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並不想在別人匯報時搞手腳。
因為他們說的每台手術都有漏洞,還漏得和篩子一樣。自己用現代醫學知識去找一百多年前的醫生較勁很沒意思,而且嘴炮噴出來的幾口唾沫星子對大環境也沒多大影響。
在他眼裏,這純屬浪費感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格」,卡維也不例外,只是價格高了些,普通人付不起。但瓦特曼卻開出了一個很誘人的價格:維也納大學醫學院的插班生。
瓦特曼成名已久。
和兒子伊格納茨只在國內出名不同,他在國際上也有不俗的聲譽,至少熟練的鼻部整形和重塑能在英法兩國外科醫生面前露上一手,給奧地利長長臉。
有如此成績,再加上外科學院院長的身份,說話的份量肯定要比伊格納茨重。所以當初伊格納茨沒能滿足的入學申請,他能滿足,而且當着卡維的面就寫好了推薦信。【1】
這不是一封普通的推薦信。
為了能讓卡維進校學習,瓦特曼用了極其誇張的表現手法,陰差陽錯般地寫出了卡維的真實實力。
按照老頭的說法,以他和醫學院院長的關係,只要今天會議內容足夠出彩,再加上這封信,入校學習不是什麼難事。
卡維一直都想進醫學院,這樣就能享受到學校的科研設施和資源。卡維沒有自大到無視瓦特曼在醫療教育中的地位,推薦信已經說明了他的誠意。
交易達成。
卡維要做的就是把攪局的時間前移兩個小時,原本只是在自己的匯報上搞事,現在就只能對於霍奇醫生說句抱歉了。
他的提問不是瓦雷拉那樣的追根究底,而是暗戳戳地扎最痛的地方,扎完就閉嘴。因為場內都是圈內的大佬,根本不用解釋,他們就能領會卡維的意思,說得太透反而不好,扼殺了想像空間。
霍奇的這台手術確實是被硬加進來的,擠掉了一例過程坎坷的氣道梗阻插管。
例會上已經有了氣切,插管確實顯得可有可無。但不論怎麼做橫向比較,克服各種麻煩並最終成功的氣道插管,肯定要比排膿後切掉顱骨的胡來手術來得重要。
霍奇的手術做得很不嚴謹,報告也是稀稀拉拉的漏掉了很多重點,尤其沒說病人的死因。
手術中有沒有傷到腦膜?【2】
有沒有進一步損傷到腦組織?
手術中的出血量如何?
頭皮缺損處是全部切掉了,還是只做了一定的修剪?
受到感染的顱骨碎片真的全拿乾淨了麼?
如果這些都做好了,就算感染加重也可以拖上幾天才對,病人為什麼術後第二天就死了?
那麼多問題,但凡霍奇能回答上一件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難堪。最後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無知遷怒到卡維的身份上:「一個小小的外科助手?什麼時候助手也能來參加例會了?」
「有瓦特曼院長親自寫的邀請信,助手也不能來麼?」卡維說道,「再說手術匯報結尾不正是問答環節麼,我也就隨口問了兩句,沒惡意的。」
沒惡意......
都知道預熱匯報就是走個過場,沒人會較真。問答環節更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要問也是問那些高級手術的操作方法,誰會沒事盯着一台簡單的顱骨切除術不停發問。
而這些問題都戳在了他的痛處,分明就是盯着自己來的,又怎麼可能沒惡意。
「這封信肯定是偽造的!」霍奇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開始肆意攻擊卡維入場的規範性,「這裏在座的都是外科學院的成員,都得有醫學院的學位證書,有起碼五年的主刀經驗,你有麼?」
「沒有。」卡維搖搖頭,「我中學都沒讀過,也沒怎麼做過主刀......」
對於如此空白如此乾淨的履歷,周圍起了一陣噓聲,但和霍奇一起發笑的卻很少,因為大多數人都知道卡維有留在這兒的資格。
霍奇硬剛下去毫無意義,大家都是多年的同僚,有些還是老同學,就想着法地給個台階,讓事情儘快過去算了。
「霍奇醫生,算了,走吧。」
「快走吧,你不是說要急着回醫院做截肢麼,時間快來不及了!」
「是啊,有事兒以後再吵,別影響後面的匯報工作。」
霍奇吃了暗虧,知道面前的年輕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囂張,可就算心裏有一點不太好的預感,他還是不願離開。因為在他的固定思維里,這樣稀爛的醫學教育水平都敢和自己叫板,無非就是走了後門的結果。
既然大家都是走關係,實質上也沒任何區別。
但至少自己是在職的外科醫生,就算沒別人那麼耀眼,也算在這個崗位上工作十來年了,怎麼能忍下這種屈辱。
對了!
