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在外地出差的黃鈺給自己騰出半天的假期,搞了一張入場券,就去市里參觀一位獨立設計師的作品展覽。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這位服裝設計師是她大學時期的行業偶像,她等呀等,終於等到偶像帶着自己的作品來到她所在的城市展出,也等到了自己有能力買門票的這一天。她也曾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像這位精神偶像一樣,做出既強烈又不與任何事物重複的作品。
此次展覽的主題是「摸re odder」的一個系列,註定了展覽的作品都是極富藝術又很搞怪。比起兩年前還是學生的時候,此刻自己對眼前的作品又有了更深刻地見解。
一段遙遠的對話浮現在腦海。
黃鈺:「我什麼時候才能賺到足夠的錢去隨心所欲地看展啊?這小日子過得太寒磣了,吃一個月的泡麵才能省下一筆錢,搭一次飛機看一次展就花光了。」
彭宇浩:「別着急,再有兩年等畢業工作了,我負責賺錢,你負責看展!」
「好的,我錄音了,你今後可不許耍賴,我有鐵證了,料你也逃不掉了!」
「錄吧錄吧,不耍賴,也不逃,不過按你說的,什麼odder的奇怪主題,你看得懂嗎?」
「我怎麼可能看不懂?雖然展現出來的都是奇形怪狀的材質拼接而成的藝術品,但是經過精心剪裁,布料最終蛻變成成衣,穿到人的身上時,布料本身就被賦予了生命。誒!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啦?我覺得很有必要帶你去看一次展,讓你用自己的眼睛和靈魂感受一番!」
「我的姑奶奶,你可放過我吧!叫我這個完全沒有藝術細胞的人去看展、聽藝術解說,還不如讓我多背幾句語法!」
黃鈺笑盈盈地捶打着彭浩宇,他抬手半推半就地防衛着,兩個人就嬉笑打鬧得不可開交。
眼前的畫面幻化成煙霧。黃鈺回過神來,自嘲似地搖了搖頭,邁出腳往下一個區域走去。
稀奇古怪的作品成排成列,全在黃鈺的眼睛裏過了一遍,又在她的心裏過了一遍,然後,一眼望到走廊的盡頭。
倏忽間,那個昔日恩愛的戀人猝不及防地跌入了她清澈烏亮的眼底,正如她也以一種不加防備的姿態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中,眼中漫起了朦朦水霧。
掉頭逃走,還是迎面而上?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一個選擇竟會使得雙腿變得千斤重。
進退維谷之際,對面的人已經緩緩拾道而來,黃鈺面不改色地迎上前。
彭浩宇先開的口:「你一個人來的?」
黃鈺不冷不熱地回答:「嗯,你呢?」
「很巧,我也是。」
黃鈺微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在這座城市上班呀,」彭浩宇說完又自覺這樣的說辭不足以解釋為什麼一個跟藝術和服裝設計不沾邊的人會獨自出現在這種場合,「喔,這張票是我的一個客戶臨走時送我的,反正我不來也是浪費了,身邊也沒有人感興趣,我就……」
「哦,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對這種展覽感興趣,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了,聳了聳肩,尷尬得不知道應該怎樣繼續跟和平分手了的前任寒暄客套,聊展覽作品,他一竅不通,聊現狀,又顯得太過於關心,聊過去,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的過去已經被埋葬了。
彭浩宇再次率先打破沉默:「我也以為我打死也不會來看展,那個……你還好嗎?」
他也默契地有所隱瞞,緘口不提真正的緣由。
當他接到這一張門票的時候,冥冥之中就對這一個在耳邊留存已久的展覽主題「摸re odder」發生了興趣,儘管他也不願意承認,但就是記起來他此時眼前的這位前任,哪怕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也任由身體誠實地走到了這裏。
黃鈺抬眸看過去:「啊?嗯,很好,你呢?」
「也很好,他們……大家最近怎麼樣了?」
曾經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如今面對面交談,能提的話題只有身旁的共同好友了。
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算不算是最大的悲哀了,難道還會比老死不相往來的分手會好一點嗎?
「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而且我跟他們見面的次數也不多,一有回去頂多就見見小逗號,對了,楊弋最近怎麼樣了?」
「他還是老樣子,就像有無限精力一樣,一邊是工作,一邊是比賽,一個人生硬是掰成兩個過。」
「怪不得小逗號老是說,他身上的那份執着和衝勁,讓他的少年氣永不消失。」
點到即止,他既然沒有多說,她也不好意思幫自己的閨蜜再多打探楊弋的感情生活了。
黃鈺緩慢地走着,彭浩宇寸步不離,兩個人唇齒輕啟,低聲交談,看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情侶。
「最近天冷了,小心別感冒。」
「嗯,你也是。」
別的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誰還能指望一對分手了的舊日情侶流露出更多的關懷呢?
