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車子在彷徨的黑夜中飛速穿行。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沈晝坐在主駕駛的位置, 盯着車窗上映照的花花綠綠的霓虹,從終端里調出某個通訊頻道,可是手指又在空中一停,似乎忘了自己要做什麼。王斯語在他身後, 抱着手臂蜷縮着。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他們抵達了中心城郊區的一座別墅。
下車時不經意望一眼地圖, 沈晝忽然發現,這裏竟然距離花城大道很近。
「杜賓德夫人住在這裏?」沈晝遲疑道。
「自從君赫酒店出事後,她就一直住在這。」王斯語說。
沈晝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很疲憊,離開咖啡館後就神情恍惚,繃直的脊背頹喪下去,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她的身體裏, 一寸一寸塌陷。
整座別墅燈火通明,沈晝跟着王斯語走進大門,長長的車道兩邊是整齊的花園,茂盛葳蕤的植物在夜色之下顯出一種生氣蓬勃的怪誕, 仿佛要跳起搖晃的舞蹈來。
門廊下站着一道人影,越走越近,能清楚的看見她穿着整齊的套裙, 夜晚還如此穿戴齊備, 想必她早就確信沈晝會過來。
「我就知道你會來。」杜賓德夫人溫和地道。
「您不用專門出來等我們。」
「沒關係, 」杜賓德夫人回頭對王斯語招了招手, 「戴麗已經睡了, 我現在無事可做。」
一行三人穿過門廊走進了客廳, 王斯語才後知後覺地對沈晝解釋:「戴麗是夫人的侄女。」
沈晝略一點頭, 他知道戴麗·杜賓德的名字, 君赫酒店那場慘劇的最開始,就是因為杜賓德先生想給侄女戴麗一個盛大的成人禮。
杜賓德夫人悠悠地回過頭看了沈晝一眼,道:「戴麗自從那件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有時候要常年待在療養院裏,我和斯語也是在療養院認識的。」
她說得如此稀鬆平常,好像領居家的阿姨碰上了隔壁的小姑娘,可是事實上呢,她們幾乎快要挖據出這樁陳年秘辛的真相,做為前第一夫人,杜賓德夫人肯定不是等閒之輩,但丈夫死後,她能隱忍蟄伏,暗中調查出這麼多東西還不被對方所察覺,這足以讓沈晝欽佩。
來的路上沈晝想,他之所以能找到被約翰·普利藏起來的證據,最關鍵的一點在於桐垣。
在首都星,恐怕沒有人會懷疑桐垣,更遑論猜測她動手殺人此種極盡荒誕的論調,或許文明的外衣將人們的認知都固化了,沈晝不可避免地想起蕾妮的死,他又何嘗不是被文明和秩序的糖果所蠱惑,人性的狡猾和殘忍要遠超過他們自己的想像。從這一點上來說,反而是霧海多了幾分微妙的、荒誕的真實。
從霍姆勒荒原上走出來的桐垣可以殺了智光久讓來報仇,身陷首都星的沈晝,卻不能輕易地殺死誰,哪怕這個人有罪。
「斯語,」杜賓德夫人叫了一聲,「你怎麼了?」
王斯語如夢初醒般看向她,聲音乏味:「沒,沒事」
「太累了嗎?」杜賓德夫人和藹地問,「不如你先去休息。」
「不!」王斯語斷然拒絕,「我沒事,請讓我留下。」
杜賓德夫人隱晦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就進去吧,我們進去說。」
會客廳大而空曠,似乎久不待客,冷清非常。杜賓德夫人回過身:「隨便坐吧。」
她和王斯語坐在一起,沈晝在他們對面。
「按理來說我應該和你寒暄兩句,」杜賓德夫人微笑道,「但我不想繞什麼彎子,我想你們年輕人應該也很忙,沒空賠我這個老阿姨浪費時間沈律師,關於我丈夫的事,你有什麼想問我,請儘管說。」
沈晝深吸了一口氣:「麻煩您將當天現場的情況,您能回憶起來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
儘管這些話杜賓德夫人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但她還是沒有反駁沈晝的問題,平和地道:「憲歷四十二年十月八日,我和我丈夫還有戴麗一起從中心城的家裏出發,去往君赫酒店」
她一直說了將近二十分鐘,多年之後,她已經能平靜無波地講述出這件對於她來說噩夢一生的事故,可是過往多次,向無數人陳述過這件事,都沒有讓她得到任何想要的結果,那麼今天呢?
