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沃的這兩床傷員都在手術後出現了典型的骨筋膜室綜合症,一旦發展到這個階段,就說明肢體損傷和手術已經造成了肌肉腫脹,壓迫到了由骨、骨間膜、肌間隔和深筋膜共同形成的骨筋膜室。
【1】骨筋膜室里走行着血管神經,被腫脹的周圍組織壓迫後自然就斷了血供,同時神經受壓也會出現各種症狀,最先是疼痛,然後是感覺出現障礙,逐漸失去知覺。
這種情況向來是保肢手術時的大敵,也是卡維之前在培訓時強調過的東西。
德爾沃肯定聽過,也背過,培訓最後的考核他肯定是拿到了合格的分數,要不然是沒可能站在這兒。
有的人把要塞總醫院當成起點,是學習的平台,留在這裏是為了更好地學習技術。
而有的人則把它當成了終點,是躲開前線工作的港灣,留在這裏只是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
「連你的助手都覺得他們的小腿出了問題,知道在記錄本上寫一筆,你肯定沒看病歷記錄吧,竟然能說這是常識。」卡維問道,
「你的常識是哪兒學來的?因斯布魯克大學醫學院?」
「不!」聽到母校被人嘲諷,德爾沃心裏不是滋味,連忙出聲反駁。只可惜他的反駁因為對理論知識的記憶並不牢固,所以顯得非常破碎:「你說的這個......這個概念我有注意過,但結果並不總是壞的。」
「你說的不都是廢話麼,士兵在前線病並不總是戰死的,那就沒必要搞什麼軍醫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德爾沃知道自己犯了錯,但還是希望找到理由為自己開脫:「按照之前所說,遇到這樣的情況需要及時給小腿做小切口,減少裏面的壓力。可當時他們的小腿上有許多傷口,如果再做這樣的小切口,豈不是......」【講真,最近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yeguoyuedu安卓蘋果均可。
】
「本來就沒必要縫合。」
「誰能預見到這種事情?他們手術結束的時候可表現得非常正常!」卡維點點頭,但話里卻沒有同意他的意思:「當然無法預見,不過你在發現他們有異常之後,完全可以把剛縫上的切口再次打開。我個人覺得,割斷幾條縫合線應該難不倒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割,或者壓根就懶得去割。」德爾沃眼神凝重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病歷記錄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兩位士兵幾乎在同時失去了他們剩下的唯一一條小腿。
只不過這種失去還沒來得及實現,這兩位就一起撒手人寰了。卡維接着便說道:「沒關係,大家都是外科醫生,沒有外科醫生不會犯錯,知錯能改就行。不過知道錯並不能改變扣分的事實,你的積分會扣掉4分。」
「4分?一床一個錯誤不應該是2分麼?」德爾沃以為他把兩床傷員的死也歸為他的失誤,連忙解釋道:「他們意外身死的時候我都在手術室里,並沒有參與搶救,更沒有接到通知。」
「這個暫時先不談。」卡維仍然把目標放在小腿上,
「他們的腿該保的你沒保住,扣分。助手寫下這些描述性段落,並特意告知你,你沒理會,扣分。所以2人各2次錯誤,先扣4分。」德爾沃對積分有些在意,畢竟低分會帶來一系列難以預估的後果。
但要是只扣四分,那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況且他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反駁,只能應下:「行吧,我認了,所以可以結束了吧。」說完他就扔下那疊記錄本,準備離場。
「先別急,來都來了,不如再多待一會兒。」卡維怎麼肯讓他離開,連忙問道,
「你該不會忘了37床和122床兩位傷兵是怎麼死的?」
「我剛才已經說了,當時他們兩人犯病出事的時候,我並不在場。」
「你至少得說一說最後的診斷吧?」德爾沃看着病曆本上用紅色筆在末尾寫上的一小段診斷,逐字把它說了出來:「顱腦外傷導致的腦挫裂傷......」
「知道它的意思麼?」
「大概就是腦部受到了勐烈撞擊,然後導致大腦受損。」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不救?」德爾沃驚訝地看着卡維:「我剛才已經說得那麼明確了,發病時我不在身邊,『不在身邊』懂麼???」
「可那是你的病人。」
「這太強人所難了吧,我沒可能撇下手術台上的病人回病房給他們做下一步的治療,況且這些治療有多少有效性。」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卡維搖搖頭,對這個解釋很不滿意,
「他們是你的病人,你作為主刀醫生應該能基本掌握他們的身體情況,至少知道手術之後會有哪些風險。」德爾沃兩手撐在演講台沿,嘴角掛着莫名其妙的苦笑,一臉的不可思議。
他也參加過軍醫的培訓,肯定知道卡維提出的圍手術期概念。但那時候他沒太在意,以為只是一個空想派隨便搞出來的噱頭罷了,沒人會當真。
誰能想到這個概念早就已經跟隨了卡維三十多年,並且被他寫進了軍醫手冊中。
德爾沃並不買賬,想以他十來年的工作經驗,試圖駁倒卡維:「你不會真以為手術之後的治療能改變手術的結果吧?」
「你還是沒學會學懂『圍手術期』的概念和命名它的意義。」卡維這句話不僅是說給德爾沃聽,還是說給台下其他醫生聽,
