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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門扇被輕風緩緩推開。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先是一扇,後又是另外一扇。
劉睿影右手緊了緊,小臂上青筋凸起,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流與脈搏都變得沉穩緩慢。
一個人在最為恐懼的時候,是不會驚慌尖叫的,只會像個木頭樁子般,呆呆的杵在那裏。
不僅全身都僵硬,就連呼吸都會下意識的停止,恨不能連臉上的汗水都控制其不流下,生怕那會引起誰的注意。
同樣,一個人在最為緊張的時候,也不會心跳加速,驟然昏厥過去,反而是劉睿影此刻的樣子。
從門扇里看進去,這處軍器部的大屋之中空空蕩蕩。
沒有屍體,也沒有血跡。
但卻有濃郁的血腥味翻滾而出,像是夏日的熱浪,不斷拍打在劉睿影的臉上,令其呼吸都有些阻礙。
又像淋漓不盡的雨,無孔不入,似乎要滲透他每一寸肌膚。
空氣在一瞬間變得粘稠起來。
身旁孟磊等人也瞳孔一縮,緊盯着打開的門扇。
門扇不會無故開啟,更不會無端開啟。
更何況,先前還聽到了腳步聲。
「何必如此?也不是生人,更不是第一次見。」
劉睿影輕輕咳嗽了下,衝着門扇內朗聲說道。
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沉寂之中,就連天上流雲划動似乎都有了聲響,鑽進劉睿影的耳中。
可眼前仍舊是空空蕩蕩,毫無人影。
這般又過了許久,劉睿影似是終於明白過來什麼,笑着將手裏的歐家劍向旁側一拋,扔了出去,轉手抽出斜插在身後的短棍。
短棍剛握在手。
面前的大物中便閃過一道人影,由遠及近,腳步鏗鏘,似是極為興奮。
劉睿影低着頭,用耳朵認真的聽着。
直到這腳步邁出門檻,站在石階上,他才抬頭直視前方。
「凌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錯!」
傅雲舟臉上掛着笑意,手中的扇子架在胸前,不緊不慢的搖着。
眼裏沒有一絲害怕和恐慌,仿佛談起凌夫人,只是談起一個舊人那麼自然。
「這與凌夫人有什麼關係?」
劉睿影反問道。
「與她無關,我只是自己感慨。」
傅雲舟說道。
隨即抻直雙臂,重重的打了個哈欠。
「為什麼要這樣做?」
劉睿影頓了頓問道。
「你是指什麼?」
傅雲舟先是一愣,繼而才開口。
「是說那些死人?」
他伸手指了指劉睿影身後整齊排列的屍體。
孟磊等府衛,已經將軍器部內能尋到屍身的死者,全都妥善安置,並且解下身上的袍甲,覆蓋在他們的身上。
但一整排屍體,還是在擎中王府之中,不論怎樣,還是很觸目驚心。
更不用說那些還未徹底凝固的血跡,像是一雙雙定格在牆壁、門窗、柱石上的眼睛般,盯着軍器部內還活着的眾人。
讓活着的人覺得,自己都快成了他們的同類,好似下一刻就會和他們站在一起,沒了生息,生死不過一瞬間,他們和屍體的差距,也就是多了口氣而已。
「本來只是借一樣東西……可惜他們不借給我,但我又着實需要,你說我能怎麼辦?」
傅雲舟攤手問道。說的自己仿佛只是無奈之舉,甚至把過錯變成了別人的。
「你只能搶。」
劉睿影說道。
傅雲舟笑着點了點頭。
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在別人手裏。
哪怕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別人手裏的也會比自己手裏的好。
別人碗裏的最香,也是這個道理。
手裏握着山珍海味,也會想嘗嘗別人手裏糠菜的味道。
這可以說是一種佔有欲作祟,也可以說是閒的沒事發慌。
這是只有優越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握着山珍海味的人之所以想要吃糠菜,不過是因為他們覺得新鮮罷了,並且他們覺得自己付的起。
而吃糠菜的人從來都不會去想別人碗裏的東西,因為一個不小心,他們會連自己的飯碗都不保。
劉睿影不知道傅雲舟來軍器部是為了什麼,借東西應當只是個託詞,但顯然軍器部的同僚們,沒有隨順他的心愿,所以他便搶,而且大開殺戒。
「如果他們借給了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劉睿影問道。
傅雲舟聽後,臉色驟然一變,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劉睿影的面龐,好似從他臉上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就連上半身也朝前方傾斜而去,脖頸猶如大鵝,拼命的伸長。
這樣的凝視讓劉睿影心裏有些發毛……後退了半步,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頰。
是不是自己的臉上有什麼東西?
