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系社會中的女性一直都是柔弱無用的代表,很漂亮,但也很脆弱,也就是個能生孩子的花瓶。一位身材如此嬌小的姑娘竟能幹翻兩位男性,其本身就比剖宮產更有故事性。
卡維驚奇地發現,這些外科醫生們在面對合理的消毒模式時一直持着將信將疑或者否定的態度。但當聽到一個女人干翻了兩個男人的成功事跡後,卻統一默認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事實。
到頭來,他們也只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罷了。
作為目擊者,卡維簡單描述了一遍諾拉「行兇」的過程,誇張的動作幅度和有節律的捅刀子過程,給這台剖宮產塗抹上了一層傳奇色彩。
「她真的只有不到1米6?」
「恩,1米5出頭些。」
「太奇怪了,如此身高的姑娘除非全身肌肉,否則力量嚴重不足。而且她還穿着裙子,行動非常不方便。即使是背後偷襲,在沒有接受過嚴格軍事化訓練的前提下,根本沒辦法同時對付兩個男人吧。」
「難道她是個退伍軍人?」
「她是姑娘!姑娘!!!」
「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又不是沒有女扮男裝混入軍營的先例。」
「奧地利軍隊會要一個不足1米6的士兵?」
經他們這麼一分析,卡維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幫諾拉創造了復仇的空間:「我覺得被壓迫的憤怒是她最好的力量源泉,其他就歸類給刀刃足夠鋒利吧。」
「在狹小的空間範圍內,如果武器差距過大,倒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你們是不是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什麼問題?」
「刀就算再鋒利也得砍到人才對,她剛做完剖宮產身體很虛弱,又那麼矮,憑什麼砍人?尤其是那一段......」那人試着按照卡維所說的內容模仿起了弗勒尼變成篩子的過程,「這樣大幅度的上下腰腹運動,腹部縱切口很容易崩線。」
所謂興趣是學習最好的老師,很快他們對於諾拉本人的興趣就慢慢轉移到了手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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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結果是各種巧合下的產物,卡維還是需要好好解釋一番:「切口其實還好,本身縫合切口的就是我們醫院的赫曼醫生。操作穩定細膩,對合也沒問題。術後我做了一次切口清洗,然後用大量繃帶纏緊腹部,防止裂開。」
「赫曼醫生?我記得他的縫合技術只是一般而已,應該還沒達到這種地步才對。」
赫曼的縫合確實不怎麼樣,但他們卻低估了協助者發揮的作用。只要幫忙對合好切口,然後確定入針位置,再穩住縫合的線結,就算是個剛學了打結的實習生,卡維也能把他直接抬到外科縫合的標準水平。
何況赫曼主刀了不少手術,本就有底子,還遠沒有那麼不堪。
卡維自然省掉了這些過程,而是重點強調使用過的高濃度酒精:
「有一點值得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切口裂開不僅是縫合的問題,還有癒合方面的問題。在瘴氣干擾下,切口會軟化潰爛,所以我在術前會使用高濃度烈酒,經過兩次蒸餾後的白蘭地,隔絕掉了瘴氣。」
這是卡維的一次嘗試,希望通過諾拉的勇猛來幫助自己打開局面。
效果還不錯,有些醫生總算有了些興趣:「酒精可以隔絕瘴氣?」
「對。」
卡維笑着又把自己當初瞎編的理由給說了一遍:「瘴氣、潰爛都有難聞的臭味,酒精有香氣,能抵擋住瘴氣的侵襲。如果大家能放下成見,看看李斯特先生使用的石炭酸,其實和我所用酒精的初衷是一樣的,因為石炭酸也有一股芳香氣味。」
「......」
台下一片寂靜。
他們都是在奧地利保守泥沼里泡大的老頑固,不願輕易相信所有悖於「常理」的新理論和新發現。
但他們的職業卻是必須走在技術前沿的外科醫生,比起效果不明的內科和數據不夠明顯的產科,手術效果立竿見影的外科更容易暴露出問題,也更需要解決問題。
