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七十四章 空花陽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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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把歐家劍平整的攤放在桌子上,這種視覺上的衝擊力讓陳四爺朝後退了兩步,還打了個趔趄。燃武閣 www.ranwuge.com

    他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歐家劍。

    歐家雖然每個月都從下危城中朝分部在五大王域中的商鋪運送兵刃,可其中普通的刀劍匕首多,能被真正被冠以「歐」字的劍卻是寥寥無幾。

    尋常人弄不清底細,以為但凡是從歐家中出品的劍,便是歐家劍。其實這內里還有許多門道。

    中都城因為是天下中心,其內的歐家商鋪也是五大王域中最大、最負盛名的分號,好比歐家在外的臉面。

    既然是臉面,那就總得有些能鎮得住的東西才行。

    而這鎮得住的東西,也必須是歐家拿得出手,且唯一能夠證明自己的東西。

    也必須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東西。

    這二十七把歐家劍正是歐家家主歐雅明從下危城歐家動身去中都城參加「文壇龍虎鬥」時親自帶去的。

    一直到「文壇龍虎鬥」結束時,才將這二十七把劍交給歐小娥,由她這位歐家當代劍心送去了商鋪,當做歐家商鋪在中都城裏的鎮店之寶。

    誰能想到,歐小娥前手剛將這二十七把歐家劍送去,看着掌柜的將其全部所在府庫中,十分放心的拿了收條回去給家主歐雅明復命,卻是後腳就被金爺敲開府庫大門,將這二十七把歐家劍全都投了出來。

    「哈哈哈」

    陳四爺穩住身形後,再度湊上前來,仔仔細細的看着這二十七把歐家劍。

    他的鼻尖幾乎都貼在了劍鞘上。

    金爺很是好奇。

    這麼近的距離,陳四爺如何看清楚的。

    但這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相比之下,他更好奇陳四爺為何要發笑。

    「不錯不錯不錯」

    陳四爺接連說了三個不錯,卻是讓金爺一頭霧水。

    「什麼不錯」

    金爺問道。

    語氣不再平穩,反而有些急迫。

    「的確是歐家劍不錯」

    陳四爺說道。

    「當然是歐家劍」

    金爺撇着嘴說道。

    這二十七把劍雖然偷的極為順暢,但想要人人不知鬼不覺的從中都城裏帶出來,着實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我的意思是,這不是普通的歐家劍。二十七把都不是。」

    陳四爺說道。

    「我也知道。」

    金爺回答道。

    要是普通的歐家劍,也就是內行人所謂的歐家兵刃,並不能被冠以「歐」字的劍的話,根本沒有必要將其鎖在府庫之中。

    「有一點你是絕對不知道的。」

    陳四爺擠擠眼睛,頗有些賣弄的說道。

    金爺瞟了他一眼,顯得無動於衷。

    虎里虎氣、虎頭虎腦的陳四爺,最熱衷的事情除了喝酒和拔刀以外還有一樣,就是故弄玄虛。

    以他的身份、閱歷,還有武道修為,被他唬住的人着實不少。

    尤其是當一個開玩笑的慣犯,驟然認真起來說一件事的時候,卻是由不得旁人不信。

    等旁人相信了之後,接着追問下去,他便會大笑起來。

    金爺將陳四爺的這種行為叫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連他自己也吃過幾次虧,所以眼下他決計不會上當。

    不過這次陳四爺似是沒有賣弄的意思。

    他將自己的烏鋼刀拿起,橫放在這二十七把歐家劍的劍身上,然後轉過身對着金爺問道。

    「你看看這二十七把劍和我的刀相比,有什麼不同」

    「你的是刀,這裏是劍,你說有什麼不同」

    金爺翻了個白眼說道。

    心想陳四爺即便是要開玩笑亦或是想胡說八道一頓也得分個場合和時候現在是什麼關口自己背着二十七把歐家劍東躲西藏的來了下危城,可不是為了來聽他瞎扯。

    「太膚淺嘖嘖嘖」

    陳四爺嘆了口氣,不住的搖頭。

    金爺聽後臉色驟變。

    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拿起其中一把歐家劍,拔劍出鞘。

    烏黑的劍身將屋子裏的昏暗的光線都吸了進去。

    「明白了」

    陳四爺笑着問道。

    金爺點了點頭。

    方才他的確是膚淺了

    單論樣子來說,陳四爺的是刀,而歐家是劍。可當他拔出劍之後,才發現陳四爺的刀是烏鋼刀,而這歐家劍卻也是烏鋼劍。

    「這批烏鋼是歐家從陳家定的。那一日剛好我已約了朋友在下危城中喝酒,我那弟弟便托我來時順道

    把烏鋼帶個歐家。當時還不知道他們突然要這麼多烏鋼做什麼,原來是用來鑄劍。」

    陳四爺說道。

    「歐家一共要了多少烏鋼」

    金爺問道。

    「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打開的歐家府庫。」

    陳四爺說道。

    金爺緩緩一笑。

    其中的原因倒是簡單的很。

    簡單到說出來都不會有人覺得是真的。

    金爺的客戶中有一位怪客,他的府邸要比金爺的更大,住在一處比陽文鎮熱鬧繁華更多的鎮子上。

    只是這鎮子是他一己之力建起來的,在鎮子中,他有整整十八座公館,更別提那些個商鋪,酒肆,茶館了。

    而且在這些商鋪,酒肆,茶館忙活的掌柜和小二,都是他的僕從。

    這怪客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財力,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繁華的小鎮。

