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殿宇中,桃寧含笑着飲下了毒酒。
軒轅厲一襲黑袍,赤着腳走到了她身前,女子已然沒了生息。
他拂着她的臉,忽然就喃喃自語「從今往後……朕只是朕了。」
「姜離」
是幻聽嗎?他好像聽到了心底藏了很久的人在叫他。
宴舒仿佛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停住了腳步。
姜離轉過頭,朦朧的金光下,女子穿着初見時的一身白衣,手上捧着一支杏花,仿若仙人一般。
她的身後站着扶蘇。
他笑了,扶蘇一直跟在二殿下身邊,怎麼會來這裏。
果然是幻覺,如今已經快入秋,又怎麼還會有杏花呢。
女子也笑了,她緩步上前,到了他的身旁,輕輕在他頸後紮下一枚銀針。
「姜離,我來找你。」
她放下花,取出一條白色的巾子,只是對他笑,她的容顏傾國傾城,就那樣靜靜的將最美的一面呈現在他的眼前,然後輕輕的蒙住了他的眼睛。
姜離突然不笑了,這不是幻覺,他看着眼前模糊起來,忽然就緊張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她手裏捧着的,是他親自為她做的滿樹杏花。
宴舒步步後退,他不敢上前,他害怕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笑着走到他面前,不卑不亢「我來贖罪,人…是我所殺,是我殺了宴櫻,我嫉恨她,嫉恨她嫁給了姜離,所以我在他們的新婚之夜殺了她。」
她的聲音很大,所有人都聽見了,宴達爾看着她,面上愈發憎恨,南啟士兵們卻是五味雜陳。
姜離想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怎麼能,怎麼能全部都抗下來……
宴舒被她的話驚到了,手裏的刀掉在了地上。
那是他喜歡的人,他可以為了她不惜得罪整個三番,他甚至可以放她走。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來!」他不解,更多的是怕。
「謝謝你宴舒,他是我心悅之人,我捨不得,所以…我來贖罪。」
宴達爾怒吼「殺了她!替你妹妹報仇!」
「不!不!她…她是我的妻子……」宴舒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他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姜離面上留下淚來,這些話,他從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時候聽見,他想開口,他想說出真相!
宴達爾怒不可竭,他的女兒死了,可是她的哥哥卻不肯為她報仇,他怒!他恨!
那是他唯一的女兒啊,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異國他鄉,他恨不得滅了南啟,他是他卻不能,因為他還是為國君,他還有自己的百姓!
宴達爾策馬而來,直奔軒轅鸞。
她不躲,只是站的更筆挺,等待着……
尖利的刀面劃破了女子纖細脖頸。
是痛啊!了結般的疼。
空氣仿佛都凝結了,朦朧白影下,姜離看見了一抹紅,幾乎快要刺瞎了他的雙眼。
軒轅鸞倒在了細軟黃沙上,脖頸處拼命的湧出鮮血,染紅了白衣,浸透了黃沙。
「阿鸞!」宴舒大叫,他攀爬着想扶起她,卻被一個小小的身子猛然推開。
扶蘇捂着軒轅鸞的傷口,哭喊着連話都說不出,濕熱的鮮血從他指縫留出,就像留不住的生機。
軒轅鸞卻釋然了,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失,身體越來越輕,就像一片從樹梢落下的花瓣,一點一點的下落。
她看見扶蘇傷心的模樣,看見宴達爾怒目的神情,看見宴舒無盡的悔恨無奈,還有他……
他一身白衣,眼上蒙着絲娟,身前是一枝永遠也不會凋謝的杏花。
軒轅鸞笑了,聲音很輕很輕,斷續的仿佛失線的風箏
「姜離,我放過你了,從此以後你就好好的為自己活吧……」
語落…人亦去,軒轅鸞終是閉上了眼睛,終是離開了那顆樹,終是……落了地。
世界忽然就安靜了,姜離猛然一口鮮血傾吐而出,重重墜了下去,面上紗娟飄然而下,眼睛蓄着血淚,昏黃天空之間只餘一聲帶着無盡悲戚的
「阿鸞……」
閣樓昏暗,只余戲台上了無生息的人。
月鯖顏捧着一枝杏花倒在地上,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釋然。
他演的太真,唱的太悲,姜歸家從沒見過月鯖顏這副模樣,不由得痴了,面上竟然落下淚來。
等到扶蘇替她試淚,她才從恍惚中醒來,眼神漸漸清明。
戲台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搖曳的燭火影影綽綽。
她忽然就坐不住了,猛的跑了出去。
扶蘇沒有攔她,倒是月鯖顏見樓中只剩他一人,有些沒好氣。
「幕還沒謝,人倒走了,沒趣。」
他剛剛換下戲服,卸了妝容,穿着一身寶藍圓領,又恢復了原先偏偏佳公子的模樣。
與方才戲台上的人比起來頗為反差。
見他這副模樣,扶蘇也沒了剛才入戲時的悲涼,無奈的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了一盒小瓷瓶「就你們商人精明,今個唱的不錯。」
月鯖顏撇了眼,卻不接「庸脂俗粉爺可不要」
扶蘇挑挑眉,作勢就要收回,月鯖顏卻急了,一把奪了過來。
揭開蓋子,瑩潤如玉的膏體散發出陣陣沁香。
他這才滿意的笑了,面上卻不顯,一個轉手就收入袖中。
「不管那小丫頭片子了,爺帶你去川陵樓吃好吃的。」
不知不覺已經入了夜,這樣一場戲,仿佛奪走了她的魂。姜歸家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怎麼了,走着走着,她竟然走到了杏花嶺。
如今是盛夏,杏花嶺鬱鬱蔥蔥都是綠葉。
她鬼使神差的進去了,地上的青石板被人踩的瓷實,聲旁是陣陣蟬鳴。
原先她最嫌這東西吵,現在卻覺得聽着安心,她努力把自己放空,努力不去想皇城裏的一切。
好像這樣就可以忘記剛剛聽到的。
「姐姐」
姜歸家猛然回神,尋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七歲小童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
她不解,卻還是朝小孩走去,近了才發覺是熟人。
說是熟人其實不過見過一面而已,此人正是在魚龍客棧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童。
沒想過會在這裏再見,姜歸家只道是緣分,朝他拱了一禮。
小童也規規矩矩的朝她回了一禮。
憶起上次他替自己說話,姜歸家客氣道「上次的事情,還要多謝你替我說話。」
「仗義執言,不必多謝。」
明明是個不大的孩子,說起話來卻是老氣橫秋。
姜歸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小童也跟了上來,在距離她稍遠的地方站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