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81 啼笑姻緣(中)

    瞬間意識到他是名宋人,說不定就是從唐坊里逃出來的細作,她的忍耐頓時到了臨界點。

    這份忍耐是因為她從剛才起,就誤以為對方是未開化生番男子的而產生。

    因為他是生蕃,所以她理解他,知道他並不懂得她所需要的男女之間的安全距離,才讓他接近至此。

    而現在,她幾乎想飛跳而起,一腳踹向他的下半身。

    在她還沒有決定如何反應時,他的呼吸終於靠近。

    他的手還沒有觸及她的腰線,就先撫到她的臉頰邊。他一手緊握着她的手腕,一手輕捧起她的臉龐,在月光下含笑端詳着她的眼。

    似乎是在詢問着什麼。

    她突然間就平心靜氣了起來。

    她藏在身後的五根緊繃手指,一一鬆開,緩緩放開了坑底剛摸到的弩機。

    樓雲從她的眼神里,突然感覺到了她的戒備全都消淡了下去,晶亮的眸色向他透出一絲微笑。

    詫異間,他也不由得心裏微微一跳。

    他雖然只是想借着去她的洞子,找到穿過月光樹林的一條近路,但……

    不等他有功夫多想,她突然就變了臉。

    她一抿唇,毫不客氣地甩開了緊握在她腕上的手。

    接着,她雙手一伸,直接就把他推倒在了祭壇邊。

    瓦娘子說過,未開化的男子和中土來的男子其實很容易分辨。

    她確實也觀察過。如果是生番男子和女子親昵時,被這樣推開拒絕往往就會發怒,甚至暴起傷人。強迫發生關係。

    而若是和王世強這般大宋海商世家出身的男子在一起,她使性子推開他,撒嬌發些小脾氣,他半點也不會生氣。

    他只會覺得她是欲拒還迎,是男女間無傷大雅的親昵玩笑。

    此時,被她發脾氣般推開的樓雲雖然有些意外,卻當然不會發怒。

    他仍然保持着被她推開時的半跪姿態。他的右手肘斜倚在了祭壇邊,閒閒半躺在亂葉中。他含笑看着她發怒的臉蛋。似乎用某種她聽不懂的語言在詢問她生氣的理由。

    她自然聽不懂他的西南夷土話,卻明白這混帳宋人居然還在裝生蕃!

    上了蠢當的懊惱,讓她沒興致去多看他亂發下稜角鮮明俊眼挺鼻,還有他結實平闊的胸膛。線條優美的狹窄腰線。

    她只看到了他下半身的褲裝是暗青杭緞子的扎腿長褲,靴子出自臨安城東大街皇城外狀元斜巷,是巷子裏李家鋪子專供兵部的樣品。

    這都是軍品。

    要不是他的行為舉止隨便得實在不像是三榜高中的進士,不像是大宋官家在金殿上親點的探花郎;

    要不是唐坊外的國使船隊到達後,她步步被算,處處受制,深知坊外那位軍功出身的樓大人是位極精明有謀的人物。

    他絕不可能親自突襲唐坊,只為擒她回船……

    如果不是想到這些,她幾乎都要以為眼前這逃進鴨築深山裏的宋人就是樓雲。

    是那位她在望遠鏡里看到的。鐵甲半披,按劍而立的年輕國使。

    ——仔細想來,現在這個宋人。應該是樓雲的家將。

    他是樓已,還是樓春,或者是最親信的樓大?

    她當然知道那位樓國使府里有六十餘名極親信的家將,其中有三個頭目,都是他西南夷山裏帶出來的同姓兄弟。

    這些人既然和西南夷山裏的夷人一起長大,難怪如今裝起生蕃來會讓她信以為真。

    不用故意偽裝。她臉蛋上的發怒嫣紅也在月光下淡淡浮現。

    他含笑瞅着她生氣的臉,又看了看從她跪坐膝蓋上滑落在地的軍刀。他並不去拾刀。而是單手撐地,靈巧地躍跳了起來。

    他瞥了她一眼,走開幾步,把他的死狼拖到了她的面前。

    隨手也撿起了她的獸皮裙。

    他把刀插在了腰後,蹲在她面前,一邊笑着一邊比劃着告訴她:

    黑銀色的狼皮足夠她再做兩身漂亮裙子,讓所有部族裏的生番女子嫉妒。如果她還想要更漂亮的金黃色豹皮裙,他也強壯得可以替她殺掉兩頭。

    但她要答應多陪他幾晚,最好現在就帶着他去她的洞子裏。

    或者他也不用進寨子,她這樣的美人也一定有在寨子外私會情人的秘密樹屋。

    ——他剛才迷路時判斷過地勢,知道那幾個人數不多的小部落離北山道很近。他們的寨子方向,應該有條崎嶇小路直到駐馬寺去。

    他打着手式許諾着,他可以帶着她去殺豹子,足以讓她日後在女伴們面前炫耀。如果她想要和尚身上光滑漂亮的綢子僧衣,他也完全可以給她搶過來。

    她看着他抬手,指向了駐馬寺方向天空中飄着的夜風箏。

    他指着風箏上閃着的點點火光,表示駐馬寺雖然有僧兵,但搶和尚衣服什麼的,對他而言完全沒困難。

    她氣得簡直要笑出聲來,所以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這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討好生蕃女子。

    她知道,國使樓雲此時應該還在海上勾結她的弟弟,安排海宴招待平家的使者。

    但他暗中,卻向山中派來了心腹家將。

    除了要擒她回去,以幫助三郎當上坊主,樓府這些家將必定也會受樓雲所命:他們要更快進寺,比她更搶先拿到空明大師的遺物。

    她早就聽說了那三位泉州僧人,對她每月寫給空明大師的信件很感興趣。

    也許空明大師身後留下的兩位親傳弟子,有一位已經被他們收買了……

    她保持着跪坐在祭壇邊的姿態。冷靜地重新打量蹲在眼前的他。

    她暗暗尋思着,不知他是不是暗襲季家小院的家將之一?

    只不過,因為這男子側頭望着駐馬寺佛燈的眼神有些暗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她突然間又有省悟:

    此人絕不是突襲季家小院的那一批樓府家將。

    他的目標就是駐馬寺。

    他接近她,就是以為她是北山道生蕃女子。

    她當然也知道附近的生蕃寨子附近有小路去駐馬寺,就是背通奴走的那一條崎嶇小路。雖然比月光樹林要遠一些,但比起直接走山道要近。

    他想讓她帶路?

    他應該是剛剛才潛入山中,目的就是專門為了去駐馬寺。她甚至猜測,要不是西山道上的生蕃們正好對扶桑山民突襲報復。他也許已經在她之前,到達駐馬寺了。

    她知道他是誰了。

    他是樓大。是國使樓雲身邊有名的家將管帶。


    他的身手很好,至少姬墨都不能如此一刀殺死了一匹成年灰狼,所以他應該不是樓已和樓春,他也不是普通家將。

    他是泉州分棧點傳回信來提起過的人。提起他屢次在泉州海面殺海賊立功,遲早會因功授官的那個小子。

    而且,她還知道:

    這個樓大,還是個喜歡在泉州城郊逛下九流妓寨的好色之徒。

    樓雲察覺到了她注目的視線,轉過來頭,含笑看她。

    她同樣平靜笑着,指了指他手裏她的獸皮裙,伸出掌心表示要拿回自己的東西。

    果然,這不要臉的猥瑣小人樓大。帶着一臉「女人不能不哄」的笑嘆,把獸皮裙交到了她的面前。

    待她伸手去拿的時候,他卻竟然故意一收手。笑着讓她抓了個空。

    她忍住了按動腰間機關,給他一魚刺麻藥,然後暴打一頓出氣的憤怒,轉了轉眼珠子。

    她打着手式,似乎想明白了他的要求是讓她帶路進駐馬寺,而如果她不願意。他就不把皮裙還給她。

    但她偏偏就要伸出手去,眼睛瞪着他。表示不還裙子什麼都不要提。

    順便,她還伸出了十根手指,表示按部族的規矩,帶外人在領地里穿行,還讓她帶路去駐馬寺是需要向部族巫師獻祭的。

    她要十張獸皮。

    而且,其中要兩張漂亮得可以做裙子的金色豹子皮。

    她的反應,引得他愕然失笑。

    他邊笑邊戲語道:

    「這樣會算帳,難道是因為和唐坊做過生意?」

    他突然用上了用宋語。

    乍聽得他用宋語說起唐坊兩個字,她不由得暗驚,然而馬上又反應過來,剛才他應該

    只是在自言自語,

    「不喜歡寺院裏才有的漂亮綢子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見過?」

    樓雲並非沒料到這生蕃女子有幾分聰明。

    她已經能想明白,他不是要跟着她回家過夜,而是要過路。

    她這樣機靈,他不算完全意外。

    她是位美人,在部族裏要應付的追求者必定是多得數不清。

    「……居然不要我多陪你幾天,卻要十張好皮子做裙,是為了吸引更多的追求者?」

    他繼續用宋語自語着,眼睛凝住,重新打量着她,

    他本來就是要借着這生番女子,繞過這座廝殺正酣的月光樹林,否則他就只能從生蕃們集結的大祭壇的方向橫穿過去,直接到達駐馬寺。

    雖然快,但太費事。

    所以給她十張獸皮作酬勞並不是騙她,但這生蕃女子有些奇怪……

    他一撐地,慢慢站了起來,退後幾步,細細看着她。

    在他起身之前,季青辰也因為他剛才突然的宋語,感覺到了一絲不妥。

    此時這樓大站在了樹林間,隨意用腳踢了踢他搏殺的黑狼,微笑瞥了她一眼。

    山風從樹林間吹過,葉間灑落的暗金色月光照出他微亂的黑髮。

    她能看到他挑起的暗眸眼角。

    在他身後,煙霧中有無數赤艷火把晃動。在這樣的光線中,他強健精實的上半身泛出了不遜色於山中猛獸皮毛的懾人光澤。

    她猛然間意識到,正常的生蕃女子是不可能拒絕他的。

    她們當然會帶着他回洞子裏過上一夜。

    甚至會過上七*十夜。

    瓦娘子也說過,大部分生蕃女子在生養兒女前,也就和沒開化的生蕃男子沒多少差別。

    她們看到心怡的男子,也會甩開一切付出滿心的熱情。她們會翻山越嶺追逐其後,那怕明知是部族死敵也只求朝夕之戀,一夜之歡。

    就算是她唐坊里的成年女子們也經常會如此衝動。

    雖然為了安全,她訂下坊規,要求她們走出唐坊水門就至少要五人成群,否則絕不允許離開。

    但只要她們願意,這些女子也總能找到機會獨自出坊,與情郎在坊外私會。

    中土大宋的女子也未必好得了多少。

    還是和王世強在一起的時候,她曾經在唐書詩詞裏讀過,那樣纏綿曲折,卻又不怨不悔的詞句: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終被無情棄,不能羞。」

    更何況是眼前「樓大」這樣出色的男子?

    她憑什麼要拒絕?

    對貨物交易並沒有多少概念的生蕃女子,憑什麼寧可要十張好皮子,而不喜歡他?

    任什麼不喜歡他這個足以狩獵到更多獸皮的出色男子?

    然而她迎着他盯視的眼光,聽着他也許是故意試探的宋語,並沒有退縮。

    她仰着頭,堅持地比了比十張獸皮的帶路費,她又伸出一個指頭,指了指他腰上的刀。

    他看着她居然討要他的隨身軍刀,不由微微一怔。

    他瞬間明白,眼前的生蕃女子也許並不是像他懷疑的那樣:

    她也許並不是跟着那女坊主避入駐馬寺的唐坊女子,也不是駐馬寺里和女坊主有關的女寺奴。

    她只是在部落里已經有了意中人。

    她想拿到他的刀,討好她的意中人。她想要更好的皮子做裙,永遠吸引意中人的眼光。

    所以,她才不會因為他的出色,而留他在洞中里過一夜。

    只不過,他仍然有些詫異:

    她很奇怪。

    西南夷中未開化的生蕃女子,至多不過二十歲就會因為各種疾病傷害而突然死去,正如他十二三歲時初戀的那人。

    相信眼前這女子也不例外。

    而在她短暫如花開花落的時光里,難道她也會本能地懂得「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的似海深情?

    那本應該是山外人,在漫長時光中才能凝聚出來的痴情詩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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