的膠皮麼.」老人笑道.
司機樂了:「老爺子.您門清啊.還知道洋車叫膠皮.不瞞您說.我祖上也是拉車的.」
女孩子道:「那當然.我爺爺就拉過黃包車.不過後來……」
老人示意外孫女不要說.拿出一疊兌換券道:「小伙子.看你很熱情.今天包你的車了.三百塊夠不夠.」
「哎喲.您這話哪兒說的.三百塊.太夠了.還是兌換券.我太謝謝您了.那啥.我全程導遊.義務的.」
司機很高興.兌換券按說和人民幣等值.但在黑市上要高出三成來.能進特供商店.購買進口貨.這年頭外企白領的工資都是拿兌換券發的.拿在手裏也倍兒有面子.
面的開到老前門火車站.如今的鐵路職工俱樂部.門庭冷落車馬稀.老人下了車.恍惚間看到一排排洋車、巍峨的前門樓下.一個高大的青年背着行李卷隨着人流走出回車站.躊躇滿志.虎視鷹顧.不遠處一個穿陰丹士林棉袍的苗條女孩子靜靜站着.她的父親正在和行李員討價還價.站前廣場上.一個瘦小的少年正搜尋着地上的煙蒂.
七十四年了.記憶依然如此清晰.宛如昨日重現.
「外公.」女孩子輕輕拉一拉老人的衣袖.
「走了.到處轉轉吧.北京變了.變得我都不敢認了.」老人終於從回憶長河中走了出來.
司機開着黃面的帶着他們到處逛.頤和園、圓明園、故宮、北海、**廣場.走馬觀花的看着.還介紹:「北京的橋可是一大景.各式各樣的立交橋.那是嗯們北京的驕傲.亞運村去不.那地兒也很有代表性.高樓大廈.很能代表北京的發達程度.」
來自紐約的客人似乎對立交橋和大樓並不感興趣.反而對一些舊東西感興趣.轉了大半天.面的沒空調.把老人熱的滿頭汗.司機一看十一點半了.道:「咱中午哪兒吃去.」
老人道:「先到頭髮胡同去.」
司機樂了:「巧了.我家就住頭髮胡同.要不您到嗯們家吃去.」
老人道:「小伙子.你貴姓啊.」
「免貴.我姓薛.薛強.要說嗯們家當初也是大戶.北京城赫赫有名的紫光車廠.那就是我爺爺的爸爸開的.四盞汽燈.紫色的車廂.北京城獨一號.後來解放了.公私合營就都給國家了.」
老人道:「那你爺爺的爸爸還在麼.」
「早去世了.他老人家要是活到現在.得有九十好幾了.」
「那就到你家去看看吧.」
「好嘞.」
面的開到頭髮胡同.停在牆邊.紫光車廠大門依舊.但裏面加蓋了許多小屋.四合院已經完全沒了當初的樣子.院子裏是一條羊腸小道.各種電線如同亂麻.屋檐下掛着鳥籠子.煤球爐上燉着熱水.看樣子住了不少人.
薛強家住堂屋.條件相對不錯.他的父母都是運輸公司的工人.熱情招待了兒子的美國客人.包餃子.下炸醬麵.在胡同口繁茂的大樹下支起桌子.打了散裝啤酒來喝.
薛家的老爺子是離休幹部.住在武漢部隊干休所.兒子當兵轉業回了祖籍北京.分配到爺爺的單位接了班.老爺爺叫薛大栓.當過運輸公司經理.人民代表.活了八十歲.熬到***倒台才去世.
吃過了午飯.薛強先送老爺子回香格里拉稍事休息.那地方有空調.涼快.老年人身子骨不行了.連續高溫酷暑下旅遊.坐的又是沒空調的面的.怕撐不住.
午休之後.薛強繼續帶他們四下里逛游.傍晚時分面的路過雍和宮大街的時候.老人看到雍和宮牆外有一個小門面.打着「胡半仙電腦算命」的招牌.便讓司機停了車.
小店內.桌子上擺着一台286電腦.一部針式打印機.一個穿襯衣打領帶的男子坐在桌子後面正在給顧客神侃.
「我這是最新科技.微機算命.只要輸入你的生辰八字.電腦就能計算出來你的婚姻、事業、運勢……」
顧客道:「扯犢子吧你.」起身走了.
算命先生鄙夷道:「沒文化.」忽然看見進來的老人.「老先生.算命啊.」
「你是胡半仙.你怎麼不老啊.」老人非常震驚.
