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甜靠在椅背上,看着龔化從門外走進。
龔化看到麥甜後,卻顯然吃了一驚。
麥甜不由笑了起來。她的笑,甜美溫柔,卻讓龔化的表情在突然間變得不自在起來。龔化努力咳嗽一聲,然後慢慢走上前,坐到麥甜對面的椅子上,他疑惑的眼神看着麥甜,白色的眉毛也忍不住的往上抬了兩下,他也許想麥甜能夠主動開口說話,但等了半天,麥甜仍然只是微笑着。
「我不知道是你要見我。」忍了許久,龔化終於開口道。
「要知道呢?你能不見?」麥甜反問,語氣很不敬。
龔化聞言,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卻沒出聲。
「你或許在想:如果我是由青風天派來見你的,你就該知道是我要見你吧。」麥甜緩緩開口,「我是自己要來見你。而威脅你要你見我一面的人,是唐須派出的。我的解釋,應該很詳盡吧?」
龔化也笑了笑,卻和哭差不多。
「你怎麼想到要見我呢?」龔化問。
「自然是來向你道喜的。」麥甜道,「如你所願,公孫雨晴就要入青風天教了,為了使你高興,所以才特意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
龔化不語,只是眼中閃過剎那的光澤,似乎真是很高興的那種光澤。
「不過,有個不好的消息,不知要不要一併告訴你。」麥甜道。
「哦?」
「公孫雨晴現在在醫院,雖然現在死不了,但總會有死的那一天。」麥甜道。看着聽到這些話的龔化在突然間面如死灰,麥甜在心中卻冷冷的笑。龔化那死灰般的表情,是因為公孫雨晴嗎?如果真是為公孫雨晴,只怕也是因為公孫雨晴若這麼快死了,他對柳羿的報復,便只能化為泡影。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龔化有着皺紋的臉,此刻卻像他的白鬍子一樣發白,他目光死死盯在麥甜臉上,顫聲問,「叮叮她,為什麼會在醫院,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
麥甜笑道:「你幹什麼奇怪,難道這種結果,不是你想要的?」
「當然不是我想要的!」龔化忍不住大聲道。
「是嗎?」麥甜冷冷道,「難道不是你自己和青風天教訂下了協議?只要讓公孫雨晴入教,你寧願來坐牢。」
龔化一愣。
「以公孫雨晴的資質,她入青風天教,死只是早晚,難道你真不知道?」麥甜冷冷問,「所以,你想公孫雨晴能幫你完成報復柳羿的計劃,很愚蠢。」
「聽你的口氣,你把叮叮,當朋友?所以為她不平?」龔化突然問。
「我若不把她當朋友,自然就不會來找你。」麥甜冷冷道,「因為我不會讓她再為你,受到任何傷害。哪怕你死了,我也希望她不會為此流下半滴眼淚。」
「她若真的能不為我流下半滴眼淚,倒也好……」龔化輕聲道。
「你莫非對她還有一丁點感情?或者說你還未喪盡天良?還是你根本不恥叮叮會為你流淚?」麥甜問。
「有些事,你不會明白……」
「天下有許多事,我都不明白。可叮叮為了你,被人逼上絕境,我卻清楚得很。不過,你和青風天教的勾結,也只能至此為止。」麥甜道,「你雖然惡毒,但終究是叮叮的爺爺,我不想她為你傷心,所以,我並不會傷害你。」
「小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顯:我來見你的目的其實是:要你打消犧牲公孫雨晴來報復柳羿的愚蠢想法。」麥甜道,「其實,報復柳羿,方法有很多,而犧牲叮叮,卻有可能只是其中最為無用的一種方法。柳羿對叮叮,我不用去想,也知道他對叮叮根本沒有父女之情。」
「小姑娘,你……你是青風天教裏面的人,這種話若是傳出去,你只怕……」
「我這話,也只有你聽到,你若是死了,這話又如何傳出去?」麥甜卻笑道,「當然,我不會讓你死。因為我想讓你看到;對付柳羿這種人,要怎樣做才能算做對他真正的報復。」
「你錯了,我不需要報復柳羿。」龔化卻突然開口道,下巴的白鬍子突然往上一翹,「我只是,需要他承認叮叮就好,這是小梅,臨死時的遺願。」
「你說……什麼?」麥甜愣住,難以置信的看着龔化,這個老頭,到此時此刻,還不甘心他的失敗,還要繼續說假話?
