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雖然也有官員前來拜訪謝遷,但是每日其實也就那麼幾位罷了。只是現在天色已晚,放在以往這個時間一般是沒人來拜訪的。但是這會兒府門前便已經聚集了至少十幾輛的馬車、軟轎,甚至看情形還有增加的趨勢。
每來一位官員便會遞上拜帖,看着拜帖之上官員的名諱,品階,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
這個時候就是那僕從也意識到這麼多官員突然一窩蜂的前來拜見自家老爺,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天色擦黑,當疲憊不堪的謝遷坐着軟轎回到貓眼巷的時候,謝府門前停着的馬車、軟轎已經有近二十輛之多。
「快看,那是老大人的轎子,老大人終於回來了!」
一名官員認出了謝遷的軟轎,眼睛一亮,忍不住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立刻便驚動了等候在那裏的一眾人。
一道道目光齊齊的向着那緩緩而來的軟轎看了過去。
「老大人, 您可要為我等做主啊!」
不知道誰先喊了一聲, 緊接着一眾官員圍了上來,驚動了轎子當中的謝遷。
聽着外間的動靜,謝遷自轎子當中走了下來,看着圍着自己,一臉殷切之色的一眾官員,謝遷深吸一口氣道:「諸位這是怎麼了?」
戶部侍郎郭文在這些在場官員當中那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高官了,身為戶部侍郎,正三品的高官,再進一步那就是六部之一的一部主官, 外放地方更是可為封疆大吏。
此時郭文衝着謝遷躬身一禮道:「學生見過恩師,此番諸位同僚前來, 不為其他,只為那囂張跋扈, 無法無天的錦衣衛鎮撫使,李桓!」
其實在看到這麼多的官員聚集在自己府門之前的時候, 謝遷便已經猜到了這些人的來意。
目光掃過一眾人, 謝遷暗暗的點了點頭,這些官員就算是不來見他, 他稍後也會派人將之請來府中相商。
要知道今日在天子那裏吃了閉門羹,這可是他謝遷為官以來,近十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猶記得當年還是成化朝的時候,那個時候憲宗皇帝在位,他們文臣的日子可是一點都不好過,動不動就會被天子訓斥,至於說吃閉門羹那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也就是到了孝宗皇帝繼位,他們才算是真正享受到了身為內閣閣臣的權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
當年孝宗皇帝對他們這些文臣越是優待,那麼這一次被朱厚照據之宮門之外帶給謝遷的刺激就有多大。
隱隱的謝遷心中生出一種危機感,這一次被拒宮門之外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萬一當今天子又是一位憲宗的話,只是一想,謝遷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面色難看,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當年成化朝的舊事重演。
謝遷衝着四周一眾官員拱手拜了拜,這舉動自是將一眾官員給嚇了一跳一個個的連忙閃避開來不敢去生受謝遷的拜禮。
「老大人何至於此!」
一名工部官員自詡乃是謝遷一系, 惶恐一禮拜下道。
其他官員反應過來,也是有樣學樣回以大禮。
謝遷無限欣慰的看着一眾官員, 輕咳一聲道:「本官拜大家乃是代天下萬民,拜諸位對我大明朝廷尚且還有一顆赤膽忠誠之心。謝遷在這裏代天下萬民謝過了!」
一眾官員聽得謝遷這話頓時一個個的激動的面紅耳赤,只覺得自身身上仿佛一下子多了一份重任,那就是為了天下萬民討伐那禍國殃民的李桓。
