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定坤自報家門後突然就這麼一拜,無疑讓雙諧為之一驚。
黃東來趕緊上前一步,攙了對方一把,並言道:「左大哥快快請起,咱們這是初次見面,我等怎能受你如此大禮?」
「受得!當然受得!」左定坤的情緒還是有點激動,「當初若非二位少俠出手相助,我那三弟謝潤怕是早已命喪溮河之上我與三弟情同手足、同生共死,三弟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一拜是理所應當!」
經他這麼一說,孫黃二人很快也反應過來了
大約一年前,他們的確是曾與那一永鏢局的第三把交椅「石中虎」謝潤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要不是有渺音子趕來救場,恐怕他們仨都已死在那蘭若寺中了。
「哦,原來是這個事兒。」兩秒後,孫亦諧接過了話頭,說道,「左大哥你這就太客氣了,當日謝大哥與我們是共同退敵,談不上誰救了誰,所以這『救命之恩』,我們有點擔不起啊」
「孫少俠不必過謙,那日的事三弟都跟我一五一十地說過,若不是有二位少俠和那位渺音子前輩出手,我那三弟哪還有命?」左定坤講到這裏,好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接道,「唉只可惜,如今他已無法親自再來謝過二位。」
這左定坤是個粗人,心裏藏不住事兒,任誰都能看出他這話里還有話。
因此,孫亦諧也不跟他拐彎抹角,順勢就問道:「左大哥這是何意?莫非謝大哥他出什麼事了?」
「唉」左定坤聞言,又是一聲苦嘆,隨即便道,「這說來就話長了總之,我三弟如今已是命若遊絲,恐不久於人世」說着,他又抬眼看向了亭中坐着的那位婦人,聲嘶道,「前輩,您就發發善心,再去看看他吧!」
他話音落時,孫亦諧和黃東來也雙雙朝那婦人和少女看去。
此時那婦人仍是神情冷淡,默然不語,倒是那少女用有些嗔怒的語氣應道:「你這人怎麼就說不聽呢?師父她昨天就說了,你那三弟已沒救了,你卻仍要纏着我們苦苦相逼,我們走到哪兒你就跪到哪兒好歹也是幾尺高的漢子,你這樣就不嫌丟人嗎?」
她這幾句,確是實話。
昨兒個下午左定坤就跑她倆住的客棧大門口跪着了,搞得人家客棧連生意都沒法兒做;今兒個呢她倆離了客棧想去吃個飯,左定坤也跟着去,雖然他不敢僭越上前,但他往人家店家門口一跪,她倆還能吃得太平?沒辦法,只能打包,來這郊外的涼亭喝一杯唄。
「這位前輩,尚未請教?」黃東來這時也算找到了機會,趁勢問了這個他剛才就想問的問題。
此言一出,那少女便冷笑一聲,帶着幾分傲氣回道:「哼,你這小子,虧你還是什麼黃門少主,『妙手仙子』在你面前都不認得,真是有眼不識」
她這話未說完,婦人便用有些嚴厲的語氣打斷道:「馨兒,不得無禮。」
儘管這位妙手仙子制止了徒弟繼續往下說,但她這名號一出,黃東來自然已知曉她是誰了。
這二十年來,江湖上總共有三位被稱為神醫的人物:其一,是「醫聖」卿非雲;其二,是「邪醫」岳欺誠;其三,便是眼前這位「妙手仙子」扈寧兒。
卿非雲這人,一向是行蹤飄忽,最近十年裏已極少再有關於他的確切消息,幾乎是「生死未卜」的狀態;有人說他被秘密召進了宮去,被皇帝軟禁了起來,也有人說他閉關鑽研醫術,早已死於密室之中,還有人說人間的醫術已沒有他不會的,所以他上山求道去了反正都是坊間傳聞,皆無確證。
那岳欺誠呢,倒是好找,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莊園裏待着。
但這個傢伙,以性情古怪著稱,他救人時除了要收巨額的診費外,還喜歡去「考驗人性」,試試別人「為了活命願意付出什麼」。
比如有個帥哥找他來醫病,他就可能會開出「我可以救你,但要毀你容,讓你下半輩子做個醜八怪」這樣的條件;有那恩愛的夫妻來找他呢,他就會問得病的那一個,「我救你可以,但你一輩子不能見你丈夫/夫人,你願不願意?」
不少人到了岳欺誠那兒,命雖是保住了,但這人的後半輩子也廢了
而最後這第三位神醫扈寧兒,相對前兩位來說倒是正常不少。
她的父親,乃是當年赫赫有名的「飛天毒王」扈揚;十七歲那年,扈寧兒便已將父親的輕功和毒術盡數學會,甚至青出於藍,再加上她本身又是一等一的美人,所以一出江湖便名動一時,人稱「妙手仙子」。
然而,在她二十歲那年,父親扈揚忽然因病去世,讓她頓感人生無常;同年,扈寧兒淡出江湖,歸家守孝,並開始研習醫道。
醫毒二道,本就有許多相通之處,扈寧兒又聰明過人,所以其醫術精進得極快。
轉眼又是十餘年過去,「妙手仙子」這個名號的意義,漸已從使毒的高手,變為了救人的神醫。
扈寧兒這人呢,待人時雖有些冷淡,但絕對比卿非雲和岳欺誠靠譜多了,她答應了要醫你,便會全力醫治,雖說她要的價也不低,但並沒有那麼多別的破事兒。
這年立冬前後,扈寧兒帶着她的小徒馨兒一同來到這安丘地界,只為在這季節來此喝點兒地道的景芝高粱,再嘗兩口芝泮燒肉。
卻沒想到,她才剛到了沒幾天,那一永鏢局的左定坤左二爺便尋上門來,三跪九叩地求她救救自己的三弟謝潤。
扈寧兒心說,這一永鏢局也是武林正道,名聲不差,銀子也不缺,那這差事她姑且就接了唄。
於是,昨日一早,她便帶着徒兒來到了一永鏢局的人馬所下榻的客棧,去查看那謝潤的病情。結果,她來到謝潤的病榻邊一看不消片刻就退出房來,撂下一句「這人沒得治」,便揚長而去。
這左定坤豈能接受?