「你的話,有趣極了。」麥甜愣了半晌之後,不由又笑了起來,「難道叮叮入了青風天教,柳羿便會認回叮叮做女兒?」這什麼思維?
「你或許覺得可笑,不過,卻是真的。這是我和柳羿之間的協議。為了不讓叮叮會因此傷心,這事我一直瞞着她。」龔化道,看到麥甜臉上的疑惑及張口欲言,他又接着道,「我和柳羿的協議是:叮叮入青風天教,幫他弄到有關青風天教的內幕,只要青風天教一毀,就是柳羿認回叮叮的日子。」
麥甜無言,只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這個事件的真相,來得突然,使她竟有一種無力呼吸的感覺。如此錯綜複雜,又如此冷酷無情。叮叮與自己相比,原來更為可憐!
「你以為,以叮叮的能力,真的可以挖到青風天教的內幕?真的可以毀滅青風天教?」麥甜冷笑着問,「先不說這些,我只是想問:叮叮若是知道了真相,她是否真的願意做回柳羿的女兒這一身份?你知道公孫雨晴內心真正想要的嗎?」頓了一會兒,不等龔化開口回答,又道,「我也不知道叮叮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但我卻可以肯定:她心裏想要的:決不會是這種讓她感覺恥辱一輩子的禽獸親情!」
龔化一震,訝然的看着麥甜。
「你也是個年紀一大把的老頭了,為什麼卻輕信柳羿?以叮叮那點能力,柳羿隨便派出一個手下,也要比公孫雨晴強才對!」麥甜冷冷道,「只怕柳羿與你有此一約,真正的目的卻是要借青風天教之死,殺叮叮於無痕。」
「叮叮是他的親生女兒……」
「如果他當叮叮是他的親生女兒,早該認了,還會與你有什麼鬼協議?!他是瀋陽公安局的局長,如果被人知道有一個私生女兒,他的名節不保,甚至會影響到他的前途,他若不是深思熟慮,考慮再之後,怎麼會想出這樣好的法子?」麥甜忍不住冷冷一笑,「在青風天教,我看過太多黑暗的人性與惡毒的思維,對柳羿這種為人,並不覺得有多奇怪。」
「可……可……」龔化似乎也被震驚住,連說了兩個可字,再說不出其他。
「叮叮現在很快樂,認不認柳羿,應該由公孫雨晴自己決定,而不是由你,更不是由柳羿來決定。」麥甜冷冷道,「你們有什麼權利決定公孫雨晴的人生?是憑你對她的養育之恩?還是憑柳羿對她的生育之恩?」她嘲笑的目光盯在龔化臉上,「雖然你的做法看起來是被逼無奈,可實際上呢?無非是想完成龔小梅的遺願而已!你,也是極度自私!為了你自私的目的,你對叮叮可謂手段用盡,卑鄙無恥到了極點!」
「你罵得好……」龔化喃喃低語。
「如果龔小梅知道柳羿如此冷血,知道你如此惡劣愚蠢,想必,死了多年的她,直到現在,也還不能含笑地下。」麥甜嘆息道,「你對已死的女兒尚且還有情感,卻沒有想過:你的女兒,若是知道她的女兒在受苦,甚至因為她的一個遺願反而要將叮叮送進萬劫不復的命運中,她又將如何心痛後悔。」
龔化看着麥甜,張了張口,半天之後,終於道:「可叮叮若真能和柳羿相認,叮叮的一生,從此大不相同,她將由一個一無所有,人人唾泣的小偷,搖身一變,成為公安局局長的女兒……」
「身份的不同,對叮叮來說,真那麼重要?」麥甜疑惑地問,「現在,一息尚存的叮叮躺在醫院裏,得不到你的關心,也得不到柳羿的關心,既然如此,她要這份沒用的親情幹什麼?」
「叮叮她,真的……可為什麼會這樣?到底出了什麼事?」龔化臉上,有着擔憂。
「自然是為了你,既然你坐牢,是讓青風天答應叮叮入青風天教的一個協議,青風天自然不會錯過利用你,逼公孫雨晴做任何事情才對。」麥甜淡淡回答。
龔化聞言,臉上再次死灰一片,他垂下頭,喃喃道:「我真錯了麼?」
「你錯也好,對也好,都不再重要。如果你對叮叮真的還有一份感情,那麼,在監獄裏這幾天要好好保重自己,叮叮,自然有人照顧好她。而你,不要再愚蠢到讓她傷心就好。」麥甜道,「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你……可還有話想和我說的?」
龔化抬起頭,眼睛澀澀的,聲音也澀澀的:「小姑娘,謝謝你。我現在,明白了。我很後悔……我不該,真不該……」