傅雲舟這種一個笑都含着幾層意思的人,定不會無端閒的看他。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哈哈哈哈哈哈……」
傅雲舟忽然大笑起來。
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啪」的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扇子,指着劉睿影。
他笑的着實太過於激烈,因而指着劉睿影的扇子不住的抖動,在半空中凌亂的畫出無數個半圓。
劉睿影穩住心神,平靜的看着傅雲舟,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高仁。
自從震北王域礦場戈壁一戰之後,此人便再未露面。
傅雲舟的身形、容貌、舉止,雖然和高仁相差甚大,但他這般喜怒無常,令人琢磨不透的脾氣秉性,卻又和高仁出奇的一致。
天下間存在沒有血緣卻還長得極為相似的人,但脾氣秉性如此一致的,劉睿影還真未曾見過。
他不由得開始懷疑,他們可能就是一個人,換臉術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東西,任何神秘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
也不知道傅雲舟笑了多久,不過終究是停了下來。
開心難過和吃飯喝水差不多,都有個極限。
再激烈的事,也不可能過了十年還讓人啼笑皆非。再好吃的飯菜,也不可能從清晨吃到天黑。
再開心的事,笑的多了,不僅會變得乏味,甚至臉也會疼。
「他們不是我殺的,你怎麼會認為我殺了人?」
這是傅雲舟止住笑聲後的第一句話,也是劉睿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一句話。
他就好像聽到了賣魚的說他不會殺魚那麼簡單。
「借不來,只能搶。搶不給,便得殺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劉睿影說道。
「嗯……你說得對,但我借不來的話,還可以偷,偷不到才回去搶。即使搶不走,我也不會殺人。」
傅雲舟說道。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殺過人?」
劉睿影說道。
傅雲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這下卻是輪到劉睿影笑了起來。
他笑的沒有傅雲舟那樣激烈,反而有幾分溫婉。
一日多前,在中都城中的條僻靜陋巷裏,傅雲舟想要讓劉睿影送他出城,被拒絕後,當着他的面,殺了個頭一晚被賭局沖昏了頭腦,丟掉一條腿的賭徒。
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劉睿影還記得很清楚。
對於這樣生死之間的事,任憑誰想必都不會忘記。
現在傅雲舟卻說自己從未殺過人,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還未見過有人能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即使是狡辯,那水平也着實不高。
「我知道你在笑什麼。」
傅雲舟重新展開手裏的摺扇。
「你在笑我說謊。」
「難道你沒有說謊?」
劉睿影反問道。
「我並沒有殺他,他在賭沒了一條腿後就已經死了。」
傅雲舟搖着頭說道。
隨即悠悠的念道:「朝聞道,夕可死矣。」
劉睿影在書塾中讀書時,覺得其中最為大氣快哉的,便是這句話。
短短七字,一讀之下,一股浩然之氣便油然而生。
只是此刻從傅雲舟的口中說出來,卻覺得十分彆扭。
何為「道」?如何「聞」?
書中未曾明言,那些個先賢的解釋亦千差萬別。
「道」者,非常「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至於這「為公」之道,不外乎仁政、禮制,都是些皇朝時期的腐學,現在只有那些個遺老遺少還時常掛在嘴邊。
博古樓樓主狄緯泰和通今閣閣主徐斯伯都曾為此話著書立說,想要去闡明其中的道理。
在這一方面,倒是狄緯泰的論調略高一籌,廣為眾人接納。
且說這「道」分為「公道」與「私道」,正是先賢之所以與平民、旁人之區別。
要想擁浩然快哉,便要有大氣魄,不可汲汲於私怨,不戚戚於私利。
而在皇朝傾覆,天下動盪無道的年代,才會誕生能夠囊括山河百姓的胸襟的大人物,才會有如今的五王共治的存在。
但這世道並非人人聖賢,風調雨順,也沒有那麼多時刻想着匡扶社稷、維護正義的「公道」。然則,人生在世,還是有人本「天下有道,吾不與易也」信念,這便是「夕死可矣」之境界。
「這話送你,也送我,更送那個賭徒」。
傅雲舟接着說道。
劉睿影默然,他對於傅雲舟所言的歪理,雖然無力辯解,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生死之諾,豈可易許?
