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揣着袖子站在山丘上,炯炯有神的目光俯瞰隴縣的縣城,以及四處阡陌。
隴縣也有很多人得了那種怪病。
情況甚至比稽縣還要嚴重。
很難想像,兩年前這裏還是個令人羨慕的大縣城。阡陌縱橫,百姓安居樂業,雖然並不算多麼的容易,好歹能安穩平靜的活下去,也有個盼頭。
如今再臨的時候,入目皆是破敗。
荒草叢生亂石散落,縈繞蠅蟲的屍體隨意的裹着草蓆仍待地頭溝壑,那些個瞪着綠油油眼珠子的野狗滿是兇相。
道人掀開一塊邊角的荒地地皮,挖出個大坑將四周散落的屍體扔進去。
那些個野狗也不怕人,在道人忙活的時候還想上來撕咬,最後也只能徒留無奈的留下幾具染血的狗屍,隨着那些屍體一同填進大坑。
剛做完這些,只聽得遠方傳來聚嘯呼喊。
「別讓他跑了!」
「站住,何三站住。」
「……」
「抓住他領賞錢。」
最前面的人裹着厚厚的衣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正在地頭上奪命狂奔,也不知道是何種原因,竟甩開身後那些蜂擁而至的百姓十多米。
何三回頭看了一眼追上來的人,腳下沒有注意,啊的慘叫一聲整個人就惡狗搶食一般往前撲去,好在最後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只看得翻滾數次,跌倒在地上。
就趁着這樣的空擋,身後百姓已經追上他。
其中一個村民猛的躍起,重重的撲上來。一把抱住正要起身的何三,驚喜大吼道:「我抓住他了。」
身後湧上來的村民迅速淹沒何三,將他死死的壓在身下。
何三奮力掙扎着想站起來,奈何他根本不是這麼多人的對手。但是何三同樣沒有手軟,距離他最近的村民全都結結實實的挨了拳頭。
他的拳頭很重,也感覺不到疼痛。
一拳落下去,當即讓那些村民的臉開了染坊。
其中兩三人扯住何三的手臂大喊:「砸斷他的手。」
便有其他的村民高高揚起手中的鋤頭,直奔被固定在地上的手臂而去。
果斷、沒有絲毫猶豫。
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是在打人而是在除草。
「砰。」
想像中的慘叫聲並沒有出現。
舉鋤頭的村民錯愕的看着面前。一個長條形的匣子攔住他的鋤頭,那匣子正被一身着靛色道袍的道人單手握住。
道人蓄着鬍鬚,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跡。
長相也沒有什麼奇特的,就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管事的道士正是離開赤羊宮的赤玄,宣了一聲尊號說道:「福生天尊,施主,你這一鋤頭下去,他的手就斷了。」
其中一個滿臉鮮血的村民厲聲道:「就是要他斷手。」
「不然他還要反抗,打的爺爺生疼。」
「沒錯,就要砸斷他的手,免得教他再跑了,害的我們領不到賞錢。」
赤玄眼角抽動。
明目張胆的抓人領賞,還如此理直氣壯。
「我沒病,我不去縣衙。」被壓住的何三沒有大吼大叫,他要保存自己的體力,一時被抓並沒有什麼,他還能相想辦法再逃出去。
「生病就要去縣衙,不然會讓更多的人得病。」
「莫要廢話了,把他綁了送去縣衙領賞。」
赤玄旋轉手中的劍匣,攔住了要動手的村民,十分認真的說道:「且聽貧道一言,這不是病。」
舉着鋤頭的村民猛的啐了一口:「呸,野道士想多管閒事。」
「野道士想攔着我們領賞,他想搶賞錢。」
「我看,野道士就是何三的同夥,就在這裏接應他。」說話的人雙手攥住赤玄的劍匣子,眼珠子滴溜一轉。
他剛才就覺得這盒子是個寶貝。
王老頭種地狠下力氣,那一鋤頭的力道,就是金石也能被敲斷,但是這隻匣子卻沒有半點異樣。
如何不是寶貝?