麥甜終於笑了笑,道:「那些逼你來見我的人,則是日後保護你的人,所以,你不必害怕。我既然說過要保護好叮叮,自然也就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你也不必後悔,只要你願意,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把你弄出去!」她說完,站起身來,頭也未回的走了出去。
公孫雨晴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是躺在病床上。整整一個星期了!她看着兩條腿被包成個棕子似的吊着,心裏怎麼也不明白。目光閃動,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麥甜。
「你來了?」
「嗯。」
「那你今天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什麼時候受的傷?又是怎樣受的傷?」她問坐在一旁正削蘋果的麥甜,「我自己為何不知道?」
「因為你笨。」麥甜將蘋果削完之後,用力的咬上一口,笑道,「你自己真不記得了?還是受了什麼刺激,所以才忘掉的?」
「你不是為我削蘋果?原來是自己貪吃!我現在才是病人,需要照顧……」公孫雨晴生氣的看着麥甜一口又一口的咬着蘋果,氣呼呼地道,「你這算什麼朋友?!快把蘋果給我吃!」
「等你下次兩隻手受了傷,我自然會為你削蘋果,剝桔子皮,甚至餵你喝稀飯,不過,現在你只是兩條腿動彈不得,我幹嘛那麼好心?」麥甜問。她斜着眼睛看着公孫雨晴,更用力的咬着蘋果,嘿嘿的笑了起來。
明砣子像陣風似的卷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個護士。
「拆了拆了!」明砣子沖那護士道。
公孫雨晴不明白的看着他們動手拆她腿上的那層繃帶。
「我好啦?」她問。
「小傢伙,老實告訴你:你什麼事都沒!」明砣子道,「你還真是天真……啊,不,是沒有生病的經驗才對,你也真好騙,要你真受了重傷,怎麼可能一個星期來,一瓶點滴也沒吊,這可能嗎?!」
「那你幹嘛騙我!?」公孫雨晴瞪住他,沒好氣地問,「你真是沒醫德!肯定是故意誆冷耿析的錢!是吧!」頓了一下,突然又叫了起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吼道,「啊,我明白了,肯定是你醫術糟糕透頂,這兒被你弄到門庭冷落,所以,你就殺黑殺到熟人身上來了!而我,很不幸,是一個被你騙宰之人!」
替她拆繃帶拆到一半的明砣子一愣,許久之後,似乎才聽懂公孫雨晴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小傢伙原來比我想的要聰明些。一眼就被你識破,真是,唉,真是……」明砣子嘿嘿笑了起來,喃喃道,「真是失敗啊……」
麥甜將蘋果吃完,看向明砣子,問:「閔雯還好嗎?」
「她當然很好,我卻麻煩透頂……醫生本來只該拿醫術救人,我卻……唉,唉,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自從有了閔雯,他的事突然成倍的多了起來。
麥甜笑笑。她當然知道明砣子為何這樣不甘的表情了。閔雯只要活着,青風天教就不會放過她。她已經聽唐須說過,明砣子雖然是個醫生,不過,要他改行做個保鏢或殺手之類的人,也只是翻手之間的事。所以,很肯定的,唐須將保護好閔雯的事,交給了明砣子。
「不要再等多久,事情就會結束了。」麥甜安慰他道。
明砣子嘻嘻一笑,道:「小姑娘,我相信你,但願老天可憐我……我可是好久沒吃過一頓好飯,也好久沒做過一個好夢了……」
公孫雨晴從病床上跳了下來,活動活動身體,高興地道:「真好!我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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