    這是需要巨大的耐心,和財力,還要有充足的時間去消耗,因此犧牲所有去建造一個小鎮,不可謂不怪。

    他之所以被金爺稱作怪客,自然是因為怪。怪客的重點就在一個怪字上。每個人都會有些癖好,但他的癖好卻是正常中最為奇怪的一個。

    他喜歡收藏。

    喜歡收藏自己天馬行空想像出來的,極為不切實際的東西。比如那和門板一樣寬厚的劍,以及百丈長的鐵鞭以前他的這些想法只能留在腦中。

    一個看到任何東西都能產生奇思妙想的人當他看到包子時,也會想若是麵皮裏面裹着的是一個鐵疙瘩,會不會一口把人的牙齒硌掉

    而在金爺,則可以把他的這些奇思妙想,全都變成現實。

    怪客有花不完的錢,金爺是生意人。

    只要給夠價碼,即便是天上的星月都能想辦法扣下來一塊。

    有錢人通常都有很多朋友,比如金爺,比如陳四爺。這怪客卻沒有一個朋友,在他的生活中,除了收藏品之外就是小鎮上的僕從們。

    沒有朋友的好處是,他的確是省去了很多麻煩,也省了很多錢,這些錢都可以被他用來繼續打造新的收藏品。

    金爺和他也沒有過多的交流,無非是怪客他出錢買鐵礦石,買鑄造手藝,金爺收了錢便吩咐下去,讓師傅把他要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打造出來,交還給他。

    在青府被查抄、金爺的礦場被查封、他被發配去苦役之前,這位很久不曾來的怪客找他定製了十件東西。

    這十件東西全部都是門板,怪客規定了尺寸之後,特意叮囑厚度要有一尺半。

    厚一尺半的精鐵門板,光是一扇就得八匹馬才能拉得動。

    怪客還要的很急,只給了金爺五天時間。

    不得已,只能加班加點,他自己都擼起袖子,掄起了鐵錘。

    終於是趕在與怪客約定的日子完成了十個門板,但向來不遲到的怪客卻沒有來。

    像個騙子一般,要了如此困難製造的東西,卻甩手就走,這已經不僅僅是怪了,更是瘋狂了。

    金爺從中午等到傍晚,沒有等到這位奇怪的金主,等來的卻是震北王府的供奉帶着王府的親兵前來查抄府邸、查封礦場。

    那十扇門板還好端端的放在倉庫里,金爺眼睜睜的看着那間倉庫被貼上了寫着朱紅色大字「震北王府封

    」的封條。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給那位怪客定製的門板,竟然會出現在中都城裏,成為了歐家店鋪府庫的門板。

    門板上裝了鎖。

    那鎖足有百轉。

    也就是說,需要用十把不同的鑰匙,每一把按照預先設定好的圈數,正或反轉動十圈,才能打開府庫的大門。

    金爺不會開鎖。

    在他眼裏,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都是下三濫才會去做,自是不屑。

    但歐家人做夢也想不到,金爺竟是如此粗中帶細。


    從這位怪客第一次來他府上定製東西時,金爺便覺得奇怪。所以在給他製作的每一件東西上都隱隱做了手腳,以備不時之需。

    比如那把和門板一樣寬的劍,金爺故意在劍柄與劍身的連接處,從裏到外掛了一點點缺。要是這怪客用它對付金爺,這處缺就成了致命傷。

    這十個門板也是同理。

    金爺在左右的接縫處都埋下了一根伏線,需要時只要用匕首沿着縫隙插進去,看似堅固的門板便會在瞬間分崩成左右兩半。

    要是沒有這樣的先手準備,金爺就是一頭撞死在那卻是都打不開府庫的門。

    這是他做好之前就留了這一手,自己的作品自己當然不能受制於人,連自己都不能左右。

    「我還以為是你又學了什麼新本事沒想到卻是老本事,我不知道而已。」

    陳四爺說道。

    他有些不高興

    不論是誰,當得知了自己最親近的朋友竟然有事情瞞着自己的時候,想必都會不高興,這是人之常情。

    「每人都有後手,為人為己。」

    金爺聳聳肩膀說道。

    但他話音剛落,卻是就後悔了起來

    因為陳四爺這個人,是從來不會為自己準備後手的。

    酒桌上逢酒必醉,江湖裏殺人必死。

    你若是告訴他,酒喝多了也會死,那他必然要往死里喝,然後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朝你吐舌頭。

