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一事請教,敢問公公,如若有人在宮中鬧事——譬如故意擾亂上書房秩序,以致於讓皇子們跟着沒臉,這般言行可符合規矩?」
小太監一挺胸膛:「你不是說笑麼!這是哪兒?這是天子眼皮子底下,上書房!皇子皇孫們學習道理的地方,怎容得有人撒野?若是有這樣不知輕重的人,內有管事大總管,外有國法刑例,定能好生『伺候』着他!」
林銘玉微微一笑,身後之人齊齊抽氣。
「公公說的極是。再請教公公,今兒當值的侍衛大人可在?」
小太監狐疑起來:「林公子如何這般問,可是發生了什麼異常?」
林銘玉掃了身後密切關注此處的同窗們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就要說話。
「唉唉唉,林公子是吧,林兄林兄!您拉着公公聊什麼呢,人公公多忙啊。這馬上夫子就來了,來來來,跟咱們來溫習溫習功課。」身後一個人匆匆阻住林銘玉的話頭,怕不夠親密似的,手往林銘玉肩上抬。
林銘玉往旁邊一讓,神態悠閒:「哦,多謝兄台,我們似乎不相識吧。再說銘玉心中有困擾,既然大伙兒不能給我解惑,我只能找能給我解惑的人了。兄台若是功課不夠嫻熟,自去溫習便是。」
那人一窒,手在空中轉了個圈,尷尬收回來,同時對着蔣瑞等人殺雞抹脖子似的使着眼色。
蔣瑞氣得臉色發白,然而他也不敢真的惹着林銘玉跑到禁衛軍那裏告一狀。給人下馬威這種事他沒少干,以往被欺負的人,要麼懼怕他的勢力吃下這個悶虧,要麼痛痛快快打一場出口氣,就沒見過林銘玉這樣的,又軟又愣,滑不留手。這要鬧起來,鬧到御前,誰有好果子吃。」
蔣瑞不得不服氣。
「……林公子,我蔣瑞,方才還跟你說話來着,總不至於不認識吧。」
林銘玉輕抬眼皮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
「蔣公子是能給我解惑了?」
語氣懈怠得不成,仿佛在說:若是不能解決我的問題,就哪邊涼快哪邊呆着去!
蔣瑞握握拳頭,我忍!
「當然當然。我清楚得不得了,你問什麼我都能答應。公公辛苦,我跟林公子鬧着玩兒,您歇着去?」
小太監臉拉下來,合着我就是你們一玩物?
「我不是鬧着玩兒!」林銘玉對着小太監拱拱手:「方才所言,其實是為了向公公打聽個事兒。聽聞今兒當值的侍衛中有宮中騎射第一的鐵虎校尉,我仰慕他威名已久,故而想向公公打探一番,能否一睹真容呢。在下的一點兒私心,讓公公見笑了。」
小太監點點頭,臉上好看了些:「原是這樣。鐵大人今兒並不在此當值,今兒他輪休,你若是想見他,倒也不容易呢。宮中禁衛當值是不能打聽的,往後可記着了?」
林銘玉忙拱手躬身:「多謝公公提點,是我魯莽了。」
他把小太監送出門,順手遞了個荷包過去:「今兒勞煩公公,實在抱歉。」
小太監這才露出真笑,把荷包收懷裏,細聲笑道:「喲,林公子太多禮了,這是咱家本分事。鐵虎校尉明兒起輪值悅心園。恐怕要過了萬壽節才來這頭呢,到時候我給你帶個話兒。」
林銘玉再次道謝了,瞧着他回到廊下小閣里去了,才轉了身。
「蔣公子,方才說的話還作數吧?」
蔣瑞倒眉豎眼地承認是自己『不小心』掀錯場子,憋着氣和狐朋狗友給林銘玉把案幾恢復原狀。書是挽救不回來了,瞧着林銘玉神色不善,蔣瑞「哈哈哈」地把跟班兒的一套新書奉上。跟班眼睛都抽筋了,這還是那個小霸王蔣瑞?