沈晝聽完後,神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而是問道:「也就是說,杜賓德先生除了中途去過一次休息室之外,沒有離開過宴會廳?」
「是的。」
沈晝斟酌道:「您還記不記得,七點三十分除了杜賓德先生,休息室里還有誰?」
「啊?」杜賓德夫人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當時宴會還在正常進行」
沈晝抬起手做了一個往下壓的動作,道:「您只管告訴我。」
杜賓德夫人皺着眉仔細回想,最後不是非常確定地道:「似乎還有桐垣小姐。」
「桐垣?」沈晝目光一凝,「她在總統先生之前還是之後離開?」
「應該是之後。」
「桐垣在休息室呆了多久。」
「這我記不清了,總之宴會正式開始的時候她在,就坐在我旁邊,這前後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沈晝又問:「陪着杜賓德先生一起去休息室的還有誰?」
「還有一個秘書和一個保鏢,但是他們都死在了那場事故里。」
杜賓德從休息室回來不久,安保團就監測到酒店附近有力場變化,然後宴會眾人被要求撤離,撤離途中,發生激烈的交火,隨後賓客幾乎全都暈倒,救援隊趕來之後,地下車庫一條急救通道的安保全部死亡,而載着機甲的卡車,就是從那裏進入。
再後來就是那場震驚聯邦的大爆炸,爆炸之中,不僅杜賓德喪命,死無全屍,連帶着君赫酒店一層、負一層都坍塌,後來從現場收集到沒有記錄基因編譯碼的血液竟然只有三份。
也就是說,刺殺現場潛入進來的刺客,只有三個人。
而這三人被證實是杜賓德議員時期的政敵的關聯,所以杜賓德總統刺殺案被定性為政敵報復。而對於刺客只有三個人這件令人驚愕的、笑話一般的事,官方秘而不宣,成了永久的隱秘。
「竟然只有三個人」
「是啊,」杜賓德夫人苦笑,「雖然我也覺得離奇,但是他們將現場的收集記錄和檢測報告都送到了我手裏,我不得不相信。」
「您有沒有想過——」
杜賓德夫人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打斷了他的話:「我想宴會廳里一定有他們的眼線,所以才挨個去查,而之所以會懷疑到王」
她說着看了王斯語一眼,見她似乎心不在焉,繼續道:「另外一個讓我懷疑的點,就是709號鎮定劑,非常巧合,戴麗對這種鎮定藥劑過敏,所以我們很輕鬆的篩選出了過敏原的名稱,然後再去調查,就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
她嘆了一口氣:「但這些結果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們推測得知的,並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證明王副局長和刺殺案有關,而且709鎮定劑的走私和販賣,牽扯方太廣太深,以我的能力,無法追查到底。」
「但是您竟然願意相信我?」沈晝的挑眉,「一個完全的陌生人。」
「不知道,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直覺,」杜賓德夫人笑意坦然,「當斯語告訴我你也在調查這些事的時候,我就產生了這種想法,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什麼立場,我願意相信你。」
沈晝聳了聳肩。
「那麼今晚最重要的環節來了,」杜賓德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蜷了蜷,「沈律師,你有找到我們未曾涉足的證據嗎?」
沈晝看着她,道:「有。」
杜賓德夫人的手指猛然收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欣喜和撼動,可是聲音卻微微顫抖:「是什麼——我需要付出怎樣的報酬?」
「不用什麼報酬,」沈晝道,「這件案子我還沒有調查完,等我弄清楚了所有是經過,我會給您的。」