即便他是個賭徒,但為一事、一人而棄生,也非易事。
都曾經來過這世上,若沒有一絲半點值得懷念、值得以生命來珍惜的人、事,那不是白白走了一遭?
不過能夠用生命去付出的,定然是彌足珍貴的。
這意義總是在付出中才能得以體現,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便是最好的例證。
對於賭徒來說,視那賭桌為知己,也無可厚非。
「說了這麼多,到底還是為了這跟棍子不服氣。」
劉睿影掂量着手中的詔獄龍頭棒說道。
傅雲舟從鼻中冷哼一聲,隨即也反手從背後抽出了一根同劉睿影一模一樣的龍頭棒。
「看來,你到軍器部就是要借這跟棒子。」
劉睿影說道。
傅雲舟不置可否。
龍頭棒在手,傅雲舟端詳了片刻,將扇子斜插在脖頸後的衣領里,說道:
「你我同時動手可好?就不分什麼先後了。」
劉睿影點了點頭。
然後擺手示意,讓孟磊帶着府衛們先從暗門中退出去,免得遭受波及。
他與傅雲舟兩人相隔有兩三丈遠,卻交談了許久,聲音語氣時而激烈昂揚,時而猶如蟲蟻。
他們倆都知道這一戰生死勝負難料,但卻都不願意在口舌之爭上,輸給對方半寸,故而仍就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但除了那些退至暗門處的府衛們外,還有兩三雙眼睛都在盯着他們兩人。
聽得了先前的言語,眾人心頭都如巨石壓着,緊張的幾乎無法喘息。
忽然傅雲舟手掌一揮,四周霧氣漸起,瞬時就變得極為濃郁,好似置身在大海長河之中。
同樣的功法劉睿影早就在太上河中領教過。
因此這番再看到,並不覺得驚奇,也絲毫沒有驚慌。
凌夫人早就說了,這傅雲舟與東海雲台關係甚為密切,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他和劉睿影一樣,算是生在太平里,還有的一樣,便是他也和劉睿影般自打出生起就無依無靠。
養大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自始至終也沒有叫過一次「爹」。
那是個天生殘疾的小老頭,一條腿細如麻杆,走路的時候也搖搖晃晃,像是就要醉倒一般,配上黝黑的膚色,更是讓人敬而遠之。
這小老頭,不種地,也沒有任何手藝,只是拉着給架子車,似老牛般,挨家挨戶的,乞討些眾人家裏的無用之物,然後一步一步拉去幾十里外的地方,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更窮的人。
雖然很難找到比他還窮的人,但他起碼還有個架子車。
身上的衣服從傅雲舟記事開始,從未換過,上面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洞,但也從未縫補過。
因為他不會。
即使會,也沒有針線。
不知從哪裏撿回來了傅雲舟後,爺倆便一起住在間隨時可能掉下房梁的破屋子裏。
一生未婚,本以為絕後,便把傅雲舟當做天賜之子。
窮人有窮人的疼愛法。
男人不如女人心細,唯一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把傅雲舟放在架子車裏,和他一道走街串巷,權且全是陪伴。
待傅雲舟長大了後,小老頭也無銀錢送他去念書,更不用說是其他東西了……就連名字也沒有,只是喚他叫做「孩兒。」
安東王域的雨季很長。
一陣風可以鼓動碩大的航船從雲台跨過東海,抵達內陸。同樣也可以帶來半個多月不停的暴風和驟雨。
雨季的時候,小老頭兒沒有營生可做,只能靠屋中不多的存糧。