一個助手怎麼能想到那麼多手術相關的問題?
肯定是有人在暗地裏幫他!
是誰?難道是費米?
不,不不,應該不會,他沒上節目單完全是因為那台頜面整容手術失敗了,和自己沒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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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是誰?
忽然,霍奇看到了卡維身邊坐着的伊格納茨,馬上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該不會是這對院長父子在搞自己吧?
他知道瓦特曼和伊格納茨向來不喜歡他這樣沒進取心的躺平派,可自己對學院也不是全無作用。因為常年都能在外科學院露臉,霍奇又喜歡上台的感覺,他的老父親才肯出手為學院投錢。
瓦特曼沒必要得罪自己啊......
霍奇想不明白,不斷衝上腦門的怒氣也沒時間讓他想明白:「你們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讓一個沒任何醫學基礎的助手進會場也就罷了,還放任他胡亂指責上台演講的醫生,這成何體統......你們倒是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
「別問了,因為他們知道我也要上台做匯報。其實只要關心一下最近的外科手術,就算只看看日報上的報道,就應該認識我才對。」卡維指着自己說道,「所以我和你是一樣的。」
「你也要上台?」
霍奇瞬間沒了底氣,腦子依然在助手的身份上打轉:「你不是助手麼,你不是不能主刀麼?」
「理論上來說不行,但......」卡維無奈地說道,「但陰差陽錯之下我做了一例剖宮產,還成功了。」
「......」
霍奇忽然想起前些天伊格納茨缺席剖宮產手術的事兒。
當時他沒去在意,只知道手術最後成功了,母子平安。具體手術是誰做的,怎麼做的,他都不知道,也沒想要關心,因為心思根本不在外科技術的革新上。
他只想窩在聖瑪麗醫院裏安安分分地做已經學會的手術,然後時不時地在外科手術界賺點小名氣而已。
沒日沒夜地扎進手術堆里,不是在解剖,就是在解剖的路上,難道活得不累麼?
閒暇的時候還要不斷看書學習新術式,難道好好享受自己的優渥生活不好麼?