杜賓得夫人震驚道:「你還要繼續調查下去?」
「嗯。」
「那——」
「放心,」沈晝寬慰道,「證據放在我這裏很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杜賓德夫人搖頭,「我已經等了十幾年,不會焦急這一時半刻。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請儘管提。」
沈晝點了下頭。
「另外」杜賓德夫人再次看了王斯語一眼,「沈律師,我想,斯語需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沈晝喟然道:「她已經知道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訊號,王斯語的臉「刷」地失去了所有血色,她佝僂下腰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得眼珠子仿佛要迸出來似的。
「斯語!」杜賓德夫人立刻起身過去扶住她的背,目光焦灼地在會客廳里尋找,最後落在了沈晝臉上,道,「沈律師,能不能麻煩你去廚房拿一下冷藏櫃二層的白色藥瓶。」
沈晝連忙起身去廚房拿了藥瓶過來,順便也拿了一瓶水。杜賓德夫人感激地看了沈晝一眼,低聲道:「本來以為今晚要談論的事情非同尋常,就讓傭人先回去了,沒想到還要勞煩客人來幹活。」
「舉手之勞而已。」沈晝不置可否。
他看着杜賓德夫人將藥給王斯語餵下去,過去許久,王斯語終於平靜,她面色如紙,神情僵木,好像關於她這個人的內核已經流逝,留下的只是一副皮囊。
「為什麼?」因為咳嗽了太久,她的聲音嘶啞如風箱,「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沈晝謹慎地道:「我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準確的原因,等我調查清楚,會給你答覆。」
王斯語抬起手背覆蓋在眼睛上,低沉沉道:「不用了。」
「你去休息吧,」杜賓德夫人拍了一下王斯語的肩膀,「今晚就住在這,別回去了,明天向醫院請假,好好休息幾天。」
王斯語含混地答應了一聲,順從地起身上樓。
沈晝跟着起身:「夫人,我先告辭了。」
杜賓德夫人將他送到了門口,猶豫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不論是我自己,還是替斯語」
沈晝聳肩:「沒關係。」
「穆赫蘭元帥來找我的時候,」杜賓德夫人望着迷濛的夜色,「我其實一點都不驚訝,如果你沒有令人生畏的人脈,那才不可置信」
她壓低了聲音:「這些事情很危險。」
沈晝笑了笑,道:「也謝謝您願意相信我。」
杜賓德夫人搖頭:「我說過,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儘管提,不論我能不能做到,我都會努力幫你尋找哪怕一絲希望。」
「另外,斯語」說起王斯語她有些遲疑,她嘆了一聲,「她的媽媽和我是同學,但並不是非常熟悉的那種,在療養院見到她的時候我很驚訝,因為她孤身一人在醫院裏,沒有家人陪伴。」
沈晝低聲道:「她早就沒有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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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斯語睡得極其不安穩,好像只是過去了一瞬,她就醒了。
但是抬起終端,卻發現時間已經走了三個小時,現在是凌晨一點多了。
剛睜開眼那一瞬她還清楚記得剛才睡覺時做的夢,可是看了個時間的功夫,就什麼都忘了,滿頭腦混沌的迷霧,有什麼念頭生起,但是轉瞬又熄滅了。她在記得與不記得之間來回徜徉,折磨自己的大腦和心神。
床頭柜上放着一個白色藥瓶,臥室的記事面板上漂浮着杜賓德夫人的留言,讓她醒來後記得喝水吃藥。王斯語拿起藥瓶仔細端詳了幾秒鐘,然後「咚」地扔進垃圾桶。