要知道,自打那謝潤於十天前突然病倒後,這一永鏢局上下請了無數大夫來看,全都說治不好,甚至連他得了什麼病都沒個確切的說法;就在這當口,剛好讓有人打探到了扈寧兒出現在安丘的消息,而一永鏢局的總局離安丘剛好也不遠,因此他們這幾天是連夜兼程,趟風冒雨地把謝三爺給抬了來。
眼下要是連扈寧兒也救不了謝潤,那謝潤可就真只有等死了。
故也難怪左定坤這堂堂的一永鏢局副局主會來人前這樣跪着,因為扈寧兒的確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為了兄弟的命,犧牲點尊嚴他也無所謂。
「原來是扈前輩,失敬失敬!」兩秒後,黃東來趕緊上前一步沖對方深施一禮。
孫亦諧雖不認識對方,但也見風使舵,作揖道:「久仰久仰。」
「黃少俠,孫少俠。」扈寧兒身為長輩,按說也不用太客氣,不過此時她還是沖雙諧抱拳拱手,再道,「我這點虛名,不足掛齒我也明白,左二爺有情有義,他做這些都是為了兄弟」她說到這兒,又看向了亭外的左定坤,「但我昨天已說了,謝三爺的情況,真的沒得治,並不是我有意為難你,而是我無能為力。」
「仙子,我也明白我有些強人所難」左定坤低頭道,「但左某真的不知道還能去求誰了你你好歹告訴我,我那三弟得的是什麼病,為什麼治不了,也好讓我死心。」
「這事我也說過了,我並沒有瞞你,我確實是不知道。」扈寧兒道。
「就是!師父和你們又無冤無仇,幹嘛要騙你!」馨兒也在旁氣惱地接道,好似她師父受了這冤枉,她比師父本人還委屈。
「就當我求您,再去看一次吧!」但左定坤還是不放棄,說話間,他又把頭給磕下了,「哪怕是我三弟的命當如此,也請扈前輩施些手段,讓他能走得好受些!求您了!」
要說這左二爺,確是極重情義,他這輩子,除了結拜的時候和兄弟一起跪過,就只跪過天地神佛和父母,見了官他都不願跪,更別說磕頭了;但這兩天,為了兄弟,他可是膝蓋都快跪碎了,更不要說之前在街上受到路人嘲笑的那些屈辱。
扈寧兒見對方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只能輕嘆一聲,緩緩起身:「那好吧。」
她說罷,便沖馨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收拾收拾桌上的東西,準備支傘。
接着,她又沖那左定坤道:「左二爺,快請起吧,看你這麼跪着,我們也都不好受。」
「多謝前輩!多謝前輩!」左定坤也是人,再怎麼練過,跪那麼久腿也早就沒知覺了,所以他一時半會兒還真起不來。
好在孫亦諧眼力勁兒足夠,當即就上前攙了他一把。
「左大哥,我們兄弟二人也去看看吧。」孫亦諧道。
「是啊,我們也想再見見謝大哥。」黃東來也道。
「謝二位。」左定坤很想抱拳謝過,只是他那兩隻手忙着扶住自己的腿,實在是沒空,故只能頷首而言。
長話短說,此地離城並不遠,五人走出涼亭時,雨剛好也小了些,所以半個時辰不到,他們便已來到了城中。
謝潤所在的客棧,上下都已被一永鏢局的人馬給包了,他們五人一進門,就有幾名趟子手快步迎上前來,向左定坤畢恭畢敬地施禮。
左二爺簡單地跟手下們介紹了孫亦諧和黃東來,隨後便帶着幾人走向了一樓的一個房間。
「諸位請。」左定坤既是主人,自要立於門旁,待那四位客人都進屋了自己最後再跟進去。
可當孫黃二人來到門口之時,黃東來卻是忽然頓住了腳步。
但見他立於房前,眉頭緊鎖,盯着那棉布制的門帘,好似能透過這簾兒看到什麼東西似的
「不對頭。」盯了幾秒後,黃東來忽然念道。
「嗯?」孫亦諧多雞賊啊,他一看黃東來不走了,自然也不會自己一個人先進去,「怎麼了?」
「這屋裏有『髒東西』。」黃東來神色凝重,且頗有把握地回道。
「什嘛?」這話孫亦諧一聽就懂啊,所以他當時就怪叫一聲,往走廊里連退了三步。
跟在他們後邊兒的扈寧兒和馨兒都看愣了,心說這倆小子又是在唱哪一出啊?
那左定坤也是聽不明白,他誤會成黃東來說這房間不乾淨了:「黃賢弟,是房間裏有什麼味兒嗎?」
「不是那個意思。」黃東來說着,當即就從隨身的行囊里掏出了一面小銅鏡,然後再向那房門走去,「你們隨我進來就明白了。」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