這些外科醫生嘴上說着切口潰爛就是個幾率問題,和虔誠有關,但心裏還是希望能改變現狀的。誰願意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手術,辛辛苦苦縫好的切口,最後化成一大片爛肉呢。
卡維算是給了他們一個重新認識手術的契機。
當然這裏還包括了南丁格爾的大膽嘗試,李斯特醫生的創新,瓦特曼的堅持。再加上卡維手裏不到20%的切口感染率和0%的死亡率,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不過卡維知道,即使面對如此多的證據,他們還是走不過心裏那道坎。
所以他也沒有強求,把抗感染放在一邊,先介紹自己的催產素新藥:「算了,還是先說手術吧。當時病人的子宮出血嚴重,我們只能靠鴉喙鉗和雙手進行壓迫止血。」
這是所有剖宮產都會遇到的問題。
19世紀剖宮產取胎困難,子宮又是類似腹部的長形縱切口,止血相當困難。絕大多數死在手術台上的剖宮產都和大出血有關,而術後死亡的那些產婦,也大都出現過大出血。
「在場有幾位前輩應該去了當時的手術現場,我使用了一種來自東方的產科新藥。」卡維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管,「這種無色透明的液體能在原有子宮收縮的基礎上,進一步劇烈收縮,讓子宮在短時間內自行止血。」
「怎麼使用?」
「用注射器打入子宮肌肉層。」
「真有那麼神奇?」
「確實很神奇,而且效果顯著」
一個人自吹自擂總顯得單薄,那幾位去過現場的外科醫生在看到卡維的視線後也不得不承認催產素的效果:「確實是非常好用的藥物,具體打了幾針我忘了,但脹大的子宮很快就縮小了一倍,很快就止住了出血。」
「我也可以作證,止血效果簡直和施了魔法一樣。雖然作為優秀的外科醫生不該這麼形容,但我實在難以找到合適的比喻來描述這件事。」
「止血效果確實不錯,但對於副作用還需要做些遠期的驗證。」
卡維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立刻跟上說道:「我給田鼠用過藥,副作用大概只有一個,血壓升高。」
「血壓?你怎麼測的血壓?」【1】
「你要知道,即使使用最先進的血壓計也沒辦法準確記錄讀數,血壓就是個很模糊的概念,請務必說得詳細些。」
市立總醫院裏確實沒有方便的血壓計,為了能測試催產素的極限,卡維犧牲了好些田鼠。現在他需要一個陳舊的概念來解釋血壓升高這個新概念,卡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四液學說:「換個說法大概就是增加血液。」
聽到這句話,台下那些疑惑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一切。
「總醫院裏那台老掉牙的血壓測量機器因為太大了,對倉鼠無效,不過我選擇了更為古老的做法,比如上世紀30年代的頸動脈穿刺血柱法。」【2】
卡維嘆了口氣:「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根本不需要記錄什麼詳細讀數,因為只要注入大劑量催產素就會造成血壓的劇烈增高。如果繼續增加用量,田鼠就會在短時間內死亡,造成嚴重的內出血。」
能傳承千年的四液學說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確實能自圓其說,現在終於成了卡維推銷自己藥品的重要工具。
相比「幫忙縮小子宮」、「短時間內止血」,血液的增加不是什麼特別有害的副作用。對於大量失血的剖宮產產婦來說,額外增加血液、升高血壓並不是什麼壞處。
「卡維醫生,有沒有試過將藥物投產?」
「正式投產還需要些時間。」卡維說道,「不過考慮到病房裏還睡着好幾位需要剖宮產的產婦,我又製作了一批藥物以供後續使用。」
「投產後有沒有考慮過藥品的價格?」
「因為製作工序和原材料方面的問題,藥物成本相當高,定價自然不會太便宜。」
現在簡陋的化工業水平讓卡維很無奈,自然浸出的製作時間長、操作繁瑣,要比日後的合成法困難許多。但眼下只有浸出一種辦法,只有等之後用上豬腦再壓一壓成本了。
「我會在保護專利的前提下,儘量降低造價,至少讓所有需要剖宮產的產婦都能用上催產素。」
說完催產素,卡維開始給他們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手術細節,包括腹部切口、子宮切口、取胎方法、取胎後如何取胎盤、如何進一步止血、如何縫合子宮,最後的腹腔探查等等......
