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船進展很順利,歐陽行執行力驚人,並且對造船的熱情無人能比,在他全身心的投入下,新船一天天變換着模樣,便是林銘玉瞧了,也只有驚嘆的份。しwxs520
在這種沒用高科技機械作業,全靠人力來操作的時代,能有這樣的進度和精度,是極了不起的。
雖有新船,宋氏那幾艘貨船也還是派得上用場的。趁機機會,宋清明便囑咐宋良辰父子負責,把貨船修葺一新,有林銘玉在一旁指導,便也稍做修改,船修葺之後,與之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宋氏對林銘玉越發滿意。
有這麼一個活寶貝在,黃宗瓷也不甘落後,知曉林銘玉在宋府,當日便領着兒子過來求教:「賢侄,你瞧瞧,我這船也損傷得厲害,正要修葺呢。不如你也幫我設計設計?我沒啥要求,跟宋兄那個差不離便成。」
宋清明斜覷着他:「好不知羞喲。黃兄,我約莫記得你家的船是今年春才換的新式大貨船吧,一艘頂我兩艘呢,那一亮出來,讓咱們這些土鱉子瞧掉了眼去。如今這……黃兄啊,你說說你這人就是不實誠,來誆林賢侄呢?」
到底是多年的冤家,自打結了盟,便越發的親近,而他們體現親近的方式,便是互相拆台,這讓在場的小輩們聽着,都很無奈。
黃宗瓷最引以為傲的,便是他這比城牆還厚的臉皮,這麼輕飄飄幾句刺,實在來說,給他撓痒痒他還嫌不夠力道呢,因而便是一笑:「哎喲,宋兄這麼說就不對了。我這船是新的不假,但咱們家不比你家,沒得造船匠,可不得花大價錢去外頭買。你說說,外頭買的能有好的,這不出了一回海,便破爛成這般了。林賢侄可得可憐可憐我喲,你是讀書人,腦袋裏裝的都是錦繡,隨便扯出來一頁兩頁的,便夠我這船神氣出海,給咱們賺銀子咯。」
宋清明搖搖頭,沒好聲氣地被他氣笑了。
這老東西,分明就是眼紅他的好船,這才故意把自己的船弄破呢。
於林銘玉而言,不過是把圖紙再稍微改動一點罷了,再說,如今的黃宋聯盟關係着他的利益,就是黃宗瓷不提,他還會想辦法透露一下呢。黃宗瓷可是人精了,這般搭了台子讓他上去,他不上去,就枉費別人一片苦心了。
「呵呵,黃公不必如此客氣。左不過多加一份圖紙罷了,等會我去看了船,再勞煩宋公派兩個船匠給我講解一番,明兒我便把圖紙畫出來給你。」
「如此有勞林賢侄了。」黃宗瓷笑得見牙不見眼。
宋清明道:「林賢侄有何需要的,便只管教人照辦。我已經跟下頭的管事們吩咐了,你的話便是我的話,他們必不敢怠慢。」
黃宗瓷眼一眯,連忙跟着表決心:」對對對,我也是這個意思。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也只管說便是。」
「哎,我省得了。」林銘玉答應一聲,想起一事:「黃公,你那貨艙里損失的貨物可有法子補上?」
「我今日來,正是要說這個事。宋兄,還得你多多幫忙啊。」
宋清明道:「你損失的都是上好的瓷器,我這裏雖有一些,怕趕不上你的品質呢。」
黃宗瓷道:「若只是為這樁,我道不擔心。說來便巧,我這一批貨中有一宗是一位大主顧的,專供京里的貴人們各類珍品。我這回從海上埑摸來一箱好茶,味道與咱們這頭的不同,我那主顧格外中意,說是要大力推行到宮中,讓達官貴人們來爭相購買。他是個厲害人,與皇宮內務交往得多,說到的便十有八·九能做到。眼看五日後便是他提貨的日期,我這上哪兒變出這茶來?」
「你的意思……」宋清明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
黃宗瓷一臉為難的神色,略帶愧疚道:「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只是這個主顧對我有恩情在,我着實不好推卻,若是為了銀子,哪怕我十倍的賠償呢,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我就怕他若是已經在貴人那裏放了話出來,我這一缺貨,豈不是叫他做了無信之人?若是因此惹了麻煩,我於心難安吶。宋兄,那都是陳年舊怨了,以如今的形勢,只怕開解了對他對你都好呢。」
林銘玉聽此便知,黃宗瓷這是要讓宋清明去聯絡錢氏的人呢。錢氏海運販茶出身,在這一道有常人不能及之處。黃宗瓷燒毀的貨物若還能在別處補齊,怕也只有錢氏有這個可能。
宋清明沉默良久,臉上的皺紋都顯得更深了一些。
「當年的事情,你應知道,我……」他垂下眼,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擋住了眼裏的情緒,這樣的他看起來,便如一個普通的老者一般,完全沒用一絲的精明銳利。他的聲音里透出一些虛弱:「便是我願意一試,又能如何呢?」