可想而知,當雲台的端長枝遲,將一塊熱氣騰騰的白麵餅子放在傅雲舟手上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在他被帶走的第三個念頭,那小老頭兒自殺了。
據說死的時候,屋子裏連個銳器都找不到。
他是將腦袋,不斷的撞在樑柱上,一次又一次,最終柱子崩塌,房梁傾覆,砸斷了腰肢,就這麼被壓着,呻吟了三天才死。
死後過了個把月,才被人發現,還是因為有戶人家驟然發跡,便購置了全套的新東西。而替換下來的,又覺得扔了可惜,這才想起了他。
但屍體已經腐爛,臭氣熏天。
不過這卻是一個普通人能用來結束自己一生的最悲壯的方式。
後來傅雲舟回到過那裏。
發覺還是和當初一樣窮,一樣破敗。
看着斷壁殘垣,那養父的屍身就被埋在下面。
但他卻沒有任何悲傷,反而覺得胸口一直一來的沉悶變得煙消雲散。
即使是在太平盛世里,依然有的人,命如草芥,依然有的人,冷血至此。
用着東海雲台的獨門功法,不多時,劉睿影不但周身都為霧氣圍繞,腳下都變得有些輕飄,似是站立於小舟之上。
「傅雲舟,到了這一步也是你咎由自取。」
劉睿影使出個「千斤墜」的身法,穩住身形說道。
「各自珍重,畢竟這江海才能寄餘生。」
傅雲舟說道。
此言一出。
劉睿影頓時明白。
他根本不是什麼和東海雲台交往過密。
他根本徹頭徹尾就是東海雲台中人!
原來他一直潛伏在典獄,竟是因為東海的緣故。
那麼東海勢必會幫助他逃離。
他和李韻到底是什麼關係,也未可知。
讓劉睿影震驚的是,東海竟能讓管制嚴厲的典獄裏混入自己的人,那麼豈不是李懷蕾此刻也危險了?
劉睿影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吸,從後方傳來。
正是那幾雙眼睛之一。
其中,熟悉的,有兩三,還有幾個無法確定。
但這呼吸聲卻是出自葉雪雲,這點劉睿影不會聽錯。
那小丫頭定是一直盯着劉睿影不放,在他離開「先賢祭」之後,就偷偷跟上,一路尾隨。
想必是沒有看到先前滾落的人頭已經十幾具屍體,否則她的反應不會比那位沒出息的府衛副官安穩多少。
以她的性子,如今鐵定嚇暈了過去,還要再來杯溫和的蜂蜜水緩解。
這小丫頭好奇心真是太重,居然偷偷跟隨着他,如果自己發生了什麼危險呢,他怎麼去救她?
好在這呼吸聲,一閃而逝。
應當是被身邊之人所阻止。
越是想要隱瞞的事情,越是瞞不住。
這和雨下的只要足夠大,撐傘也無濟於事是一個道理。
透過濃霧,與腳下莫須有的「水浪波濤」,劉睿影聞到一股小梨花的香味。
擎中王府的花園中,種植着許多人間珍品。
但獨獨沒有小梨花。
不是因為她不好看,也不是因為她的香味不夠芬芳濃郁,而是因為小梨花的花朵,是雪白色。
與「傲雪侯」的封號相同。
擎中王劉景浩因此為避諱,因此園中禁止栽種任何白色的花草。
通今閣曾有為先賢,於初冬之時,前往博古樓論道。行至西北地界,忽然一夜風起,大雪驟降,有感而發,留下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傳世佳句。
其實不但是擎中王府,就連中都城中也見不到任何白。
更不用說這梨花的香氣。
劉睿影只在一人身上聞到過。
「你也來了……」
劉睿影用勁氣傳音道。
「儀式什麼的,太無聊……哪有看人打架有意思?站的腿酸。」
很快一道清麗的聲音回應道。
更加證實了劉睿影的想法。
「替我照顧我那小姑娘,最好帶她走。」
劉睿影笑了笑說道。
不敢說全天下,但起碼在目前的擎中王府里,只有莫離莫大師一人會將生死之斗,說成長街上的潑皮打架。
在她眼裏,那些人確實和潑皮沒什麼區別了,都是打架,都是頭破血流,誰比誰高貴呢?
