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搬出朱由檢和溫體仁的名字,再加上自己的西廠身份,輕易鎮住了祖大壽與吳三桂。
可稍一細想,王立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正常來說,皇太極的使者來到城下,由高起潛迎入城中,並沒有什麼問題!
作為司禮監的太監,再加上監軍的身份,他有這個權力!
從他的問話來看,他對議和之事持有懷疑態度,這是好事一件!
可是,宋哲為了不露破綻,當着後金使者的面把他拖出大殿,然後將其擊暈,這就有問題了!
等到高起潛醒來,必認為是西廠在議和!
這樣一來,嫁禍給溫體仁的計劃,豈不落了空?
宋哲也意識到不妥,試探着說道:「要不,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把高起潛做掉?
至於萬歲爺那邊,很好辦:就說他在城頭督戰,不小心中了敵軍流矢,不治身亡!」
「若在平時,這樣做可以糊弄過去!」王立搖搖頭,面色肅然:「可你別忘了,皇太極的使者是大搖大擺地入城!
不僅祖大壽和吳三桂知道,萬歲爺派來的史官也知道!
大凌河並無八旗兵攻城,高起潛如何中流矢身亡?
難道,把史官也一起做掉?」
「不就兩個史官嘛,做掉就做掉唄!」宋哲仍然滿不在乎,嘿嘿一笑:「大不了,就說大凌河戰況激烈,高起潛和史官全都中了流矢!」
「不行!」
王立還是搖了搖頭,表現得相當謹慎:「城上的士卒並非錦衣衛,他們的口風不緊!
如果按你的辦法,早晚會出事兒!」
「可是唉!」
宋哲也沒了辦法,稍加思索,試探着問道:「那依照你的意思,應該咋辦?」
「林則安正在跟使者商談,不論結果如何,把皇太極的使者全部殺掉!」
「啊?」
宋哲驚得張大了嘴,趕緊勸說:「廠公,你沒有說錯吧?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如果咱們殺了來使,跟皇太極的和議和就只能中止,如何拿到國書嫁禍溫體仁?」
「就按我說的辦,我自有辦法!這邊你先盯着,我去看看高起潛!」
土牢中,高起潛很快就醒來。
全身被麻繩綁得嚴嚴實實,嘴裏還被塞了破布。
他知道擊暈自己的人是宋哲,所以怒視着王立,喉嚨里不停地哼哼着。
聽不懂他的話,卻能感覺到是在罵人!
「噓!」
王立做出息聲的手勢,緩緩解開高起潛的手腳,顯得人畜無害。
「高公公,如果宋指揮使沒有擊暈你,就很難把朝中的奸黨連根拔起!」
聞言,高起潛停止了哼哼,眼中的怒火緩緩消散。
見他的情緒緩和下來,王立除掉他嘴裏的破布,繼續說道:「根據西廠的絕密消息,溫體仁假傳皇命,試圖跟建奴議和!
這件事,西廠一直在秘密監視!
你先前的莽撞問話,差點壞我大事,你知不知道?」
「溫體仁?內閣首輔溫體仁?他會跟建奴議和?」高起潛滿臉疑惑,明顯不相信王立的話:「他跟建奴議和,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剛才也說了,他是秘密跟建奴議和!
既然如此,建奴的使者,又怎會公然來到大凌河?」
「這件事,西廠一直在跟進!」王立神秘一笑,完全除掉了高起潛身上的麻繩:「只要你別亂說話,跟我全力配合,很快就有答案!」
「廠公,你這話什麼意思?」高起潛更加疑惑了,揉揉酸痛的肩膀,目不轉睛瞪着王立:「此時的大殿上,正在跟建奴會面的人,到底是誰?」
「既有溫體仁的親信黨羽,也有西廠錦衣衛!」王立遞上一杯溫酒,然後坐到火爐旁邊,緩緩說道:
「我抓了他們的父母妻兒,他們只能跟西廠合作!
我現在要查的,正是溫體仁假傳聖旨的目的!
同時,我準備來個將計就計!
如果上天庇佑,或許有機會重創八旗兵!
所以,你差點誤了我的大事!
你一定要記住,此事水落石出之前,千萬不要給萬歲上書,以免打草驚蛇!
你知道的,萬歲爺性子急,眼睛裏容不下沙子!
你,是否明白?」
「哦明白,明白」
高起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將杯中熱酒一飲而盡。
城頭上,王立與高起潛並肩走來,祖大壽與吳三桂滿腹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眾目睽睽中,幾名使者大搖大擺走出城門,坐上馬車緩緩離開。
突然,幾騎鐵甲錦衣衛拍馬出城,緊追不捨!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清國使者皆被砍殺!
在眾將士看來,王立此舉,實在有些奇怪!
終於,吳三桂忍不住了,開口問道:「王總督,先前議和的時候,建奴使者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想殺他們,完全可以在城中動手吧?
為何把他們放出城外,然後再派人追殺?」
「呵!」
王立淡然一笑,看看身旁的史官,扭扭脖子,說道:「我大明,乃是禮儀之邦!
建奴使者遠道而來,定當保證他們的安全,以盡地主之誼,沒有誅殺之理!
不過,他們一旦出了城,使者的使命就算完結;我此時斬殺他們,不算斬殺來使吧?」
眾人一臉懵逼,總覺得王立的話有問題,卻又無從反駁。
反倒是史官面色淡然,心如止水,如實記下所有的一切。
至此,在高起潛看來,西廠再無通敵之嫌。
還有太多的話想問,可惜王立已經離開。
先前的議和,還是由林則安出面。
只不過,在議和之前,宋哲向他交了底!