宋清明想與錢氏海運恢復往日的關係嗎?不說旁的,便是看在錢家主母的份上,宋家上下也無人能否認這一點。
那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自小當寶貝一般捧着含着還覺得寵愛不夠的女兒,當年他那麼氣盛,他的女兒也那邊堅決,一着錯,步步逼迫,走到不能回頭的地步。如今他已經老了,人老了,總是容易心軟,容易想起過往,雖然他從未承認過,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看到旁人家的女兒承歡膝下的時候,他不後悔是假的。
可是後悔了又如何,他是父親,他是福建人人皆知的宋氏海運的發家之人,他富有一方,卻奈何不了自己的女兒。當年的事情鬧得太大,他沒有這個臉啊!若是認錯,也該是女兒上門來求恕才是。他也想過,若是女兒回來了,他該如何擺個黑臉,再勉為其難的與女兒相認,和好。只可惜,想了好幾年,終究是白想了。
「這……」黃宗瓷一時也無話。當年的事情,雖然他未親身經歷,但宋慧娘突然嫁入錢家,常百歲被宋家悔婚不久墜亡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就是想裝聽不見也不可能。如今看宋清明的表情,他便肯定內中必有隱情。這是人家的私事,他一個外人,到底不好干預了。
一時便無人再說話。林銘玉瞧着宋清明那一瞬間的頹喪,心裏一動,想到了前些日子調查出來的一件事情,當時便是想要求證,後來發生了順昌的事情,便忘了去辦。如今想起來,恰是時候。若那消息確切,錢氏這面便好說話了。
當日,當日林銘玉便喚了侍衛王展,貼耳囑咐了一番。王展辦事穩重又細緻,不過半日,便把消息打聽明白了。林銘玉聽了,點點頭,心裏便有了計較。
不過二日,黃宗瓷着人上門來請,林銘玉問:「黃公可是單喚了我,還是有宋老太爺?」
那人稟道:「林公子可說准了,我家太爺正是讓小人們來請了您和宋家老太爺過府相商大事呢,您府上遠一些,小人備了馬車,公子可能前行?」
「既是有事,我自騎馬罷。」林銘玉想着應是那事成了,他也想知道結果,便換了外出的衣服,騎馬往黃府去。
宋清明已經在黃宗瓷家的大堂內坐着,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一時間竟描述不來。林銘玉便知是那事無疑了。
「黃公,宋公。可是有何大事發生?」
「賢侄請看。」黃宗祠遞來一份帖子,上頭列着一沓貨品名稱並箱籠數落,有多少重量寫得清楚明白,全看下來,恰是那日黃宗瓷說缺少的貨物。林銘玉看到帖子上頭有署名,乃是錢華的私印。
黃宗瓷見林銘玉抬頭望過來,便道:「今兒一早,門房便收到這帖子,是錢府大管事親自送過來的,說是他家老爺得知我貨艙走水,特備薄禮,以示大家同為海商之間的情誼。我這也不明白呢,這麼大一份禮,收着我都手軟呢。」
林銘玉笑道:「這可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不是正派上用場了。前兒您還操心如何央錢事相幫,今兒人便親自送上門來,好事!」
「他這到底是何意?」宋清明突然說道,說是問旁人,聽着倒像是在問他自己。
黃宗瓷就見不得他這般優柔寡斷的,便冷笑道:「這不明擺着的麼?有的人曉得我與某海運結了盟,如今便是借着給我送禮,向那人表明姿態呢。有的人便是這般沒個決斷。咱們人都老了,還有多少年歲可以等喲,莫要到走不動了,旁人的心也冷了,才想明白人當日是何意,那也晚了。骨肉親情,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賢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林銘玉附和道:「正是呢。咱們常看那戲台上,有那一對父女兄弟的,因着一時之氣便斷絕往來,其實那當小輩的早便悔了,便是擔心長者不肯諒解,遲遲不敢登門呢。雖是明里斷了往來,暗中卻是時時的瞧着,若是長者有難了,便想着法子也要相幫,偏還要想方設法的隱瞞,你說可憐不可憐這小輩的心?」
宋清明為之動顏,「你說的可是真的?慧娘,慧娘真的願意認我這個父親了嗎?」
林銘玉笑道:「千真萬確,聽我跟您慢慢兒說,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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