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出洛陽的弛道上,紅黑雙色的馬車相當豪華,不過更豪華的,卻是出洛陽的這一段弛道。
為了滿足皇帝出行的要求,這一段弛道是按照「天子駕六」的標準來修的,路面寬度要比別的弛道寬得多。
「這就是順豐號新出的馬車?」
「回陛下,正是。」
康德將拂塵抱在懷中,好一會兒,才對閉目養神的皇帝說道,「聽說連車輪都是精鋼所制,將作監想要模仿也是不得要領。此種鋼輪,須漢陽鋼鐵廠專門處理。」
「如履平地……倒是比以往更加舒適。」
「說是改進了『避震』,奴婢看過了,都是彈簧也似的無視。」
說着,康德又對皇帝道,「載重也是厲害,車內車外,可以站披甲銳士二十餘人,算上御手、侍者,二十三四人總是能吃住的。」
「吃住……你這老貨說話,倒是越發像武漢佬……」
「是,奴婢讓陛下見笑了。」
康德也是有點尷尬,跟張德打交道多了,他偶爾還會蹦躂兩句方言出來,倒也不是他一定要這樣,而是接觸得久了,口癖被帶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京東運來的物料,就在前邊了吧?」
「是蘇揚兩地的船隊,蘇州今年會有兩三百綱的運量,由江東總督府全權負責。」
「輔機是個妙人。」
想起長孫無忌,李世民忽然笑出了聲,「朕的《威鳳賦》,擺在案頭……整整二十年啊。」
二十年來,長孫無忌幾次要執掌大權都沒有成功,雖然在政壇中的地位是不斷攀升的,偏偏受限於「長孫」二字,在權柄上,根本無法和房玄齡相比。
甚至連去世的杜如晦,他也大大地不如。
縣官不如現管,更何況還是比較特殊的外戚大佬。
「咦?那是甚麼?」
忽地,從車窗中,李世民看到了很多樹苗,正由一隊隊的苦力民夫在那裏從舟船上運下來。
「是東宮的船隊。」
康德用望遠鏡看了看,然後雙手將望遠鏡奉上,讓李世民自己親眼看看。
「唔……」
從鏡筒中看去,就見大量的樹苗正被栽在已經挖好的坑洞中。規劃好的一片林地,緊貼着鐵道東進的一處河灣山口。
「承乾來了信?」
「都留在了案頭。」
「月底一起看吧。」
如今李承乾寫來的信,都是家書,正式的公文,都是發往弘文閣。除了皇帝印璽之外,還有皇后寶璽的加蓋,弘文閣的批覆才有正式的效力。
雖說外朝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辦事效率有點低,應該直接把印璽放在弘文閣,也省得那麼麻煩。
後來這些外朝的人,就去了天竺都護府上班,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高興的人很多,其中就有程處弼。
戀棧不去是個永恆的難題,權柄拿起不易,放下更不易。
即便是「千古一帝」,貞觀大帝也並非全然瀟灑地過着退休生活。不過和歷朝歷代的帝王相比,他已經做到了帝王性情上的極致。
再如何挑剔的文武大臣,這時候也要稱讚一句皇帝「拿得起,放得下」,最後掌控的那一點,不過是為了退休生活更加安逸罷了。
排場雖然很大,但和「禮儀」相比,還是談不上什麼帝王儀仗的,僅僅是人數還算可觀。
天子的座駕在外面溜了一圈之後,李世民就讓人把並排的「駕六」,改成了雙排的前三後三「駕六」,氣勢小了一些,但更方便。
退休後的生活,似乎就是這麼的隨性。
只是,伺候李世民多年的康德,終於有了點老前輩史大忠的成色,他隱隱猜測,皇帝可能是打算「東巡」了。
「東巡」,總帶着點神秘感,始皇帝就駕崩在「東巡」上。
不過皇帝絲毫不在意這一切的樣子,最近的心情相當不錯,連帶着看報紙時候,也不會因為「誹謗之言」發脾氣,反而跟宮中奴婢們講解着筆者為何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語」,其背後的目的是什麼,進行了一番推演。
對宮中的閹人們而言,而是前所未有的體會。
「陛下,可要看些文字?」
「有報紙……算了,承乾的信呢?」
「都在案頭。」
「唔……那就看看吧。」
坐在了椅子上,天鵝絨的軟墊很是舒服,一杯茶早就泡好放在旁邊。李世民拿起老花鏡戴上,慢條斯理地拆着信封。信封很別致,是東海宣政院專門製作一種制式信封,信封上印有東海宣政院的衙門正臉。
如今東海上的文字通傳,也逐漸正規化,而東海宣政院掌握的「郵遞」渠道,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民間個人和小戶、小行會的首選。