她得的是一種應激性精神病症,平時並不會顯山露水,但一旦受到刺激,很有可能會危及生命。作為精神類醫生,早年罹患此病的時候她還會給自己診斷,開藥,自己配合自己進行治療。
但是後來,亦或者現在,她覺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杜賓德夫人給她吃的藥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戴麗的,戴麗的病比她要嚴重許多,但是精神鎮定類藥物大多功效相通,杜賓德夫人照顧着戴麗,久病成醫,見她病症難耐,也知道該給她吃什麼藥。
她已經很久沒有犯病過了,按照精神病理學的分析,她應當已經痊癒。可是痊癒的病症卻忽然跳出來要殺死她,折磨了她十幾年的懷疑和真相,如同一根吊繩,終於將她送上了絞刑架。
迄今為止,她的一生只有三十二年。
前十九年順風順水,父母安樂,家庭美好;後十三年,像是一個她不願意醒來的夢魘。
王斯語悄無聲息地下床,洗漱,整理好衣服,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離開了別墅。她過來的時候坐了沈晝的車,杜賓德夫人很信任她,她本可以開走杜賓德夫人的車,但她沒有。她預約了一輛出租車,站在寒冷的路口,等待出租車的到來。
風涼透了。
還裹着凌晨霜雪寒露的潮濕,她回過頭去望,一排明珠般的路燈在霧蒙蒙的夜裏,串聯至杜賓德家的別墅門口。距離遠了,那座別墅好像堆疊而起的小盒兒,裏面裝着杜賓德夫人和戴麗。
她本來應該說點什麼,一些感謝的話之類的。
但是她不想打擾她們休息也不知道沈律師睡了沒有,她盯着終端半晌,最後給沈晝的信箱留了一條短訊,只說,謝謝他。
沒一會沈晝竟然回復了,他說,不用謝。
王斯語盯着那句回復,好久,嘴唇彎起,笑了一下。
像是被這句回復所牽引,她目光中漸漸生出了陌生之感,就像是回到了幼時,並不認識這些複雜的字。她的心裏簇起了一朵火苗,火苗越燒越大,風一吹,就如同燎原一般,蔓延到皮膚表面來。
她的臉頰逐漸泛紅,覆蓋掉原本的慘白。
出租車像是一隻幽靈般出現在她面前,王斯語拉開車門進去,對安全員說:「去第三醫院。」
安全員驚詫地回頭看她:「女士,如果您身體不舒服,建議還是直接撥叫救護車。」
「我是醫生,」王斯語道,「去加班的。」
到醫院,王斯語回自己辦公室拿了id卡,然後去了精神科的藥房。
半夜的藥房只有值班的小護士,王斯語敲了敲交流窗,將id卡插進讀取器里道:「給我一支半固定腦顱麻醉。」
值班護士驚訝道:「這不是後天的手術麼——您怎麼親自來拿藥?」
王斯語道:「我明天後天都要請假,這台手術給關醫生做,我提前幫他準備好。」
精神分析師對病人進行精神分析治療也叫「精神手術」。
小護士拿了腦顱麻醉劑,貼好磁條遞給王斯語,王斯語拿着那管小小的藥劑回了辦公室。電晶體中的麻醉劑無色、透明,在照明燈下光暈細碎。她從柜子裏取出一副注射器,抽走麻醉劑,注入了桌上的一瓶果汁中。
果汁放入口袋,她離開醫院的時候,覺得自己腳步又輕鬆許多,也不覺得冷,反而通身溫暖,像一個走在陽光下天真無憂的孩子。似乎有人在問她:「王醫生,這麼晚還來加班?」
但她沒有回答,她的精神和思緒都在口袋裏的一瓶果汁上,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的珍寶、救命的靈藥,得了它,就能收穫永恆的幸福。
走到地下停車場,她拉開車門坐進去,設置好地址後就坐在駕駛位一動不動。車子「嗖」地躥了出去,自動駕駛路圖上顯示的目的地叫「玉山公館」,是她生長的家。
不,或許已經不能叫家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上次回去,還是上半年時去拿東西。
同樣的,她和她的父親,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所以當基因鎖巨大的光線掃過她紅潤的臉頰,門扉隨即洞開,而她在門裏看到她的父親王成翰,生生地愣了一秒鐘。
而王成翰也看着她:「小語?」