    陳四爺聽罷金爺的話,沉默良久。

    接着猛然拿起自己的烏鋼刀,「蹭」的一聲拔出刀鞘。

    烏黑的刀鋒瞬息之間就抵在了金爺的咽喉上。

    「那你對我的後手是什麼」

    陳四爺問道。

    左手食指屈起,在刀背上輕輕一彈。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整把刀都開始抖動。

    銳利的刀鋒在金爺的咽喉上來回剮蹭,很快便削掉了最外層的老皮,緊接着一層細密圓潤的血珠便從下面滲透出來。

    只有金爺和陳四爺兩人知道。

    這把烏鋼刀,是陳四爺委託金爺打造的

    按照金爺先前所說,這把刀上應當也有他所留下的「後路」。

    至於是什麼後路,若前者不提,後者就不可能知道。

    金爺被刀鋒壓的難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喉結上下一動,刀鋒即刻在他的咽喉上劃出一道血線。

    金爺伸手握住刀背,硬生生的將刀鋒壓低,隨即向陳四爺伸出手去。

    他是要讓陳四爺把烏鋼刀遞給他。

    陳四爺眯着眼睛,與他四目相對了好一陣,忽然手腕一抖,挽了個刀花。

    烏鋼刀再度停滯在半空時,已然刀尖朝里,刀鋒向下,刀柄正對着金爺。

    金爺接過刀,一手握緊刀柄,一手慢慢拂過刀身。

    「真是把好刀比我的刀好多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用的什麼鋼,是誰的刀。」

    陳四爺十分驕傲的說道。

    「那我問你,對於刀來說,什麼最重要」

    金爺問道。

    「刀鋒」

    陳四爺毫無遲疑的回答道。

    對於刀而言,最重要的地方當然是刀鋒。

    若是沒有刀鋒,那一把刀和鐵板沒什麼兩樣,甚至還不如路邊家撿來的石塊子趁手。

    聽了陳四爺的回到,金爺卻是搖了搖頭。

    「難道是刀柄」

    陳四爺狐疑的問道。

    但金爺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了」

    陳四爺乾脆放棄。

    與其這樣猜來猜去,不如等金爺直截了當的告訴自己。反正猜不猜,他都會說的。

    很多時候人問起旁人問題,並不是真的需要一個答案,而是為了賣弄自己知道答案。

    金爺也是一樣。

    「刀鞘」

    金爺說道。

    「刀鞘」

    陳四爺不可思議的說道。

    他想過刀鋒,刀柄,甚至刀背和刀身上的弧度、血槽,卻就是沒有想到過刀鞘

    「為什麼是刀鞘」

    現在輪到陳四爺問金爺了。

    「因為刀大部分時間都在刀鞘里,所以對於一把刀而言,刀鞘最最重要。好比人的家,沒有家的人總想要有個家,有家的人又會拼了命去守護好它。」

    金爺解釋道。

    陳四爺不語他無法反駁,因為金爺說的着實有道理。

    刀不可能時刻都將鋒刃暴露在外,所以刀鞘就顯得尤為重要。

    金爺見狀,也不多言,徑直將手中的烏鋼刀插回了刀鞘中。

    「拔刀。」

    金爺的聲音短促而激烈,透露着一股不可為被。

    「什麼」

    陳四爺的精神還在先前的問題上,沒有聽清金爺說了什麼。

    「拔刀」

    金爺重複道。

    「為什麼」

    陳四爺不明白。

    「拔刀」

    金爺一聲暴喝,震得屋頂都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聲音。

    陳四爺沒再猶豫,右手握緊刀柄。

    「咔」

    絕世鋒銳的烏鋼刀,這次卻沒能利落的出鞘。

    好似個戀家的孩子一般,死死的抱住門前的立柱,說什麼都不願意遠行。

    再試一次,

    還是如此

    陳四爺忽然明白過來,衝着金爺展顏一笑。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重要的是刀鞘了。」

    「倘若刀鞘不讓刀出鞘,那刀就是一根燒火棍,甚至還不如。」

    他把刀重新遞給金爺。

    金爺在刀鞘尾端一個極不起眼的地方用力摁了一指,又將其還給陳四爺。

    似乎是打開了什麼機關,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機關,這次他算是完全輕鬆了,他再沒有印記留在自己的作品上了。

    「再試試。」

    這次沒有任何阻礙,烏鋼刀極為順利的從鞘中出來。

    「我在你這已經沒有後路了。」

    金爺說道。

    陳四爺晃了晃腦袋。

    他知道金爺說的是實話,只是今晚的得知的事端太多,攪擾的他腦仁疼。

    陳四爺沒有再追問還有無其他。

    因為只這一點便是足夠。

    讓一個刀客的刀無法出鞘,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致命的「後路」

    「需要我幫你什麼」

    平復了一番心情後,陳四爺開口問道。

    「我要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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