戶部侍郎郭文看着老師那蒼老的面容,忍不住心中激動衝着謝遷拜道:「老師才是為天下萬民操碎了心,自先皇崩殂之後,老師日日殫精竭力輔助陛下,卻是蒼老了許多,還請老師保重身體,以自身為重啊!」
折騰了半天,謝遷看上去的確是精力不濟,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其他官員不禁羨慕的看了郭文一眼,誰都知道郭文乃是謝遷門下幾名得意弟子之一。
不過恭維的話誰都會說,郭文搶了第一步,其他官員自是連連奉承。
一位禮部的郎中眼中流淚道:「老大人肩挑天下,還請老大人為了天下萬民為了大明江山社稷,保重身體才是!」
謝遷正捋着鬍鬚的手忍不住一抖,眉頭一皺輕咳一聲衝着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道:「老夫不過是蒙陛下信任方才委以重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乃是我等為人臣子之本份。」
那禮部郎中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那話有些歧義,看到不少官員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着他不禁尷尬的笑了笑。
這會兒謝遷表了一番忠心,化解了那禮部郎中帶來的尷尬,朗聲笑道:「有勞諸位在此候着老夫,想來諸位都沒有用過晚飯吧,若是不嫌老夫府上飯菜簡陋……」
「老大人客氣了,能與大人共食,乃下官等的榮幸。」
一眾官員簇擁着謝遷進入謝府之中,管家迎了上來,謝遷當即吩咐道:「我同諸位大人有要事相商,你且派人去準備晚飯,同時命人封鎖議事堂,不許任何人接近。」
管家領命而去,而謝遷等人則是進入到議事堂之中,一眾謝府的家丁僕從當即封鎖了議事堂。
寬敞的議事堂當中,近二十名官員分列左右,謝遷居於上首,一眼看去,單單是三品官員就有三四人之多,其餘也大多是四品、五品的官員。
可以說這些人在朝堂之上差不多都是依附於謝遷,算得上是謝遷在朝堂之中的支持者乃至黨羽。
一眾官員落座之後,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向着謝遷看了過來,而此刻謝遷在咕嘟咕嘟喝了幾口茶水之後方才放下茶杯。
郭文當先開口道:「老師,學生聽聞今日您同幾位閣老一同求見陛下,竟被陛下據之於宮門之外?」
提及此事,謝遷便是面色陰沉,冷哼一聲道:「確有此事,陛下也不知聽了何人蠱惑,竟然將老夫等人據之宮門之外。」
眾人先前也只是得到消息不敢確定,這會兒聽謝遷肯定,頓時一個個的面色一變。
郭文皺眉道:「陛下怎能如此慢待老臣,此舉豈不是寒了朝中諸多老臣之心。」
捋着鬍鬚,謝遷搖頭衝着郭文道:「正心此言差矣,老夫得先皇看重,委以重任,自當全心輔助陛下,我等身為臣子,又怎麼能怪陛下呢。況且陛下年幼,定是為身邊的奸佞之輩所惑,才有此事。」
郭文忙點頭道:「是學生莽撞了,老師教訓的是!」
督察院一名御史捋着鬍鬚衝着謝遷拱手道:「老大人,羅賢弟幾人遭此大辱,更被投入詔獄之中,李桓小兒竟如此羞辱我等,還請老大人為我等做主啊。」
說着那位御史起身衝着謝遷拜了拜。
謝遷連忙虛抬手道:「馬御史莫要如此多禮,李桓這賊子羞辱百官,真乃人神共憤,便是你們不提,老夫還有內閣諸公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眾官員聞言臉上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實在是這半天他們被李桓的瘋狂之舉給嚇壞了。
一想到李桓就忍不住的去想羅文祥幾人的下場,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那不是比死了還難受。
單靠他們還真的奈何不了李桓,但是如果謝遷還有內閣肯出面的話,那麼肯定能夠迫使天子下令拿下李桓。