王斯語的心臟重重地墜了一下,仿佛掉在了什麼深而冰冷的所在,發出「咚」一聲迴響。
但是她彎下腰脫掉鞋子,碰到了口袋裏果汁,就又放鬆下來,心在這時衝破了牢籠,飛到天上去。
「我請假了,」王斯語自然如常地說,「上星期連着做了三台手術,感覺非常累,乾脆請兩天假,連着周六周末,多休息幾天。」
她脫掉了厚重的靴子,在鞋櫃裏張望了一下,找到自己在家才會穿的毛絨鞋,還放在原本的位置。
王成翰點了點頭:「工作累了是應該好好休息。」
他手裏拿着一個速食泡餅的包裝袋,似乎正在準備吃的。
「但是你怎麼回來這麼晚?」
「明天要請假,只好今天處理掉其他工作,」王斯語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你還沒有吃晚飯?」
「我也加班。」王成翰簡短地道。
「不要吃速食了,」王斯語是走進廚房,「我做飯吧?我晚上也沒來及吃飯。」
王成翰驚訝道:「你會做飯?」
「當然,」王斯語有些得意,又有些無奈地笑,「爸爸,我已經三十多歲,工作好幾年了,怎麼可能還不會照顧自己呢?」
王成翰恍惚了一瞬,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聽見「爸爸」這樣親昵的稱呼了,自從妻子過世後,他和女兒就漸行漸遠,關係僵硬。直到王斯語工作後才有所緩和,但這樣說也不太對,因為他們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起初王成翰還會心有懷疑,但是送過來的監控日常記錄上寫滿了王斯語在哪個科室輪轉面診了幾位醫患做了幾台精神手術。
再後來,他們父女逐漸變得像陌生人,大半年也見不了一面,有時候王成翰想叫她回來吃頓飯,她卻總說自己在忙。於是他翻閱記錄的次數越來越少,這為數不多的幾次查看,竟然成了他了解女兒日常生活的唯一途徑。
「醫院很忙嗎?」王成翰問。
「當然,」王斯語捲起袖子,打開冷藏櫃在裏面挑挑揀揀,「現如今的聯邦人,或多或少都有壓力過大的症狀,不要說精神失調、躁鬱症這類常見病,我上周就接了三位分離障礙的患者,其中有兩位需要接收深度分析治療,我們同科室的關醫生,因為太忙和女朋友吵了好幾次架了,還有我們科長,經常不回家,她兒子都快不認識她了。」
「是很忙。」
王成翰點頭,她說得科長應該是一個叫澤維爾的中年女醫師,是王成翰在得知王斯語要去醫院工作時專門托關係找的熟人,但是王斯語並不知道這件事。
「那你呢?」王斯語問,「你應該也很忙吧,這麼晚還在加班。」
「還好,只是今天有個突發事件。」王成翰推開餐廳的椅子,坐在了廚房門口,嘆道,「年紀大了,也不能像年輕的時候那樣拼命了。」
「我都三十歲了,」王斯語道,「不過你也不算老——這袋芝士不會還是我上次回家的時候買的吧?」
「啊,我不知道,我平時也不太做飯。」王成翰走過來,接過王斯語手裏的盒子,細細端詳了半晌,道,「應該是過保質期了」
他走得近了,王斯語聞見他身上極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扔了吧。」她後退了一步,將自動清掃機械人推到冷藏櫃前,「要清理清理,過期的東西都丟掉。」
「好。」王成翰彎下腰去打開機械人的肚倉,他襯衫領下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幾個小黑點,王斯語一開始以為是污漬,剛要提醒他,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那不是。
雖然是精神醫生,但她仍舊對血液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是濺上去的血點。
「我來吧。」王斯語輕聲道。
「沒事,」王成翰擺了擺手,「你也忙一天了對了,明天你有沒有什麼安排?爸爸帶你去外面吃飯。」
「我明天去社區人事局調檔案,評定職級要用,」王斯語貌似不經意地說,「但是早上應該能結束。」
王成翰頓了一下,道:「小語,不要有事了才回家,平時多回來看看爸爸。」
王斯語笑着說:「好啊。」