「胡半仙是我爺爺.我是小胡半仙.您貴姓可是陳.」
「對.我姓陳.」
「我爺爺算過.你今天會來.要不然我早收攤了.」
「那你給我算算吧.」
「算什麼.」
「算算我的子孫後代在哪裏.」
小胡半仙笑了:「您的外孫女不就在外面麼.」
「我說的是親孫子.」
小胡半仙掐指一算.道:「他已經娶妻生子.生活安逸.不過並不記得你這個爺爺了.你還有一個曾孫.今年十二歲.有人中龍鳳之姿.」
老人道:「真的.」
小胡半仙笑道:「這麼多年來.我可曾騙過你.」
老人虎軀一震.
「好了.再送你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莫要插手.不然適得其反.」小胡半仙說完.站起來嘀咕着:「先關打印機.再關顯示器.最後關主機.」把高科技設備一一關上.開始拉捲簾門.
老人只得退了出去.目送小胡半仙離去.
「走吧.」老人上了面的.朝着燈火闌珊處駛去.
身後參天大樹陰影下.早已沒了小胡半仙的身影.一隻紅色的狐狸悄無聲息的鑽進了雍和宮牆下的狗洞.
……
江東省.江北龍陽縣.這裏有一個遠近聞名的麻風村舊址.被當地政府樹立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教育基地.據說六十年代的時候.一位女醫生響應黨的號召來到麻風村照顧病人.與他們同吃同住.科普醫學常識.最終消除了人們對麻風病人的歧視.
在教育基地之外的窮鄉僻壤.有一座當地人自發建造的廟宇.有人說供奉的是九天玄女.也有人說供奉的是女媧娘娘.
從北京來的客人向當地民眾了解了這座廟的來龍去脈.原來是一個叫陳嫣的女醫生.在七十年代一次瘟疫流行中救了許多人.自己卻感染而死.當地人為了紀念她.修建了這座廟宇.
走進廟宇.一尊木雕供在上面.眉目如畫.栩栩如生.
老人淚如雨下.
忽然外面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這場雨足足下了兩個鐘頭.當地民眾在雨中敲着臉盆歡呼.原來此地已經乾旱許久.這場大雨大大緩解了旱情.
雨後初晴.老人留下一筆資金修繕廟宇.驅車前往江北市.一道彩彩虹掛在天際.紅霞滿天中.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款步走來.清脆的聲音喊道:「爸爸.您可回來了.」
老人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但同車的人全都看見了.這不是幻覺.
再轉頭.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彩虹也消失了.
「你們看見了麼.嫣兒回來了.她喊我爸爸了.」老人顫抖着下車.欲追趕過去.
外孫女和外孫子急忙拉住外公.他們都看見了大姨媽的幻影.但認為這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至於聲音.那是幻聽.
路邊趕騾車的老漢見狀笑道:「聖姑顯靈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縣裏市區裏的專家都來研究過.說這說那的都有.把個簡單的事兒都搞複雜了.有啥科學不科學的啊.俺們鄉下人都知道.聖姑奶奶是九天玄女下凡.來普度眾生的哩.」
老人停住腳步.望着天邊彩霞道:「嫣兒.爸爸看見你了.也聽見你了.」
……
江北市.這是一座煤鐵資源型城市.原本有兩家國家級大型企業.在市場經濟改革大潮中已經漸漸失去了活力.淮江水滔滔不絕.江邊煙囪冒着黑煙.一面巨幅宣傳標語上寫着「深刻領會南巡精神.堅持深入改革開放.」
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北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更加破舊了.昔日梁思成林徽因夫婦設計的火車站.正在拆遷之中.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型火車站.
高土坡.經過幾十年的搭建.整齊的宿舍區已經變成了錯綜複雜的棚戶區.各種石棉瓦塑料布木板子亂搭亂建的房屋窩棚比比皆是.
街頭的遊藝廳內.叼着煙的少年打着三國志與街霸.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輛北京牌照的奧迪100靜靜的停在路邊.
三個背書包的少年迎面走來.勾肩搭背.齊聲唱着鄭智化的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走在中間的少年.讓車裏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長子.
走在兩邊的少年忽然向遊戲廳衝去.邊跑邊喊道:「劉子光.快來.遊戲廳一塊錢四個牌了.」
劉子光撒腿就追:「卓立.周文.等等我.」
車裏的老人目光隨着少年轉動.欣慰的笑了.
當晚.老人在當地市委第一招待所濱江酒店的房間內溘然長逝.終年九十三歲.
天文學家注意到一個現象.黯淡了近百年的北方七宿之首.在民間素有玄武大帝之稱的斗宿忽然明亮起來.
全書完.
ps:新書5月11日更新.不見不散.17k首發.書號492248.大家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