「我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說教!」
莫離說道。
劉睿影很是無奈。
但只要她在葉雪雲身邊,這小姑娘定然可以周全,故而也不用擔心。
有時候替旁人操心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能走出這軍器部暗門的情況下,着實不該分出心思。
日頭已經過了正午,突然就變得溫順起來,不再毒辣。
劉睿影感到腳下的蕩漾之感越來越強烈,令其很不是舒服。
傅雲舟口中發出一聲悽厲的長嘯。
餘音繚繞之際,只聽得「轟隆」巨響。
濃厚的霧氣便被兩道銀光破開。
驕陽,龍棒,與勁氣相互映襯,好似那神廟堂前修建的七寶蓮池,在水汽與霧氣的折射下,四散開來,大方光明。
孟磊等人雖已推到了暗門處,但仍然被這般光亮逼的無法直視,手掌不又得握在了刀柄上,可卻又不小心滑開。
低頭一看,滿是汗珠,像是剛從水裏洗過般。
再看劉睿影。
他身邊的霧氣已經消散了甚多。
身形清晰可見。
孟磊看他,依舊站在原地,剛才那猶如崑崙崩塌般的響動,即刻歸於了平靜。
劉睿影挺直了身子,猶如一杆標槍。
手中的詔獄龍頭棒,豎直垂地,略微有些傾斜。
朝前踏出一步後,雖然更足下飄搖,可手裏的龍頭棒卻緩緩抬起,棒頭指着對面的傅雲舟,始終固定在他的咽喉與眉心。
「這樣子倒還像個男人!」
莫離輕語道。
懷中攬着葉雪雲。
小姑娘的手緊緊揪着莫離的衣襟,弄得有些凌亂,朝兩邊攤開。好在都是女子,莫離是提了提肩膀,也沒有什麼多的庇護。
葉雪雲趴在她身前,雙唇緊閉,只露出半個眼睛看着。
像極了依偎在姐姐懷裏害怕的小姑娘,又新奇的想看,卻又害怕看到的景象。
「要是害怕,就別看!」
莫離說道。
話音剛落,卻感覺到葉雪雲手上的力道又中了幾分,似是在表達不滿。
見狀,她也不再勸慰。她勸也沒有用,無非是浪費口舌,這小姑娘看起來嬌嬌弱弱,卻是個固執的人,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是無論如何都要看到底的。
不過心中卻記得劉睿影方才的囑託,想着一會兒要是局勢不可控,那定當先將這懷中的小姑娘送到安全之處,自己也可以騰出空閒來幫幫忙。
如今還沒有危險之事,讓她看看倒也無妨,她相信自己的力量,總不至於連個丫頭片子都保護不了。
不到萬不得已,莫離不想摻和任何勢力之間的糾紛。
他們之間纏纏繞繞,太過於煩人,她的性格如水,容不得任何灰塵。
誰要是把這平靜的水攪亂,誰就準備好承受好水浪的襲擊吧。
何況以賓客身份,前來窺視已然不妥。
要是暴露了行跡,那後面解釋起來也甚為麻煩……
傅雲舟也朝前走了幾步。
要比劉睿影走的更加沉穩。
東海雲台中人,自是水性更好。
無論是江河,還是湖泊。
畢竟海納百川,江河入海流。
距離再度拉近。
劉睿影看到傅雲舟的雙眼流露出一股難以自持的興奮。
這種興奮卻是也讓他變得有些寬容起來。
忽然。
傅雲舟雙足蹬地,膝蓋彎曲,整個身子矮了一半!
接着又驟然發力,猶如離弦之箭般,「蹭」的一下,躥了出去。
傅雲舟一棒直搗劉睿影胸口。
棒要比劍笨拙。
但卻比劍穩健、持重!
這一棒,看似還是劍招。
來路正當,大開大闔,沒有什麼詭異之變化。
可劉睿影定睛一看,那棒頭竟是在顫動不已,因為速度太快,若是不仔細,反而像是一動不動。
隨着傅雲舟的身形前進一寸,這棒頭卻是就能顫動百餘次。
人的胸口處,有十九處致命的穴道。
隨便傅雲舟擊中哪一處,都是身死道消的結果。
但這樣的顫動卻讓劉睿影根本無法區分。
因為整個上半身都籠罩於其中。
可看架勢,傅雲舟好似又不急於求成。
明明是攻招,卻是守備,着實絕妙!
