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臣妾以為,官家還是還駕臨安,回楚州城為上。」
又過了兩日,季青辰在問安時突然開口說了這一句。
不僅是趙端寧征了神,皇帳子內外站着幾位內侍,都不着痕跡抬頭瞄了她一眼。
「國夫人的意思……」
趙端寧眼中明顯有了一些欣慰之色。
他覺得,前些日子在汴梁城外沒有平白恩寵她一場。
就算沒有樓雲,好歹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平常的衣食住行,包括她逃命時的三匹俊馬都是他吩咐御賜的。
三茶六飯,奴婢家臣,只要他有的,她就有。
他身邊從宮裏出來的女官、內侍沒有一個人敢怠慢她。
她過得比江國公那掌兵權的重臣只高不低。
「罷了。此事王卿自會與朕商議。」
趙端寧經了這一場大敗,格外看重身邊人的這份忠心了,搖頭讓她不再要提。
「官家,王副相對官家一片忠心。難免有奉主回成都府的提議。但這也未嘗不是官家的心意。」
季青辰盤算了好幾天,才有了這個主意。
她當着這帳子內外眼線、耳目們的面,提起和王世強不一樣的意見,道:
「臣妾以為,官家若是與王副相商議,安排好第三次北伐的謀劃,然後回駕到楚州與
樓相公議定。如此一來,官家回京城之後,不但能有機會雪此前恥,王副相也不用擔心官家的安危了。」
說到底,王世強要奉着趙端寧回成都府,那也是趙端寧自己心虛膽怯不敢回臨安城。
他也怕戰敗歸來,人心不附。
這樣一比較,就能看出他的祖宗趙太宗不是平常人了。
用後世里的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自己選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那怕是裝孫子,也要回京城裏繼續做皇帝。誰敢拿戰敗來說事,統統抄家問罪。
季青辰還在帳子裏和趙端寧說回駕的話,王世強轉眼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國夫人說,北伐本不能一蹴而就。官家要能說服王副相,自然就能說動樓相公。有了兩位掌軍重臣的支持,臨安城裏的皇嫂和諸位政事堂的老臣,至少就有大半的把握了。」
現在回京城,趙端寧確實是危機四伏。不論是鐵腕鎮壓還是裝了孫子都防不住人心不服。
但不裝孫子不冒這個風險,就沒有將來翻身的可能。
「她倒也知道,這事可不是我說了算。」
王世強臉上腫着,不方便出去見人,只道:
「國夫人可還在哭?可用了飯?」
「國夫人這兩天開始用飯了。夜裏也沒有哭了。現在官家留了她用飯。」
王世強索性就在帳中休養,一直等到稍稍消了腫,看起來不醜得叫人發笑了。
他才出了自己的中軍大帳。
「國夫人在何處?」
他從趙端寧跟前退出來,就喚了左平。
左平想勸他一句,讓他緩一緩,別着急。
「老爺。季娘子的性子……」
她發怒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惹她。
「老爺,何不等季娘子到楚州和樓相公把話說清後,才去見她?」
人家和樓雲真不想過了,你再去她跟前獻殷勤不行?
還沒被打夠?
王世強看他一眼,明顯沒有聽意見的心情。
「季辰虎向西京這邊來了?應該是來接他姐姐的。想法子把他在路上拖一拖吧。」
「是,老爺。」
左平只能道:
「國夫人去上香了。」
五百護軍前後開路,沿着濁浪滔天的黃河河道前行,王世強去了五里外的三聖觀。
「原來這裏也有許真君的神像。」
他的腳步停在了三聖觀的偏殿上,笑了起來,眼睛看着季青辰在裏面上香禮拜的身影。
三聖觀正殿上供着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太乙真人三位道尊。
偏殿上的許真君。卻是五代時的治水有功的地方官,被百姓供奉成了水神。
唐坊也有許真君道觀。
海船出行時會祈求許真君保佑。
香霧繚繞間,她把三柱清香插在了香爐里,聽到了他進殿的腳步聲。她才轉頭看向了他。
他凝視着她,她平靜地回視。
她還是平常那唇邊帶笑,客氣疏遠的模樣,道:
「這些日子多謝王副相的照應。過幾日我就要回去,三郎要來接我了。」
「全真教的人給你遞消息了?」
王世強並不意外。
三聖觀雖然不是全真教的道觀,陝西卻是全真教的祖庭。
王重陽悟道之地就在黃河邊上的鳳庭縣。
陝西各地的道觀和全真教有千絲萬樓的關係。
「這一回北伐。咱們也不算是沒有上下一心。官家能御駕親征,樓雲沒有爭兵權,我也知道難免要忍耐幾年了。陳王一系大半都是文臣,都等着看北伐的結果。糧草、軍械都是齊備的。青娘,打從唐坊建起,我們一起準備了十多年……」
王世強和她一起漫步在了道觀中,她默默聽着他說起當年的事。
相識之初,王世強就是這樣不甘寂寞的。
「到如今,北伐還是兵敗的下場。不過是因為北方的民心不附。」
王世強感嘆着。
這些話,她前兩日已經和趙端寧說過了。
官家除了在朝堂上政鬥,也得想想辦法拉攏李全、楊妙真這類不識字、不科舉、吃飯比天大的北方民眾之心。
全真教是最好的渠道。
王世強果然也是一樣的想法。
「賈似道逃到你的西營來了?」
她能感覺到趙端寧最近心情好了一些。
他這裏一直沒有回駕的打算,京城裏又有議新帝的傳聞,戰亂里逃散的內、外臣工總不可能全死光了,卻不見蹤影。
這時候,賈似道千里迢迢從山東亂軍里逃出來,主動投奔到了西大營,見着趙端寧就是痛哭自罪。
他把山東諸軍逼反的罪,趙端寧都不想責問他了。
「他倒是命大,李全卻死了。」
她覺得李全太可惜了。
就算他受了金人的官,領軍攻打徐州城,二郎也不應該斬了他。
王世強也是一笑,沒有多提趙端寧身邊來了賈似道這個真正的心腹,他只道:
「你對官家的勸說,正是時候。」
趙端寧要是有能耐重振旗鼓,他王世強何必遠離兩浙之地,龜縮到成都府?
他自問根基和功業都不夠,遠遠還沒有自立一方的本錢。
他的根基在東海。
戰火破壞的疊瓦宮檐外,飄起了層層的銀絲細雨,他們一起停在了殿外廊下。
廊前的老樹被砍去了枝幹,露出了灰白色的天空。
她靜靜看着在風中飄飛的雨絲。
而他在久久地凝視着她。
「我們的事,你想一想吧。我可以慢慢等。」(未完待續。)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