知道是假議和,林則安仍然演技十足!
經過一番唇槍舌戰,雙方初步達成了停戰協議:明軍召回曹文詔,主力撤出大凌河;與此同時,八旗兵的主力也撤出西平堡和廣寧。
如果沒有「追殺使者」這件事,雙方馬上就能簽署議和國書!
然後,再由高起潛向朱由檢稟報,除掉溫體仁易如反掌!
只是,現在看來,這事兒沒指望了!
宋哲惋惜不已,王立卻信心滿滿:「再派林則安去一趟西平堡,這一次,必能簽署國書!」
「廠公啊,咱們殺了皇太極的特使啊!
你是把他當成傻子了,還是多喝了幾杯,變得人事不省了?
如果林則安去了西平堡,皇太極會放過他?
還想簽定國書,你沒開玩笑吧?」
「不,沒你想像中那麼恐怖!」王立嘿嘿一笑,目光轉向林則安:「萬歲爺與溫體仁的議和,西廠並不知道,明白?」
「呃」
稍一細想,林則安竟然點了點頭!
因為,王立的話很有道理!
不論以前的歷朝歷代,還是此時的大明與後金,朝中都存在着爭權奪利與派系之爭!
所以,兩國之間的議和,在正式簽訂國書之前,只有極少數的高級官員才知道!
如果,溫體仁真的代表朱由檢前來議和,只能是秘密進行,必須瞞着西廠和軍中將領!
然而,皇太極的特使,大搖大擺來到大凌河,豈不讓議和之事天下皆知?
在沒有簽署國書的情況下,西廠對此事並不知情,為了維護大明的國體,誤殺了後金使者,這很正常嘛!
既然皇太極有議和的意願,到時候稍稍做些「讓步」,作為誤殺使者的賠償,這事兒不就完了嘛!
而林則安,因為要送回雙方的議和國書,皇太極縱然怒氣未消,也不會對他下手!
所以,他再去西平堡,必然平安無事!
這夜,林則安悄悄地再去「議和」,王立也派出錦衣衛趕赴京師,秘密捉拿溫體仁的家眷!
只不過,他約見高起潛時卻哭喪着臉,另有一番說辭!
「唉,都怪我氣憤難消,一時沒忍住殺了建奴使者,再難拿到溫大人的通敵證據!」
高起潛似乎早有所料,正要說話,王立又開了口:「高公公,你給萬歲爺上奏書的時候,千萬別提溫大人的名字!
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絕不能隨意誣陷朝中重臣!」
「廠公,你不是抓了溫體仁的特使麼?由他們出面指證,難道還不算證據?」
「不,不行!」
王立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正色說道:「溫大人是內閣首輔,僅憑几個小人的一面之詞,這還遠遠不夠!
我西廠辦事,歷來講求證據!
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在溫大人動機不明的情況下,僅僅因為「嫌疑」就上書萬歲爺,很可能誣陷忠良!
要是引起朝廷的動盪,我於心不安啊!
所以,抓獲的幾個議和使者,我已經全部斬首!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廠公果然謹慎!」
高起潛連連點頭,嘴裏雖在稱讚,卻沒有完全認可王立的說法!
剛開始,對於溫體仁的通敵賣國,高起潛是保持着懷疑態度的!
最大的疑點,就是溫體仁的動機——他不是一個七品小官,而是大明的內閣首輔!
皇太極要拿出什麼樣的官位,才能賄賂他?
若說他有通敵之心,沒人會相信!
但是,王立建議「到此為止」,高起潛卻不肯輕易罷手!
萬一,溫體仁真的通敵賣國呢?
建奴使者入城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這可不是小事!
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如何對得起萬歲爺的信任?
只是,這件事應該從何查起?
高起潛正在為難,宋哲匆匆入殿:「廠公,廠公!我在巡城的時候,發現了細作!」
「哦?細作?」
王立隨口回答着,突然發現,這不是事先演練的說辭!
宋哲的臉上,竟然,露出少有的恐懼之色!
意識到不對勁,王立再也不能淡定了,猛地站起身:「細作?什麼細作?」
「呃確實是細作!」宋哲看看高起潛,再看看王立,猶豫着說道:「兩個細作,壕溝邊,正在跟女真人交換消息!」
說到這裏,宋哲停了下來。
眼看王立沒打算瞞着高起潛,這才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女真人已被擊殺,並且,我擊傷了其中的一個細作!
只可惜,另一個細作武藝高強,我追了好幾里也沒追上;
等我返回時,被擊傷的細作已經服毒身亡,什麼也沒問出來!
不過,我跟逃走那人交手的時候,他無意間掉落了這個!」
看到宋哲呈上的東西,王立心頭一緊!
猛然間,臉上變得殺氣騰騰!
眼前這東西,竟然,是西廠傳遞消息的專用印璽!
只不過,是偽造的!
這件事,查了三年,毫無頭緒!
沒想到,在大凌河遇上了!
幾乎可以肯定,幕後的主謀,一定在軍中!
注意到王立臉色不對,高起潛試探着問道:「宋指揮使說的細作,可是溫體仁所派?」
「不,應該不是他!
我西廠辦事講求證據,不會冤枉任何一人!」
說這話的時候,王立真的是臉不紅心不跳!
臉上的表情和殺氣,一看就是秉公執法的正人君子!
所以,高起潛做夢也不會想到,正在偽造證據陷害溫體仁的人,正是他眼前的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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