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卻驟然感覺手中一輕,他已經差點後仰過去摔個屁股蹲。
仔細一看,盒子已經出現在他的手中。
還不等他打開盒子看看裏面裝着什麼,只聽大喝聲響:「好你們一夥蟊賊,竟當街攔路,強搶貧道的東西。」
緊接着,他就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原來是他被人提到了半空中。
他瞪大眼睛的看着將他提起來的道士,滿眼都是驚駭的神色,趕忙辯解道:「不……不是……」
然而這時砂鍋般大的拳頭已經近在眼前。
「啊!」
看着異動的村民,道士大吼一聲:「你們都是蟊賊的同夥?」說着,揚起自己的拳頭,三拳兩腳已經將十來個村民打躺在地上。
何三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都忘了要逃跑。直到看到道士的目光襲來,趕忙擺手說道:「道爺,我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
赤玄腳尖一點挑起匣子,拍了拍上面的塵土說道:「貧道當然知道。」
「伱都要被他們砸斷手腳怎可能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道長,留步。」
赤玄回頭一看,是一個拄着拐杖的老者。
那人似乎剛剛趕來,微微拱手之後說道:「道長,我們也是迫不得已。隴河的河水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澆灌的莊稼都死了。」
「又逢蝗蟲過境,春夏兩季種下的莊稼死了個乾淨,一整年顆粒無收。」
「人總是要吃飯的,我們不像道長這樣有本事,只能出此下策,不然整個村子的人都要餓死。」
「抓到一個人十兩銀子啊,十兩銀子買不了多少糧食卻能讓村子的人活下來。」
「你是?」
「老朽是小田村的村長。」
「道長,您也看到了。」
那老者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房屋,虛掩的房門後藏着幾雙怯生生的眼睛,衣不蔽體的乾癟婦人領着孩子,那些小孩光着屁股,骨瘦如柴,躲在門框裏。
赤玄沉默以對,生死的面前,哪還有什麼仁義道德。
只能說,這樣吃人的渾濁世道,把人變的人不人鬼不鬼。
「我們還想染病咧,不知道如何染病,而且光染病還不行,必須要活下來,那樣的人才能值十兩銀子。」
「村子也不是沒有人染病,沒活下來。」
赤玄聽着小田村村長的描述,更覺得這個世道無可救藥。但是百姓是無辜的,如果他們願意,他們也不希望會變成現在的這種模樣。
掏出十五兩銀子,赤玄遞給村長:「他的命,貧道買了。」
「剩下的五兩,算是貧道布施給你們。」
小田村的村長噗通跪在地上,長身叩首道:「道長高義,小老兒愧領道長的銀子。」
赤玄將村長扶起來就轉身離去了,他此來正是要解決疫病的源頭。
……
「你跟着貧道作甚?」
赤玄停住腳步,看向跟在他身後的何三。
何三說道:「何三的命已賣給道長,不過道長,我能去哪兒?」
赤玄擺了擺手,似要將何三趕走的說道:「貧道要你的命作甚,速速離去你,尋個地方躲起來,莫要再被人捉了去。貧道可沒有時間再救你一次。」
「天下之大,沒有何三的容身的地方。」
「求道長大發慈悲,讓何三跟着道長,讓我幹什麼都行。」
正要跪地的何三被法力定住。
何三驚訝的發現自己不能往下跪了,看向赤玄的目光更是驚為天人。
「貧道此去,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你跟着我,不過是添做塵埃罷了。」
赤玄嘆了一口氣,但是何三說的也對,他們這些染病且活下來的人,不管去哪兒都會被朝廷通緝。
最後的下場不會比隴縣縣衙溶洞裏的孩子好上多少。
但是,他一個練氣修士又能做些什麼?
只能再求魔君。
「還請魔君再展神通。」
塗山君淡然出手,手中印璽翻轉,將香火願力提取出來覆蓋在何三的身上。
赤黃色的光芒籠罩何三。
何三頓時感覺自己身體中多了一股暖流,流經四肢百骸,身軀也不再疲憊,就連身上的傷勢都不再疼痛。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似乎還能控制那股力量。
這很像那些大俠高手所說的內力,但是他未曾見過內力,也不知道具體是不是。
赤玄高深的點了點頭,實際上則在傳音感謝塗山君的出手,對何三說道:「你去稽縣赤羊宮吧,那裏有和你一樣的人,去尋找他們。」
「道長何名諱?」
「貧道張天寶,道號赤玄,赤羊宮是貧道的道場。」
「去吧。」
打發了何三,又行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塗山君告訴他的地方。此山名為隴丘,是由多個山丘組成的,說是丘其實比稽山還要高大。
山上有一道觀名為「雞鳴觀」,聽說雞鳴觀有十數位奇人修士,是左近最大的道觀,可比他那破落門戶赤羊宮氣派多了。
「難道源頭就在道觀內?」
「非也。」
一聽這兩字,赤玄頓時恍然道:「依然在地下不成?」
「不是地下而是山體之內。」
其實塗山君並沒有那些人的記憶中得知太多的東西,但是當他站在這裏的時候,靈官法眼運轉,隴丘的運轉盡數映入他的眼中,無所遁形。
赤玄背着木匣和包袱,順着小路登上隴丘,直奔雞鳴觀。
當然不是來拜山門,而是想潛入進去。
但是,一道淡色的光幕擋住了赤玄的去路。
「陣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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