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如領着車隊進了城,直到忠順王府後門。筆言閣 m.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後門敞開着,趕車的人都在門前停下來,由王府內的人接手,把車子趕進去。這處來往的人雖多,行動卻利落得緊,王總管親自坐鎮,除了幾位管事的指示之聲,並不噪雜。
蘇福如被人領到王勤面前,交還了腰牌。
「進城可還妥當?」王勤客套了一句。
蘇福如道:「原受了番盤查,因王將軍來的及時,並無不妥。」
「盤查,你亮了腰牌麼?」王勤挑高眉,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蘇福如心中不以為然,面上卻苦笑道:「正是,小民就怕發生意外,再是謹慎不過。恰遇上守門的那位侍衛是個糊塗人,王將軍原說這人最是迂腐不過,因小民說明了進城是為王爺辦差,他仍是要求盤查。幸而被王將軍制止,我方才得以順利入城。」
他說話時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王勤,一被王勤看住,卻又低眉順目地垂了頭。這神情,分明是質疑王府的威信。
王勤即刻便充滿了怒意,然想着面前這人到底是與姓蒙的聯絡最為緊密之人,也不好隨意發作,因忍了下來,冷哼一聲道:「我這腰牌進出城門無數次,從未遇到這般稀奇之事,想來有那起子小人狗眼瞧不得人罷了。這事我會處理,先生既然已經把東西都搬了來,還是跟我一道點了數目,咱們各自都好交差。」
蘇福如深以為然。此時車已經趕到南院庫房外,這裏一溜有十來間屋子,原是三間正房的跨院,因無人居住,臨時做了庫房。王府內的侍衛把東西卸下車,擺在外面的竹筐卸下來之後,車上整整齊齊地碼着外頭包着鐵皮的結實木箱子。侍衛們兩兩一組把箱子小心地搬下來,運進西側廂房之內。
足足過了兩刻鐘,東西才安安穩穩地擺在了廂房內。侍衛們退出去,王勤手下的二管事領着早就候命的庫房、帳房的先生們魚貫着進入,隨即王勤攜着蘇福如也跟了進去。
幾十隻大箱子全部打開,霎時間珠光寶氣充滿了整座屋子。王勤手心發熱,整個人也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地震撼了一回。
短暫地靜默之後,王勤咳嗽了一聲,二管事立馬回過神來,帶領着庫房、帳房的人開始盤查造冊。
蘇福如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哪怕是見着王勤等人的失態,臉色也沒露出分毫不一般的神情。王勤心裏尷尬,對蘇福如越是警惕起來。
且不說王府之中多少人為此事忙忙碌碌,就在車隊剛剛進入王府之際,暗影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這裏的動靜。
另一條街道的林府,角門打開,幾個小廝打扮的人陸續進入,大爺身邊第一得力的林大見了這幾個人,留在房裏各說了不少的話,這些人出來的時候,臉上都帶着笑容。
此時的林銘玉,已經跟着樂福王世子塗硯進宮了。這一日,課堂里最熱門的消息,莫過於忠順王府花宴之事,在座的都是京都功勳世宦家的子弟,家中的姐姐妹妹們均收到請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涵義,個個對參加花宴的閨閣千金們充滿了八卦情懷,說起來眼睛都是放光的。
林銘玉津津有味地聽着他們說着東家千金長,西家千金段。轉頭卻見到平日活潑愛說的蘇不沾托着下巴望着牆角。林銘玉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牆角里立着一隻暖爐,是宮中尋常的制式,並無特別之處。
溫小七悄悄湊過來,在他身邊幽幽嘆道:「不沾兄這是思春了!」
「方才我想起上回跟淇安出去跑馬,就提了一句不知道杜府的千金是否也去參加花宴。你猜怎麼着?」溫小七眨眨眼,也不等林銘玉回復,便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道:「不沾他竟然立刻就道『杜姑娘才不會去呢,也只有那些庸脂俗粉,才會被塗碩的表皮所惑』,這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要說他對人『杜姑娘』沒心思,把名字反了寫我也不信。瞧瞧他現在這幅樣子。」
溫小七頗有感慨。
林銘玉奇道:「我怎麼聽着,你對不沾有了意中人甚是不滿啊,難道你看上不沾了?」
溫小七忙抽眼抹脖子做出一副死也不可能的樣子,叫不知何時也湊過來的塗硯看了,低低笑起來。
「銘玉不知,溫大人只有一個獨子,早在一兩年前就盼着小七娶妻生子,鬧得小七見了誰說起娶親的事情就要着急上火。」