看來這位曾經的「詔獄第十三典獄」也不是個只會故作文氣,裝腔作勢之人。
上次陋巷殺人,只能看出他的狠厲決絕。
現在劉睿影才體會到傅雲舟可怕之處!
不過沒有時間給他用來體悟感慨,劉睿影手腕轉動,掌中龍頭棒接二連三的變換了十數個方位,不過沒有一次是與傅雲舟交鋒。
雙方都在試探。
即便是分毫錯過,也毫無觸碰。
如此,卻是已經交換了十餘招。
劉睿影每一變,傅雲舟的棒頭的震顫也隨之而變。
不但是方向,速度也忽快忽慢。
重新站定身姿後,劉睿影曲肘側身,龍頭棒朝斜上舉起。
看上去是想要以逸待勞,引得傅雲舟徒增消磨。
但傅雲舟的神色卻比方才更是凝重。
手中龍頭棒高舉過頭頂,將自已全身上下俱都置於庇護之中。
兩人此刻都是守勢,卻是讓其他人摸不清頭腦。
眾人聽到又是一陣鐘鼓齊鳴,擎中王劉景浩作為主祭人,開始正式誦讀祭文。
「日月交輝,滄海桑田。」
隨着擎中王劉景浩悠揚頓挫的聲調,傅雲舟卻放下了右臂,看着劉睿影說道:
「世人都覺得我附庸風雅,一身書卷氣都是裝出來的。殊不知這祭文,卻還是當時凌夫人找我主筆。」
「哦?是你寫的?」
劉睿影疑惑的問道。
傅雲舟沒必要在此刻說謊。
這個謊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擎中王劉景浩手中的祭文,四字一頓,八字一句。
「歲次更迭,天下暢安。夏至浩然,先賢華誕。」
傅雲舟竟是和擎中王劉景浩不差分毫的,將祭文的後兩句念了出來。
閉目仰頭,看上去愜意然然。
緊接着,身子向後仰過去,手中龍頭棒在身前畫出了個扇形。
祭文讀到「洪荒蠻夷,天下混沌。」時,他的棒頭剛好指向劉睿影。
只覺一股瞭然無生之意境,開始蔓延、吞噬。
腳下的飄搖之感頓時消弭於無形,轉而是無邊無際的遼闊曠野,卻又寸草不生。目眥盡裂之下,也看不到絲毫人影。
只有古樸的河水像一條帶子彎曲縈繞,遠處無數的山峰重疊錯亂。
烈日下,劉睿影覺得後脊發涼……寒風悲嘯,日色昏黃,蓬蒿斷落,野草萎枯,寒氣凜冽有如降霜的冬晨……
一時間,倍感感慨,猶如奔波了萬里疆域,卻又年復一年無所歸宿,不知道哪裏是歸家之路。
劉睿影低頭看看手中的龍頭棒,好在可以將性命都寄託於此。
祭文中的所謂「蠻夷」,便是指西北草原狼騎,以及漠南的蠻族部落。
在五王共治的初期,擎中王域的三威軍,曾跋山涉水,前往西北地界,迎着鋒銳可以穿透骨頭的箭簇與飛揚起直撲人面的碎石,抵禦狼騎的進犯。
鼓聲微弱,箭已射盡,弓弦也斷絕。
屍骨將暴露於沙礫,堆在群山沉寂之處。長夜悲風淅淅,天色始終昏暗,宛如層層疊疊的精魂厚積於雲層之巔。
恍然中,傅雲舟聲勢驟變。
卻以祭文內容為牽引,將手中的龍頭棒融於其中。
劉睿影根本未看過這祭文內容,便無從了解其中意境,料敵先機。
「這麼好的文道造詣,在詔獄之中卻是屈才了。」
「那是真正讀書人的事情,而我不是。」
傅雲舟說道。
「以仁治世,以德育人。修齊治平,孝義衷親。中和有序,公正為鈞。春風化雨,滋潤萬根。惟我先賢,德昭蒼生。」
一道聲音卻是壓過了擎中王劉景浩,在軍器部中響徹雲霄。
劉睿影一回頭,卻是莫離立於身邊。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