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氏諸人討價還價了半日,最終林銘玉滿意而歸。
當務之急是宋家這批貨如何卸貨脫手,這件事是要林銘玉來解決的。至於之後的海路如何劃分,今日也只商談了原則上的條款,至於細節,那得等林銘玉拿出一定的行動,才有詳談下去的必要。
從宋家暗宅里出來,林銘玉便認真地思索起來。
塗凌光坐在車廂另一面,這時候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發愁,凡事有我在。」
林銘玉怔了一下,心裏一暖,搖搖頭:「多謝大哥。其實我擔心的不是卸貨的事。最難的地方你已經幫我解決了,並且該面對的事兒我也早便知曉,今兒上門,就是已經做好了打算。只是,這事兒好辦,辦這事兒欠下的人情我還需要斟酌。」
塗凌光卻吃了一驚的樣子:「哦?你才來這兒幾日,真能把這批貨卸到福建來?銘哥兒,有時候,家世雖然有用,卻也需謹慎才是。」
塗凌光頗有提點的意思。他寫信與林銘玉之時,便料到今日能事成。並且已經準備好了應對之法,昌平王府的位置不是擺着看的。若說當朝誰最不能得罪,或許在多數人心裏當數義忠王府,或是忠順王府。昌平王府,哦,鎮守邊陲嘛,好似跟京都中的局勢沒有太大的聯繫。但明眼人都知道,這門皇親才是當朝最有實權的人物。人家手裏可握着大半的兵權呢。
塗凌光只要表現出這方面的意願,在這個生意裏面插一腳實在是不難,不然,宋清明那樣的老狐狸怎麼可能如此輕易讓步。
而林銘玉的家世與之相比,差距又何止一星半點。
塗凌光不介意讓他出面**處理一些事情,但卻不能眼睜睜瞧着林銘玉用心太過,把林家的面子,林如海的面子用錯了地方。這是提點,也是警告。
林銘玉豈會不懂這個道理,這便曉得塗凌光這是會錯了意,忙解釋道:「大哥想到哪兒去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怎麼會用父親的名義來辦。我曉得這個分寸的。」
當下,見塗凌光還是不信,只得把打算細細說給他聽,這才作罷。
林銘玉回到將軍府,就開始忙碌,直到林大過來請安:「大爺,周公子來了。」
林銘玉停下手中的事情,讓林大伺候着,換了一套見客的衣服,這才面帶笑容見客。
「周公子,一路風塵,辛苦你了。」丫鬟送上茶便退下去,廳內便只剩下林銘玉主僕與來者。
那人年紀輕輕,一襲白布棉袍,外邊罩了一層紗衣,乍看簡單,近了再看,卻也非尋常人能穿得起的。他身材修長,容貌秀麗,帶着一身儒生的風雅。正是當日在常平小鎮有過一番交情的周照青。
周照青拱拱手:「林賢弟客氣了。當日之約,你守信,我亦放在心上。今日既已應約召我前來,咱們便趁早下決定吧。」
林銘玉早有此意,見周照青如此爽快,便也不再寒暄,把條件擺出來敞開了談。
別瞧周照青是個文雅的書生,在這種涉及到雙方利益的事情上,也是寸土必爭的。林銘玉越發覺得這是一個人才,心裏頓生三分愛才之心。再說怎麼說自己也不至於吃虧,在有些細節上便沒有太計較。因此,兩人相處得倒還是很融洽。
其實,林銘玉解決宋家難題的辦法,就是應在周照青身上。在常平鎮短短的交流,讓林銘玉對這個人印象深刻,加之吳大郎在常平的地位,當時就有了結交之心。
他明里暗裏沒少試探這兩人,便知道,他們不是安於現狀的人。福建之行,聽了塗凌光的分析,林銘玉當時就有了想法,於是讓張成帶了書信和他的口信去見周照青和吳大郎,約定若是他們願意解決宋家的這樁麻煩,便給他們一個進入海路的機會。
吳大郎在常平鎮的力量是足夠了,但是苦於出身,心饞海路這口肥肉,卻一直沒法啃下一口。林銘玉這個承諾,無疑正中他的心病,當下一拍即合。
周照青能親自來,就證明了他們的誠意。
這事辦得林銘玉也沒啥不滿的。有了吳大郎夫夫,對於他的事業正是雪中送炭。本來,他還在愁着如果開通了海路,歸誰來負責。這麼大一條利潤鏈,沒有主事的人不行,而這條路充滿風險和機遇,沒有一定經驗和能力的人主管也不行。當朝對海運雖然還沒有到明令戒嚴的地步,這方面的人才卻是極其缺少的。
吳、周二人的加入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唯一讓林銘玉擔心的一點,便是他們接觸的時間太短,還不足以建立起相互的信任。之前,他為難的也是這一點。
現在,卻不必擔心了。周照青何等的善解人意,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讓步了,他把自己的把柄送了上來,完全坦誠地把性命交到林銘玉手上。