簡簡單單道了一個別,就好像只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偶遇與道別,就像隨時可以約出來吃飯看電影一樣自在隨和的關係。
夕陽西下,一輪紅而不燙的落日沉入了山角,染紅了半天的蒼穹。
講述這一次短暫且偶然的見面,黃鈺數度哽咽,小臉憋得通紅,頑強又倔強地將內心的激動吞咽下去。
奶茶喝到底了,人也醉了。
「太可笑了!我分手那天都沒這麼難過,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就很想哭。」
黃鈺到底是憋不住淚腺的迸發,發泄似地哭得肩膀發抖。
「哭不丟人,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痛快了。」
「你知道嗎?我看到他還像以前那樣一點也沒變地站在我面前,我有一百個問題想問,但是問不出口!」
「你想問他什麼?」
「我想問他工作還順心嗎?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是一個人住還是跟別人合租?一日三餐吃的是外賣還是自己學會煮不成坨的麵條了……」黃鈺的眼淚奪眶而出,像開了閘的河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還想問,分手的這些日子裏,他有沒有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想起我們過去……」
如果只是關心一個久未逢面的朋友,這些家長里短的關心詢問不過是分分鐘三言兩語的事情,偏偏地,放在他們倆的角色上,就是行不通。
「你還是放不下他,是嗎?」
黃鈺的頭擺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是,不是放不下他,是放不下三年的感情。當時分手的那天晚上我還特別瀟灑,拋下一句後會無期,頭一轉就走人了,沒想到回憶卻無時無刻不在翻湧上來。」
被回憶啃噬,這種痛苦,宋式微清清楚楚。
黃鈺擤了一把鼻子,繼續說:「我愛的,我懷念的,我痛的是過去的那個他,走不出來的也是過去的那段感情,其實已經跟他這個人沒有什麼關係了,我就是不甘心!我付出了全部心意,投入了整整三年的感情!」
宋式微掏出紙巾,一人一張,繼續聽着黃鈺一吐為快。
「所以我想回來學校里看一眼,小逗號,你當見證,我就看最後一眼,然後就徹底放下,真的,我保證。」黃鈺反覆擔保,仿佛有人逼着她發誓今天就必須為上一段感情畫上一個句號。
宋式微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抹茶咖啡只是藉口,回來,原是為了緬懷,也是為了祭奠死去的愛情,順便將魂消魄散的愛情埋葬於此。
黃鈺和彭浩宇,他們的開始與結束都在這座校園裏演繹完了,一腳踏出這座校園時也都決絕地宣稱他們對彼此的眷戀和愛慕在分開的那一刻就放下了,甚至謊稱已經徹底將情愫斬斷得一乾二淨,其實不過都是嘴硬,自欺欺人罷了。
宋式微安靜地傾聽,胃裏泛起了一股酸味,不知不覺便跟着黃鈺嗚嗚咽咽的哭聲也模糊了雙眼,水霧在眼底綻開了一朵冰清的花,為黃鈺和彭浩宇死去的愛情而哭,也為自己而哭。
只因無意的一瞥,瞅見了楊弋和蘇瑜的那張合照,這份刺心的痛便壓在心裏一整天,表面上不動聲色,假裝不在乎,隻字不提,實則滿腹委屈,反覆猜疑。
她的一顆七巧玲瓏心怎麼會猜不出來,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這個日子的意義與她而言不同於俗。
身旁的朋友們為生活和工作奔波,自顧不暇,所以她未說出口的一個事實便是:今日正是楊弋的生日。
此時此刻,這邊自如地攀談勸慰,另一邊愁思膨脹。
這樣一來,今天想回來學校為自己的過去暫作告別的,可不止黃鈺一個人。
來不及說出的生日祝福,就此埋葬吧,反正他大抵也是不需要的了。
剎那間,宋式微生出滿腔的一股壯志,猶如戰士出征時舉着拳頭呼號發誓,賭咒自己可以將心裏、腦海和眼底的那個身影請出去。
有的時候重回一個地方,就是和過去的自己相遇、和解或者正面交鋒。既然可以,那就在最傻不拉幾的年齡遇到,並在初曉紅塵俗世的時刻訣別一些人。
紅日被吞沒,藍夜陰涼而上。
那座如今看來有點殘破故舊的校園,已然物是人非,有些許角落藏匿着許多人的稚嫩和青蔥歲月,只有拂過耳邊的疾風聽說,只有無聲無息地閃爍着微弱光芒的星星瞅見,只有半面彎彎的涼月知曉。從此,很多故事不會再被提起,像裝修中美食街一樣長滿了雜草,顯得破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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