郭文笑道:「有老師還有內閣諸位大人,陛下只要想清楚了,肯定會拿下那李桓的。」
然而謝遷卻是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看了眾人一眼道:「諸位若是如此想的話,只怕禍事不遠矣!」
一眾官員不由的呆住了,滿臉不解的看向謝遷,只聽得謝遷道:「今日我等被陛下據之宮門之外,這等將內閣閣臣據之宮門之外的事情,也只有憲宗皇帝在位之時發生過,你們就沒有聯想到什麼嗎?」
除了兩三名上了年歲的官員曾經經歷過憲宗、孝宗時代,聽了謝遷的話面色大變,其餘官員則是一臉的茫然。
他們差不多都是孝宗皇帝時代走進朝堂的官員,自然不清楚憲宗朝堂之上曾發生過的事情,也就沒有那麼的敏感。
工部郎中肖楷年逾六旬,曾經經歷過憲宗時代,所以他立刻就明白了謝遷的意思。
神色大變的肖楷臉上露出憂色道:「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他極有可能會像憲宗皇帝寵信汪直一般寵信李桓,打壓我等百官。」
其餘官員一聽,汪直的事跡他們可是聽說過的,這會兒聽肖楷一說一下便反應了過來,齊刷刷的看向謝遷。
謝遷捋着鬍鬚點頭道:「這正是老夫所擔憂的。」
說着謝遷一臉正氣的道:「諸公明日還請隨我一同前去求見陛下,懇請陛下為天下蒼生,除了李桓那奸佞小人。」
郭文等人同樣面色一正,慷慨激昂道:「願隨大人一起諫言陛下。」
謝遷含笑道:「我已經同希賢兄商議過,明日帶領有志之百官叩響宮門,直諫陛下。」
幾名官員臉上滿是激動神色,忍不住擊掌讚嘆道:「好,百官群起直諫,相信陛下他一定能聽到我等呼聲的。」
有官員捋着鬍鬚忍不住暢想道:「如此盛事怎麼能夠少了我等,介時我等畢竟譽滿天下,此舉亦會名留史冊,為天下傳唱。」
這般的情形不單單是在謝遷的府邸之中上演,包括劉健府上同樣也聚集了不下二三十名的官員。
哪怕是李東陽、楊廷和二人的府上也雲集了不少人,一眾官員最終商議出來的結果就是百官勸諫天子,一同給天子施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汪直之事在正德朝重演。
劉瑾府上,同樣是燈火通明,數十名依附於劉瑾的官員或是自發的,又或者是被劉瑾召集,此時齊聚於劉瑾府上。
偌大的廳堂之中,以焦芳、張彩、劉宇幾人為首,大小官員也有數十名之多。
雖然說這些官員真正同文武百官相比差了不少,可是只看這裏坐了不少實權官員就知道劉瑾這司禮監總管的手段還是不錯的,至少拉攏了相當一批的官員。
焦芳做為吏部尚書,可以說是在場官員當中官位最尊的一位了,還有就是劉宇,貴為督察院左都御史,也是清貴重臣。
可以說在場這些官員差不多包攬了劉瑾未來仗之橫行朝野的閹黨大半成員。
許多官員甚至是第一次出現在這裏,一些投靠劉瑾的官員看到在場如此之多的官員,甚至三品、四品的高官都不在少數,心中對於自己投靠劉瑾的決定越發的肯定起來。
劉瑾坐在首位,看着下方一眾官員,大有天下英才盡在入麾下之感,忍不住笑道:「瑾有何能,竟得如此之多英才相助。」
焦芳聞言笑道:「總管輔助陛下處理政務,殫精竭慮,我等能為總管分憂,實是我等之福分。」
劉瑾對於焦芳還是非常看重的,聞言咯咯笑道:「孟陽謬讚了,咱家蒙陛下看重委以重任,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是咱家能力不足,還要靠諸位相助才是。」
這情形極為和睦,要是讓那些恨劉瑾要死的官員見到這一幕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張彩在劉瑾一黨之中那也是一大要人,輕咳一聲道:「總管召大家前來,想來是為了李桓拿了羅文祥之事吧。」
劉瑾點頭,神色一正道:「雖然說咱家同李桓不對付,但是不得不說,李桓這次乾的真的不錯,一下就將謝遷、劉健那些老東西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這下咱家也能夠松上一口氣。」
張彩眉頭一挑道:「總管的意思是這次的事情咱們要做壁上觀?」