林銘玉不發威則已,一發威讓人憋屈得不行。眾人心有餘悸,不敢小覷他。
夫子踱着步子走了,眾人紛紛伸腰踢腿、鬧哄哄地散了。林銘玉把書籍放進書箱,身邊那少年側過身來:「唉,你真夠膽大的。我還以為你會吃虧,白擔心了一把。」
是之前跟蔣瑞起衝突的少年,林銘玉當時瞧得清楚,在其他人看熱鬧的時候,這個人是第一個有心幫他說話的,因而對他一笑:「方才多謝你。我是戶部侍郎林海之子林銘玉,未請教兄台大名。」
少年「嘿嘿」一笑,嘴角邊露出一個酒窩:「我是京兆尹溫如安之子溫芹。別謝我了,蔣瑞這夥人仗着他姐是忠順王側妃,素日就跋扈,不是欺負這個就是欺負那個,我早看不過眼。不過……嘿嘿,說來羞愧,我也沒幫上忙。」
「有這個心原就該謝。」林銘玉勸慰一句。溫芹已說道:「方才你跟小太監說的是真是假?你知曉鐵虎大人?」
林銘玉其實是隨口一說,這時候倒不好說他連鐵虎是誰都不認得,只笑着點頭:「可惜並未得以見識他的騎射之術。」
溫芹笑:「這有何難,我爹跟鐵大人當年在一個軍營里住過,有些交情。趕明兒我為你引見引見。鐵大人的騎射當得起大洪第一人,陛下也曾親自誇贊過呢!」
「行,先謝你了。」林銘玉收拾好東西,與溫芹一道走出側院。等了一會兒,塗硯等人也出來了,雙方見禮。塗硯看着溫芹,輕輕一笑:「溫小七,聽說你爹給你定了一門親,什麼時候喝酒,我去湊個熱鬧。」
溫芹打了個千兒,起來笑道:「能請到世子爺,小的榮幸。那頭不捨得姑娘出嫁,日子拖到後年開春,到時候必要請幾位主子賞臉,讓小的沾沾光。」
「阿硯,別光說小七,樂福堂兄可是急着給你挑媳婦,說不得先得喝了你的酒呢。」說話的是七王爺的幼子,比塗硯大不了多少,輩分卻高了一輩。
溫芹就是他的伴讀。
林銘玉悲催地又打了個千,這萬惡的皇宮,見個人都比自己身份高,這禮行起來沒完了。
免不得又是一番寒暄,雙方才在殿外分道揚鑣。
塗硯領着林銘玉出了宮門,招呼他同乘馬車。知道他有話要說,林銘玉對着來接人的林大揮揮手,自己爬上樂福王府馬車。
「蔣瑞為難你了。」塗硯低着頭,擺弄着茶具,遞了一杯過來。
林銘玉低首接了,待塗硯喝了一口,方把自己的杯子移到嘴邊飲用。
「往後應不會了。」林銘玉回答。
塗硯笑了:「我瞧見塗二的臉都青了,這回蔣瑞把他主子的臉丟光了。」他說的塗二,就是在宗室子弟中排行第二的忠順王府塗碩。
「蔣瑞鬧得過分了,仗着塗二的勢狐假虎威慣了。塗二礙着王爺的面子,素日沒好發作他,實則對他也失了耐心。有這一遭,蔣瑞討不得好。你別瞧着老二平日裏美少年的模樣,狠毒起來鬼也怕他。當然,你不用怕,再有這樣的事,該教訓的教訓,只要不打死人,後頭有我撐着!」
林銘玉笑道:「世子威武!」
塗硯翻了個白眼,顯出男孩子的活潑來,「別讓不沾知道這個,他那人無法無天的,若不拘着,我也怕了他的。」
想起蘇不沾,塗硯道:「蘇夫人病了,我這正要去瞧瞧,你若無事,一起去罷?」
林銘玉道:「我原也是要去的,正好一起。」
蘇府的人聽說塗硯來了,親自來府外迎接。蘇不沾的父親蘇詢是位清貴無比的翰林學士。蘇詢蘇誼兩兄弟未分家,在一個府里住着。蘇誼如今卻不在府里,他深受聖寵。陛下避暑悅心園時,把他帶在了身邊。
蘇詢蘇不沾在門外迎了塗硯進屋,先見了禮。塗硯問起蘇夫人病情。
蘇詢略帶擔憂:「前兒老夫生辰,內子操持着勞了神,又兼暑熱食欲不振,因此得的病。請了王太醫來瞧了,開了調養的藥方,並無大礙,只是費些時日。」
塗硯道:「上了年紀的人,很該好好保養。我府里有株老參,待會便讓人取來,給夫人補補元氣。再拿我父王的帖子請周醫正來瞧瞧,他最擅調養老人身體。大人自己也需保養好身子才是。」
蘇詢站起來道謝。
蘇不沾笑:「爹別跟世子客氣,世子是個率真之人,不愛這些虛禮。我們心裏記着就成了。」
塗硯笑笑。蘇詢見自己在場,他們不好說話,便找了個由頭避開,吩咐下頭的人選廚房裏最新鮮的糕點送上來。
蘇不沾說不了幾句正經話就恢復吊兒郎當的樣子,問林銘玉:「這兩日我不在,上書房有沒有什麼事呀?可有人為難你不曾?」
塗硯瞧着林銘玉笑。
林銘玉繞着他轉了一圈,搖搖頭:「近朱者赤吶,你這鐵口直斷的本事趕得上天橋下賣藝的了。」
蘇不沾來勁:「快說快說,發生啥了?」
林銘玉把蔣瑞搗亂之事說了一回,蘇不沾拍掌大笑:「哈哈哈,這叫陰溝裏翻船了。蔣瑞這小子,素日我就看不慣,沒少跟他打架,今日你這一招,估摸着他該得內傷了。可惜我沒瞧着這熱鬧!」
蘇不沾遺憾得不行:「不行,銘玉,回頭我得拿這事笑話他去!」
塗硯道:「你別時來風,嫌夫子罰你不夠?再這樣下去,等蘇大人從悅心園回來,有得你哭的。」
蘇不沾滿不在乎:「我叔疼我,刀子嘴豆腐心,動不了我!」
這滾刀肉模樣,把塗硯林銘玉都逗笑了。
出府之時,兩人把塗硯先送上馬車。林大趕了車上前來接人,林銘玉對蘇不沾拱拱手。蘇不沾眼珠一轉,提醒道:「蔣瑞今兒是吃你癟了,不過他平日跟錢澤幾個混在一起,那幾個也不是好玩意兒,你得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