王成翰看着女兒燦爛的笑容,夜裏出外勤的陰鬱似乎少了一些,也跟着笑了起來:「小語,你的臉好像有點紅?」
「沒事,」王斯語不在意地說,「應該是剛才在外面吹了風,今天真的太冷了。」
「明天出去的時候記得戴個帽子。」
「知道了。」
收拾好冷藏櫃,王斯語將挑出來還能吃的食材分類,準備做兩個簡單的菜,王成翰幫不上什麼忙,就去了客廳,不一會,他又折回來:「小語,你外套口袋裏是有什麼東西嗎?拖得衣服掉在地上了。」
王斯語愣了一下,手裏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來,臉龐籠罩在鍋里蒸騰上來的熱氣中,失去了真實的輪廓。
「好像有瓶果汁,」她說,「你拿出來吧。」
一會兒,王成翰將果汁拿進來擺在了餐桌上,王斯語瞟了一眼,對王成翰道:「之前我同事給的,我看是柚子味,記得你愛吃柚子,就帶回來了。」
王成翰拿起果汁看了下,笑道:「是柚子,你還記得我愛吃柚子?」
王斯語的聲音像是飄在空中:「當然。」
她話音剛落,餘光里瞥見王成翰擰開果汁的動作好像在慢放,他的手指,捏在他手裏的果汁蓋,他仰起的脖頸,吞咽的喉嚨,和帶着笑意的聲音:「有點酸,留着待會吃飯的時候喝。」
王斯語木然地將鏟子插在鍋里,來回攪拌,她忽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麼似的,低下頭,看着鍋里的食物,緩慢而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廚房外傳來「咚」一下悶響,在鍋子「咕嚕咕嚕」的沸騰聲中並不明顯,但是王斯語的精神力場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在感知,因此她知道,這是王成翰攝入的腦顱麻醉劑起效用了。
回來的時候她設想過無數種情況,要怎麼才能讓王成翰喝下麻醉劑,可是他全無戒心,這麼容易。
這麼容易
王斯語走到餐枱旁,選了一把細長的餐刀。
這些刀具都是母親在世的時候買的,她喜歡烹飪,所以廚房五臟俱全,刀具的種類應有盡有;她也喜歡科研,所以她跟隨鐘樓號去了星域邊疆。
餐刀從匣子裏取出來的時候發出一聲低吟,王斯語臉上的紅潤逐漸褪去,她握着餐刀,一步一步走出廚房。
被麻醉劑放倒的王成翰就躺在客廳地上,王斯語知道父親從前是「獵光者」,身體素質異於常人,所以她選了腦顱麻醉劑。
她蹲在王成翰的身旁,定定看着他。
這是她的父親,間接地害死她母親的兇手。
她握着餐刀的手高高抬起,明亮的刀刃懸停在王成翰的心臟上方,只要落下去,只要捅進去!她就能為母親報仇。
但是她的手指越攥越緊,直到刀刃微微顫抖,卻不論如何都無法將刀刃紮下去。
「咣當」一聲,餐刀掉在地上,她驚得渾身一縮,連忙爬過去檢查,王成翰並沒有被這一聲響動吵醒,他依舊昏迷着。
她鬆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幾步,忽然發現地上有一張晶片,似乎是她剛才翻動王成翰去摸她的脈搏的時候,從他口袋裏掉出來的。
晶片沾滿了凝固的血,就像是曾經浸泡在血液中。
王斯語從地上爬起來,奔回房間裏找來晶片讀取器將那枚晶片放了進去,讀取出來的內容是一份賬單。時間橫跨憲歷三十年到如今,每一筆都記錄得無比清楚。
她皺着眉往下翻,直到在某一筆訂單的接貨地點,看到了她名下那座小公寓所在的街道,而交貨的時間,正是憲歷四十二年的十月。
這是709鎮定劑的交易記錄!
可是王成翰為什麼會帶着這個東西?王斯語一邊壓下心底的疑惑一邊繼續往下翻,然後再次看見一個熟悉的地址。
療養院。
三支交接人交接人錢雲華,這是個相對普通的名字,王斯語看到這個名字卻霎時間渾身冰涼。
她記得,在療養院時,她的主治醫師助理,就叫這個名字。
她曾經被秘密注射過有成癮性的709鎮定劑
她在療養院接受治療這件事幾乎沒人知道,是王成翰送她過去的,他當時言辭激烈地警告過她不要再胡鬧
她幾乎被軟禁在療養院中,那段時間除了醫生和王成翰,沒見過任何人
王斯語手指哆嗦着,將晶片讀取器扔了出去。
晶片讀取器和餐刀碰撞,一片叮鈴之響。
就在這時,王成翰忽然睜開了眼睛——
哧!