溫小七哼哼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枉我爹還讀了聖賢書,這點兒到底也不明白。要是知道蘇不沾這個樣子,日後我可沒好日子過咯。」
林銘玉與塗硯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散了學,林銘玉、蘇不沾仍跟着塗硯出了宮門,到了正街,塗硯叫住了馬車,對着蘇不沾道:「你有事就自去吧,我有銘玉陪着就成了。」
蘇不沾也不客氣,笑嘻嘻道了「告罪」就打馬走了。看着他走了,塗硯又道:「銘玉你也去吧。」
林銘玉不知其然,塗硯笑道:「方才出宮前,三堂叔派人來傳話,今兒約你有事,在太白樓等你。我這裏並無事,你不要顧及我。」
林銘玉想着應是忠順王府之事,就是今兒塗凌光不約他,他也打算送完塗硯就去私宅見面了,如今卻省了工夫。他也在馬上道了「告辭」,見着塗硯的馬車也走了,這才騎着馬領着宮門外跟上來的林大一路往太白樓而去。
路上林大回道,盯着忠順王府那裏的探子有了發現。林銘玉道:「知道了,待會兒再說。」
到了太白樓,正碰着杜掌柜大堂里坐鎮,林銘玉忙上前見過了,杜掌柜笑着搖搖手,對樓上一指道:「塗公子在如意居。」
林銘玉拱拱手,帶着林大一道上了二樓。
塗凌光身邊常跟着的人坐在二樓大堂裏邊。見着林銘玉上來,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林銘玉回以微笑,徑自推開如意居的門。林大在樓里張望了一下,找了塗凌光的人旁邊的桌坐了,自有跑堂的小二過來伺候。
這如意居也是林銘玉慣熟的地方,進門是一扇屏風,屏風後設置桌椅,東側窗下設置長榻。林銘玉進去時,塗凌光正躺在榻上喝酒。
「過來。」
塗凌光撐起胳膊肘,笑着對他勾勾手指。
林銘玉依言過去,坐在他身邊,往窗外望去。
塗凌光坐起來,把頭擱在他肩上,與他頭挨着頭,一起望着窗外。
過了一會兒,塗凌光道:「王叔今天發了一筆橫財吶。」
林銘玉道:「涼瀛冒着觸怒朝廷的危險,昧下這筆銀子以圖平定內亂,結果被塗碩與蒙成飛為首的海盜團伙截了胡,這麼大一筆財物,能不動聲色運道京都,足見官匪勾結之深。」
「不錯,蒙成飛賊伙在福建周邊海域有十來年的根基,做的是最賺錢的買賣。這股勢力與福建官場勾結之深,當日我在福建時,已經見識過了。我一年的部署,到今日,方才有了作用。」
「順藤摸瓜,這批銀子是你特意放進來的。」林銘玉把原來想不通的地方理出來,發現關鍵還是在於新上任的這位福建都督。
「不止是我,最大的推手是他。」塗凌光比了個大拇指,往上指了指。
林銘玉道:「老爺子?你的意思是福建都督是他的人?這件事老爺子也知情了?」
「沒錯。自塗碩到任之後,我便做下這個計劃,只是沒想到老爺子安排的都督原還有這樣一種任務,我知道之後,改變了主意,並不親自進行這件事,只是在他需要的時候,把消息露給他知道罷了。這位都督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如今忠順王府上下,恐怕沒人知道,他們以為瞞得滴水不漏的事情,從頭到尾,老爺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為何還要安排在城門口阻攔蘇福如的人?」
「事情只要沒有暴露出來,就一日不能下定論。老爺子如今跟當年不一樣了。」塗凌光的眼中充滿着嘲弄。聖上原是雷厲風行,對背叛自己的人是各位果決狠辣,當年義忠王一事便知究竟。然而輪到忠順王,許是這個兒子一直在身邊承歡,日子久了有了感情,義忠王利用掌握內務府的機會,中飽私囊,聖上也不過是把他調往六部,內務府還是留給了忠順王世子。
如今不過是貪墨一筆屬國的銀子,聖上能下定決心廢了這個兒子?忠順王一垮掉,昌平王該用誰來牽制?
所以聖上一面對忠順王示以威嚴,一面又施加恩寵,在恩寵的同時,又充滿了懷疑,恨不得手上隨時抓着他的把柄,對昌平王府也是一樣。
帝王所謂平衡之術,塗凌光如何不明白,正因為明白,才知道此事絕不能容情。聖上想要瞞着,他就偏要讓人捅出來,最好還是他信任的人捅出來。這一筆銀子不過是個銀子,藉此引出忠順王的貪婪之心,也引出福建都督的立功之心,旁的人,只不過是這條路上的必要的陪襯罷了。
林銘玉默默心驚,天家之中,談何親情。
塗凌光的笑容落在他眼裏,也不過分外淒涼罷了。聖上對忠順王的寬容,以及對昌平王的嚴苛,讓他心裏如何能平。
他一時有些心疼塗凌光,不由得伸出手,拉住塗凌光的手。
塗凌光看着他笑了笑,把手指展開,把他的手指牢牢握在自己指間,十指交叉,像一把鎖,牢牢地鎖住自己所有的感情。
他的頭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長長地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