「手術的過程沒有任何問題,觀眾台上有各家報紙的記者,也有好幾位同僚,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霍奇一邊回想着手術,一邊還想為自己辯解:「從切開排膿到後來的取骨,我都是按照手術規範在操作!你可以說我的手術難度不大,但不能說我犯錯,我覺得能不犯錯就可以上這裏演講了。」
「所以說,你關心的還是自己的操作?」
「外科醫生當然要關心自己的操作!」
「那關心操作的意義又在哪兒呢?」卡維問道,「就為了好看?還是為了博取周圍觀眾的掌聲?亦或者是為了一種藝術上的表達?」
「......」
「還不是為了病人的健康!」
卡維可以接受19世紀的混亂醫療技術,也能接受醫療知識匱乏,包括不當人的醫療系統也沒關係。但他沒辦法接受一個醫生不重視自己的病人,既然做了手術就得為病人負責。能力不足和不上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我猜想,霍奇醫生應該是見病人有嚴重的精神錯亂,所以就放開手腳做了這台手術,手術過程應該沒大問題,但就是沒怎麼去管病人手術後的情況。」【3】
「......」
「顱骨缺失,病人還有精神失常,如果不能做到絕對制動,很容易出現意外。」卡維用手拍了拍腦袋,「正常人尚且難以忍受術後的疼痛,何況是個精神失常的病人。」
霍奇哪兒懂什麼術前術後,只知道去掉顱骨然後纏上繃帶就行,剩下都是護士的工作:「我們肯定做了制動,只是被他掙脫了......」
情況和卡維想的差不多,在手術後的那個夜晚,病人因為疼痛的原因越發躁狂。他用力拉開了手上的布帶,扯掉了頭上的繃帶,親手搗碎了自己的腦子。
至於為什麼會得化膿性顱骨炎,其實病因也很好理解。
因為Vienna精神病院為他做了顱骨鑽孔術,希望能緩解他的精神失常。只可惜手術做的很粗糙,感染侵襲了顱骨,最後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霍奇醫生不覺得奇怪麼?做了顱骨鑽孔病人的精神失常依然沒有好轉。」
「我不是精神內科的醫生,我只負責處理他頭皮上的膿腫而已......」
上午剛經歷了李斯特和南丁格爾的風波,沒想到下午一開場就遇到了波折。兩人的辯論持續了十多分鐘,最後霍奇帶着自己的手術報告無奈地離開了會場。
辯論本沒有對錯,霍奇也就是丟了面子,並沒有對他帶來實質上的影響。
然而對於那些即將上台匯報手術的其他外科醫生而言,辯論內容卻足夠精彩,以至於在他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人希望在卡維的雞毛令箭之下重蹈霍奇的覆轍,現場頓時就瀰漫起了一陣如臨大敵的氛圍。而最惴惴不安的,就當屬緊挨在霍奇之後的第三場手術匯報。
「咳咳~~」
會議主持見霍奇出了門,馬上叫了下一位醫生:「哈特曼醫院的莫來茨醫生,將要為我們帶來的是他在今年1月28日完成的耳部腫瘤切除術。」
台下響起了些掌聲,然而莫來茨卻沒站起來。
「莫來茨醫生?莫來茨醫生在麼?」
「在......」
「莫來茨醫生,請儘快上台。」主持看了看掛鍾,「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例會的時間已經晚了,我們需要抓緊時間。」
「......額,好。」
莫來茨有些慌張,從坐位到講台這段距離不僅被絆了一跤還掉了兩頁紙。最後是好心的卡維把紙送到了他的手邊:「醫生,你的紙。」
莫來茨看着卡維,兩手發顫,心裏直發怵,但又不得不禮貌地回上一句「謝謝」。
然而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糟糕。
莫來茨受到壓力的影響,發揮失常,通篇稿子讀完有不少錯誤,但卡維卻對這台耳部腫瘤切除術毫無興趣。因為這種切除術只要控制好出血,其實沒任何難度,而且病人手術後恢復得還不錯,連質疑術後感染的機會也沒了。【4】
緊接着上台的是伊格納茨的膀胱碎石術。
因為膀胱內碎石已經是比較完善的手術方式,所以排在第四的位置並不算低。能入選的原因還是手術的過程中有尿道狹窄的情況,加上碎石也遇到了些困難,算是給那些醫生一些提個醒。
卡維肯定不會為難伊格納茨。
事實上,伊格納茨的手術操作和對手術的態度要比其他人好上太多了。如果人人都和伊格納茨一樣,那外科的發展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壺似開非開的溫吞水。
「謝謝伊格納茨教授的精彩演講,這台碎石術的過程確實一波三折。但在教授精湛的技術下,最後的結果還是好的,順帶還做了環切,現在病人恢復得也非常不錯,是一台稱得上『成功』的手術。」
主持人手裏拿着節目單,馬上翻到了下一頁:「下面是一例有關眼瞼下垂的眼瞼手術,因為原主刀醫生有事無法出席例會,醫院臨時做了換人調整。現在讓我們有請格雷茲醫院新上任的外科醫生,希爾斯先生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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