溫熱血迸濺了王斯語滿臉滿身。她握住餐刀的手顫抖着,刀刃橫插進王成翰的脖頸里,切斷了他的大動脈。
而王成翰,他方才甦醒的眼睛瞬間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斯語。
「你為什麼,」王斯語面無表情地道,「要這麼做。」
王成翰似乎想開口,但是他張開嘴唇,血流從他口中奔湧出來,流淌成一條鮮紅河流。
他死了。
王斯語怔怔地看着他的屍體,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她用帶血的手捂住嘴唇,卻無法阻止反胃和乾嘔。她弓着腰,蜷縮着身體跪在王成翰屍體旁邊,血和刀交相間或,靜謐無聲,而她的乾咳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嘔出靈魂。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成翰的血流淌到她的膝蓋旁,浸濕了她的毛絨鞋。
「叮咚」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她燉的菜好了。
她慢慢爬起來,脫掉了鞋,脫掉了衣服,站在盥洗室的花灑之下,看着凝固在她身上的血逐漸褪去,化作一灘稀薄的紅絲,浮游過白色地面,匯入下水道。
然後她換了一件很多年過生日時媽媽給她買的裙子。當時她還曾苦惱自己腰上一圈軟肉,而如今,那裙子掛在她身上,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空蕩。
她撿起地上的晶片讀取器放進包里,又從王成翰的手腕上取下他的終端,用他的基因環解鎖,然後把他終端里所有的數據都複製了一份,存入另外一張晶片。
數據流在空中飄蕩傳輸的時候,她目光呆滯地盯着臥室的牆壁,那裏懸掛着一張他們一家三口照片。她忽然起身,大步衝出房間,拔下陷在王成翰脖子裏那把刀,用盡全身力氣從相框中間,劃了過去。
破碎的、難聽的聲音刺激着王斯語的耳膜,她扔掉餐刀捂住耳朵,那聲音又消失了。數據傳輸完她去拿晶片,卻發現自己手指間都是紅印子,原來是那把餐刀上的血。
她不在乎地將沾血的晶片放進包里,然後給沈晝通訊。
一直空了很久,通訊才連接成功。
「沈律師,你在哪?」她問。
沈晝說:「我現在有事,抱歉。」
王斯語再次重複:「你現在在哪,我有東西給你。」
「明天可以嗎——」
「不可以,」王斯語柔聲道,「很着急。」
沈晝只好道:「我在第一醫院。」
王斯語開着車,風馳電掣地去了第一,她在搶救室門口見到了沈晝,還有另外一個高一些男人,看起來很正派。
「發生了什麼?」她問。
「我們」沈晝撐着額頭,他似乎頭疼的厲害,聲音里都透着難耐的涼氣,「我一個朋友,去拿東西,受傷了。」
「出了交通事故嗎?」
「不是,像是遇到了襲擊。」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滿手是血的醫生走出來,遺憾地搖了搖頭:「抱歉,病人傷得太重了,現在已經心跳停止。」
沈晝愕然地抬起頭,眼中的紅絲仿佛離開的罅隙。
「他去拿什麼東西,」王斯語平靜地問,「為什會遇到襲擊?」
宋詢禮走過來,遲疑地道:「您是」
「沒關係,」沈晝喃喃道,「告訴她吧,她都知道。」
宋詢禮低聲道:「709鎮定劑走私案的交易記錄。」
王斯語「哦」了一聲,隨即遲鈍地反應過來,那份交易記錄,就在她的包里。
忙亂的手術室里醫生正在聯繫家屬,簽死亡通知單。她過去望了一眼,死去的人叫科洛·貝恩。
護士拉過一張雪白的布遮住了他的屍體,他的左手手指角度極其不自然的拗着,王斯語一眼就看出那是被人折斷了,而他的手指和指甲縫中,浸透了血。
王斯語想,他肯定是被王成翰殺了,那張晶片,是從他手裏挖出來的,沾滿了他的血。
她低下頭,從包里掏出晶片讀取器。而她的手指上、晶片讀取器上,沾滿了王成翰的血。
她走出搶救室,將兩張帶血的晶片都放在沈晝手裏,輕聲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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