「在這期間所進行的醫療救治行為不是為了給手術打補丁,而是讓病人安全度過手術後危險期的重要環節。」德爾沃聽不懂:「我不明白,手術就是手術,下了手術台那就是內科醫生的事兒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讓一個內科醫生來處理你的術後病人?」這回換卡維聽不懂了,
「你不會是因為這些天手術做太多,反應開始變遲鈍了吧?」德爾沃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接受這樣的批評,因為從醫學院開始,那些教授就是這樣教我的。你要責怪就去責怪那些教授去,和我無關。」卡維長嘆口氣,面對這顆牛皮糖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快速翻找到了放在最下方的一本病曆本,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這話前後矛盾啊。」
「矛盾?哪兒矛盾了?」
「你說手術結束之後病人就不該歸你管?」
「當然,我每天要工作10個小時,手術場次不比任何人少,哪兒還有閒工夫去管手術後的事情。」德爾沃似乎還想發動一下群眾,對着台下說道,
「你們難道覺得在接受了自己手術治療之後,病人還有必要在病房裏下一步治療?」
「那我們抽點時間來看看這個傷員吧。」卡維晃了晃手裏的病歷,然後來回在裏面尋找每個傷病號都該有的數字,
「這位傷員似乎沒有床位號,好奇怪啊......」德爾沃馬上意識到他說的是誰:「你沒必要這樣做。」
「沒必要?」卡維放棄尋找床位號,重新看向了他,
「我覺得挺有必要的,讓大家看看你是如何熟練運用『圍手術期』這個概念,然後給他們一些臨床上的參考。」
「他可是少將軍銜!」德爾沃一點都不隱藏自己想要巴結對方的想法,
「克拉姆·格拉斯伯爵的兒子。」
「所以只有伯爵兒子才有資格讓你按照軍醫手冊來執行醫療工作?」卡維也懶得等他來講,自己先說道:「26日下午,馬切尹少將,也就是那位伯爵的兒子,左腿挨了一發子彈。根據分檢外科助手的描述,護送他的擔架隊實在太敬業了,要是再晚一點,傷口的血都要幹了。」德爾沃尷尬地站在演講台前,只能任憑卡維發揮,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在聽到馬切尹少將到了醫院之後,咱們外科團隊中極為優秀的代表德爾沃醫生,舍下了手術台上一位腹部中彈的傷員,將他移交給了自己的助手,然後飛快地離開了手術室。」卡維也不知道該怎麼給這個行為定性,只能吐槽道:「好歹你也有中校銜,真要表現自己,怎麼也該找個中將才夠上檔次吧。」原本卡維不願把這種更偏私事的個人選擇擺上研討會的台面,畢竟19世紀的普通士兵確實沒什麼地位可言,選擇軍官治療也在情理之中。
但你至少不應該耽誤士兵的治療,更不應該搞雙標。
「就在馬切尹少將進入奧爾米茨的一小時之後,這台別開生面的高難度清創手術就在總醫院外的一間院子裏進行。」卡維描述道,
「那是一家有錢人的大院子,『手術』完成得也很順利,德爾沃醫生耐心講解了手術後需要注意的事項,並且於當晚再一次返回這間院子......」
「好了,別說了!」
「從26日下午結束手術至今,你先後六次拜訪馬切尹少將的臨時居所,並且每次都留下大段病歷記錄文本【2】。」卡維看着病歷,感嘆道,
「你願意為一個小腿受了輕傷的少將花上那麼多時間,竟然就不願意擠出一點勻給那些傷兵們。」
「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你是在罔顧傷兵的性命,你得為那兩個傷兵的死負責。」
「別開玩笑了,他們來醫院的時候情況就不太好,死亡早已註定了。」
「哦?」卡維抽出了另一本病歷,
「那咱們來看看321床的一位龍騎兵團中尉,同樣是遭到炮擊,下肢受傷,同樣是跌落時導致的顱腦損傷。前天下午送來時的情況與37和122一樣,可現在他卻好好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321......」德爾沃似乎對這個病人有些印象,
「我記得他好像叫作......」
「名字不重要。」卡維強調道,
「大家只需要知道,他的手術是由他的助手完成的。只因為他在手術台邊說了一句,『又是相同的病人,還是你們做吧,我去找馬切尹少將』。」
「你這是誹謗!」
「可我這兒都是有記錄的。」卡維笑着翻閱了手裏的本子,說道,
「不得不說你的助手很不錯,把幾乎所有能寫的內容都記錄在了病曆本上。」德爾沃咽了口口水,似乎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的風暴。
「之前扣了四分,士兵死亡再各扣兩分,兩次違規離開手術台放棄手術扣兩分,你總共扣除了8分,現在你只有12分了。」卡維宣佈了自己來到要塞總醫院之後第一條處罰令,
「我現在宣佈將德爾沃醫生撤離主刀醫生的行列,降級為外科助手。」
「喂喂喂,主刀醫生已經不足了,你還降我的級?」德爾沃輕輕拍着桌桉,問道,
「之前你自己說的,主刀醫生降級要和助手交換。我現在12分,哪個助手能和我交換?」
「先不談降級交換的事兒,這就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東西,想怎麼改都行。」卡維看向台下角落裏坐着的一位年輕人,說道:「至於你說的交換助手,我也已經幫你找好了,就是你之前的第一助手,薩爾森·弗拉約·索姆來。他贏得了表揚,現在積13分,已經超過你了。」【最近太忙了,本章都來不及搞,只能暫時欠着。
等我把手頭上的事兒辦乾淨了,開始給這本書加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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