不是因為東海宣政院這裏花費少,而是因為正規、安全。
從「扶桑地」到中國,文字通傳的總量,塞滿一個船艙還是不成問題的。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貨物、現金、特產等等物件的「郵遞」需求。
比如在眷村,就有大量的倭女需要跟中國的「露水丈夫」進行交流,並非一定是因為感情,但總歸會有感情。
文字的份量,一個銀元承載不起。
漂洋過海之後,一個銀元,養活了一個水手、苦力、碼頭工、車夫、幫閒、白役……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圍繞着「郵遞」系統討生活的普通人。
這些人統和起來,就叫百姓。
帝國擁有的通傳系統有好幾套,東海宣政院的這條「海外線」,只是所有系統中的一個,不過它並非石頭縫裏蹦躂出來的,沒有華潤號、順豐號、石城鋼鐵廠、北地各督府、全國各軍州驛站等等新老體系的經驗,東海宣政院很難如此迅速地從中找到贏利點。
杜構生生地從一塊「不毛之地」中,開闢了一個全新的官僚群體來。
對這一切,李世民很滿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帝國的龐大而努力着。帝國是如此的龐大,所以精英們,都努力地讓它運轉起來「更小」。
小一點,自然就容易掌控一點。
「原來是瀛洲之『落霞』,唔……不錯。」
之前在馬車中看到的樹苗,李世民還覺得奇怪東宮搞什麼東西回來,現在看到李承乾的家書之後,才知道這是一種名叫「落霞」的櫻花。它的花期到來之後,整朵花就像是晚霞那樣絢爛,遠遠看去,緋紅似火,近看之後,又不覺得妖艷。
「種在鐵道之畔,倒也算是一景了。」
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承乾有心了,倒是未曾忘了孝……」
笑容漸漸凝固,李世民忍住了把信紙撕成碎邊的衝動,將李承乾的家書扔到了桌上,然後拿起茶杯,閉着眼睛慢慢地喝茶緩口氣。
兒子說了,這櫻花……是給張德的。
因為張德說了,等將來「京東線」修好了,種滿了櫻花,應該會挺好看的。到時候邀請往日的友朋,坐上小火車,在車廂中喝酒唱歌談天說地,車廂外不斷向後倒退的「花海」,一定很美。
李承乾問過張德,為何不種桃子?桃花也很美啊。
面對這個問題,張德就回了暖男太子一句話:桃花開完了還能結桃子,容易嘴饞。
「陛下,可是茶水涼了?」
「換大葉黑龍吧。」
「是,陛下。」
康德立刻命人去換「大葉黑龍」,剛吩咐完,李世民又道:「『京東線』那邊,是東宮種的樹?」
「是種了一些,不過不多。」
「讓內府……還有張乾,去種一些山櫻,多種一些。」
「是,陛下。」
康德沒有問種多少,出去之後,就在內府下了命令,先種個十里山櫻,明年一路種到汜水去。
「大令,種恁多山櫻作甚?這物事除了開花,一無是處啊。」
「好看啊。」
面對首席稼穡令張乾,康德還是很給面子的,說了一個種樹的理由。
「……」
人到中年的張乾想了想,沒有反駁什麼,畢竟他現在也就是拿工資混退休,既然皇帝的首席家奴這麼說了,看來是皇帝受了刺激,想看落英繽紛的美好畫面。
那還管那麼許多,種樹就完事兒了。
只不過張乾也沒鬧明白種哪裏,於是又問:「大令,這一路種過去,是沿着哪條河?」
「河?」
康德搖搖頭,「沿路種樹,難道張君不覺得沿途觀花,甚美?」
「美、美。」張乾點點頭,只覺得這他娘的皇帝浪費起來,還真是沒個譜,當下又問道,「可是順着官道種樹?」
「鐵道。」
「鐵……」
張乾臉皮一抖,「京東線」他不是不知道已經規劃好了,可就算規劃好了,他能胡亂種樹嗎?萬一以後修路的時候,直接把樹林給埋了呢?
「有難度?」
見張乾的表情一陣紅一陣白,康德眉頭一挑,「預算是上不封頂的。」
「大令說笑了,這有何難度,種樹而已。」
言罷,首席稼穡令原本還想着調到哪裏做一任縣令或者長史的心情,直接煙消雲散,給皇帝辦事,種樹也是國家大事啊。
「那就好。」
康德很滿意,露着一個笑臉,「『漢安線』分段開工,修路的事情,還得看江陰侯的本事。想要在『漢安線』兩邊種樹,舍君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