雖然瓦特曼給這台剖宮產,加上了「近乎完美」的形容詞標籤,可在卡維眼裏,它並不完美,因為前半段的主刀權一直在希爾斯的手裏。而且產科本身就不是卡維的強項,過程肯定還有可以優化的地方。
接下去是出血更為兇險的前置胎盤,在剖宮產的路上卡維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在這台剖宮產匯報的最後,我還是希望提前說一說另一位病人。」
卡維特地準備了李本這個反面教材:「他是那場兇殺案的倖存者,如果大家手裏有節目單的話,應該能看到,在整個例會最後那台複合外傷的病人就是他了。
我並沒有要打亂會議流程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在提及術前準備和術後護理的情況下,把他當成反面教材。
在我接手的那些外科病人中,他是唯二沒有做術前準備和術後護理的人。另一個是莫拉索伯爵,之前伊格納茨老師的匯報大家也聽了,很清楚他的大面積傷口潰爛到了什麼地步。
然而李本的傷口更嚴重!」
李本的床位通風條件差,又沒有接受嚴格的護理,四處刀傷已經全部感染。
尤其是腿部那條斜長形傷口,已經腫脹潰爛,天天往外流黃綠色的膿汁。按伊格納茨的做法,這種情況必須立刻截肢,否則沒幾天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但卡維還是想再等等,等再嚴重一些做個徹底的清創看看有沒有救回來的可能。
當然面對李本的時候,他肯定不會是這種對待實驗老鼠的態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三言兩語間就讓李本的內心對保守治療充滿了希望。
畢竟沒人希望自己後半生和假肢、拐杖為伍。
「李本先生被砍中四刀,因為現場沒有合格的器械,我只能第一時間幫他做了止血縫合。」
卡維避開了所有手術細節,直入抗感染的主題:「現在才過去沒幾天,四處切口全部潰爛,腿部縫合線崩了一半,傷口敞開,天天散發着惡臭。考慮到李本先生強烈的保守治療態度,我決定使用李斯特先生的石炭酸,給予一次最為徹底的清創......」
就在他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台下忽然響起了希爾斯的聲音:「卡維,別再浪費時間了。」
卡維愣了愣,掃了眼一直沉默到現在的其他人,問道:「怎麼了?」
「首先聲明一點,我不是眼紅你搶走了那台剖宮產。我知道自己實力不濟,如果堅持下去必然釀成大禍,也就沒有現在諾拉的母子平安。」
希爾斯說道:「在奧地利,想證明你和李斯特先生的方法是否有用並不容易,你的這種做法行不通。」
「為什麼行不通?」卡維不解,「只是因為我沒去過醫學院?沒有畢業證書和相應的學位?」
「這是其一。」希爾斯無奈地說道,「其二就是你充其量就是位合格的年輕外科醫生,沒有經驗,沒有資歷,沒有社會地位。除了莫名其妙做成的一兩台成功手術之外,什麼都沒有。哪怕你擁有一樣,我也不至於這麼和你說話。」
「我說的是事實!」
「你憑什麼讓我們相信它是事實?就靠十幾個安然無恙的病人?」
「難道這還不夠麼?」
「在場那麼多外科醫生誰沒成功過?不過是天主臨時恩賜下的結果!」希爾斯繼續勸道,「等你在手術劇場主刀一整年,拿着上百例手術病人的術後恢復數據再來這兒吹噓那套護理流程吧。或許到那時,會有一些人相信你的。」
卡維嘆了口氣,對當代階級觀念又有了一個更直接的認識。
怪不得身登高位的瓦特曼不敢亂來,以這幫人的保守作風和內部權力鬥爭,如果稍稍強硬些,就必然會把學院分割為消毒與非消毒兩派。
而由卡維提出來就要簡單多了,沒人會把他當回事。就算真的出現了兩派分裂,到時候瓦特曼再現身調停也不遲。
想到這裏,卡維沒有遷怒希爾斯,相反希爾斯的話讓他省了許多不必要的口水:「我想請問在座的各位,如果把我換成伊格納茨教授,剛才那些內容的可信度是不是就高了許多?」
「那是當然。」
「至少有一試的必要。」
「就算換成艾丁森副院長也不行,誰讓伊格納茨是男爵呢。」
「男爵......到頭來還是得看出身。」卡維要的就是這句話,「如果我也是男爵是不是就沒問題了?」
「別開玩笑了,你怎麼可能是男爵?」
「你父親不是個理髮師麼,怎麼會有爵位?」
只見卡維從口袋掏出一張準備了兩天的證明,看上去皺巴巴的,但上面敲的確實皇家印章:「我是安德森·埃德蒙男爵的長子,這是我的世襲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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