劉瑾咯咯笑道:「不錯,你們別看李桓只是區區錦衣衛鎮撫使,可是陛下對他可是無比寵信的,要我說的話,謝遷、劉健他們要想拉李桓下馬,怕是沒那麼容易。」
說着劉瑾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去狗咬狗,咱們在一旁看熱鬧豈不是更好。」
劉宇不等張彩開口便道:「總管此言差矣。」
劉瑾聞言不由詫異的看向劉宇道:「伯大何出此言?」
劉宇深吸一口氣道:「下官請問總管,您最大的敵人是誰?」
劉瑾頓時氣急道:「還能有誰,自然是謝遷、劉健他們這些老東西,仗着乃是三朝老臣,在百官之中有一大幫人支持,一直拆本公的台。」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劉瑾看着焦芳、劉宇幾人道:「你們說本公派人清查天下田畝、徵收鹽、茶、煤、鐵等稅也有錯嗎,可他謝遷、劉健幹了些什麼,死命的反對,好像本公動了他們的命根子似得。」
一眾官員盡皆沉默,其中緣由他們心知肚明。
劉宇待到劉瑾發泄了一番道:「總管既然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謝遷、劉健他們,那麼這麼好的機會,總管如果只是坐壁上觀的話,豈不是可惜了嗎?」
劉瑾眼睛一亮,看向劉宇道:「伯大快說來聽聽。」
這一夜,百官無眠,而李桓卻是一覺睡到天色放亮。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了正在修煉的李桓,李桓向着曹雨點了點頭,曹雨自去將門打開,馬鳴一臉喜色的大步走了進來。
砰砰砰的重擊聲傳來,馬鳴就看到幾名小太監正手持鐵棍錘擊李桓,而李桓卻是穩穩的扎着馬步,紋絲不動。
看到這般情形,馬鳴話到了嘴邊也停了下來,靜等李桓修煉完畢。
差不多半個時辰過去,李桓吐出一口濁氣,周身傳出霹靂啪啪的筋骨爆鳴之聲,這才收起了馬步,一邊穿上衣衫一邊向着馬鳴道:「等久了吧,可是羅文祥那裏審訊結果出來了?」
馬鳴點了點頭,連忙將連夜審訊出來的結果遞給李桓道:「大人請看,這是羅文祥他們幾人交代的貪污受賄,草菅人命的供詞。」
李桓接過,一目十行掃過,面色漸漸的陰沉了幾分,深吸一口氣道:「好個羅文祥,好個杜文、韓復立,貪污受賄倒也罷了,不曾想手上竟還沾染數條人命,他們真是枉為人啊!」
馬鳴點頭道:「屬下已經命人去保護人證物證,證據確鑿之下,這次羅文祥他們死定了。」
李桓笑了笑,目光投向紫禁城方向拍了拍手中的卷宗道:「這就要看咱們這位陛下如何選擇了!」
紫禁城之中,昨日心情大好的朱厚照今日卻是起了個大早,看着被他早早的召來的馬永成。
一邊用着膳食,朱厚照一邊笑着道:「大伴,快給朕說說看,昨日幾位閣老回去之後,都在做什麼。」
馬永成當即便將昨日幾位閣老乃至劉瑾府上聚集了七八成的文武百官給朱厚照詳細的講了一遍。
朱厚照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去,就連用膳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立於一旁的張永不禁低聲道:「陛下,飯菜都要涼了,陛下身子要緊……」
看了面前的飯菜,朱厚照耳邊還迴響着馬永成方才的一番匯報,嘆了口氣道:「將東西收拾了吧。」
張永看着朱厚照沒有吃多少東西,不禁擔心道:「陛下,您……」
朱厚照看了張永一眼道:「怎麼,連你們都要同朕唱反調嗎?」
張永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幾名內侍連忙上前將飯菜收拾了下去,馬永成看着面色陰沉的朱厚照道:「陛下,朝堂之上結黨營私,古來皆是如此,謝遷、劉健、李東陽他們即為首輔,自然會有一批官員依附於他們,就連劉瑾也是一樣,手下沒有一批得用的官員,他們的政令怕是都難以傳達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