林銘玉再無疑慮。
兩人商議得差不多了,林銘玉便看見塗凌光從花園那頭徐徐過來。
周照青想迴避,林銘玉攔住:「周兄留步,我給你引見一個人。」
塗凌光當然知道林銘玉在此會客,也知道來者何人。來到廳內,先把人打量了一番。這個舉動其實是有些失禮的,但周照青坦坦蕩蕩,並無任何不滿。先跟着林銘玉行禮,在林銘玉把他介紹給塗凌光後,才從容道:「小民周照青,見過塗將軍。」
林銘玉笑:「周兄,原來你認識我大哥。」
周照青看了塗凌光一眼,溫和道:「塗將軍在福建水軍駐地威名赫赫,幾次保護了出海的漁船,我們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哪有認不出他來的。」
塗凌光平日的職責,便有訓練水軍一項,有時候無聊了,甚至會親自帶着他們去巡航,恰巧解決幾次海民之間的糾紛是有的,保護出海漁船一說,倒是有些誇張了。
不過,周照青從表情到語氣都是那麼的平淡坦然,這樣的奉承聽得人很舒服。
塗凌光也笑了,「不必多禮,坐下吧。」與林銘玉對視一眼,看出他眼裏的滿意,塗凌光這才不輕不重地道:「你還有個兄弟叫做吳大郎的,聽說英勇了得,又十分擅長操縱船術,不知比之我的將士們如何?若得空,讓他來見見我。」
周照青眉毛一跳,難得的露出了一些喜色。但他很快便鎮定下來,毫無脾氣地回道:「多謝將軍看重,我們一定上門拜訪。」
從將軍府出來,周照青謝絕了林銘玉挽留他休息一宿的安排,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騎馬出城。他毫無表情地抽打着馬鞭,直到回到常平鎮,看到那個熟悉的精悍身影,才停了下來。
「青兒,你回來了。累了麼?」吳大郎口音彆扭地關心着他。
周照青搖搖頭,讓他扶着他下馬,又殷勤地接過韁繩,竟覺得有些兒不耐煩。覺得他太囉嗦。
吳大郎把馬栓好,以他們家的條件,大可以請來傭人打理馬舍馬匹,但吳大郎知道,周照青不喜歡家裏有別人,他自己也不想青兒被更多的人看到最自然的樣子,因此,他們的宅子只有兩個人居住,什麼雜事都是他在負責。他已經習慣了。
栓了馬回來,吳大郎就發覺自己的兄弟有些不對勁。他自然地去拉他的手,然後眉頭就皺到了一起。
「青兒,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周照青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手手心裏被狠狠地戳出了幾個小傷口,血慢慢地浸出來,染紅了半個手掌。
「我……」周照青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是太興奮了。興奮得簡直難以壓抑,他的仇已經欠了太久,久到他以為今生都無法報復回去。
周照青一走,林銘玉與塗凌光又把所有的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確認不會出什麼紕漏了,便派人去宋氏傳達消息。
宋氏的七艘大海船,就這樣在幽深的夜色里,悄悄地開往常平鎮,在常平鎮最大的港口落了錨。
天亮之後,那些等着看宋氏笑話的海商們突然發現,宋氏的海船消失了,而宋氏的買賣行門前,卻是一片車水馬龍。各地的貨商往來不息,一個個駕着一隊隊馬車,空空而來,滿載而歸。宋氏多年未出來買賣行里主事的老當家宋清明,親自坐鎮在總鋪,對每一個探頭探腦的人,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笑臉。
那個得意勁喲,一幫子響噹噹的大海商躲在角落裏差點兒沒咬碎了牙根!
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當日所有海商抓破腦袋想要得到的答案。
喧囂闊大的買賣廳之後,隔了一座小巧的花園,後面有一座古樸的院落。高昂的叫賣聲傳到這裏時,已經隱隱不可聞。而這時,一扇門被從里打開,宋清明側耳聽着風中偶爾傳來的一言半語,滿足地笑了。他回過頭,對着身後一直安靜地喝着龍井的年輕公子點點頭,長嘆了一聲。
「林賢侄,我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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