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齊雨,渾身都是傷。
她的內甲和霜凍環都被扒了下來,出現在姜陽擊殺的第一個凝氣境真修的儲物袋裏。
眼下她的身軀被一張薄毯蓋着,已經將薄毯染出點點血跡。
而她放在毯外的手臂上,儘管蟒鱗密佈,但現在同樣千瘡百孔,也脫落了不少鱗片。
雙目緊閉,臉上更是蒼白如死人。
四人看着她的樣子,一時默默無言。
直至此刻,姜陽才有些微放鬆的心思處理關於之前的事情。
那個固氣境真修已經身死。三個真修裏面,姜陽等人配合着殺掉了兩個凝氣境真修,最後那個固氣境卻不知喪身誰手。
可姜陽冒充了一下執法司的人,卻逼得第二個凝氣境真修轉身必須擊殺他,這事實在處處透露這詭異。
眼下,只有一個齊雨還算是活口。
可雖然餵了一粒固氣散到她口中,她仍然一直未能醒來。
四人一起看着齊雨的慘狀,一時心有戚戚。
姜陽神識探查了一番就說道:「她應該是強行使用了我為她煉製的玄角蟒毒囊。雖然沒能被那個凝氣境真修一擊必殺,但應該不是對方不能做到的原因。」
方武松點了點頭:「她是六重境巔峰,如果在剛回靈舟渡前弄死,最後直接送到輪迴殿,憑她儲物袋中的身份名碟,是能夠將靈材全都提煉出來的。」
姜陽想起了第一次和他回到靈舟渡時,他背負蘇九夢奶奶前往南安仙城時的情形。
只怕那個時候,他在有些人的眼中也是「殺人煉寶」的一員吧?
方武松的意思很明白,齊雨的身軀,是「值錢」的,所以那些人沒有第一時間徹底弄死。
可眼下,齊雨雖然有固氣散的靈力支持,卻仍舊醒不過來。
姜陽看着她身上那些分佈凌亂的針孔,問了一句方武松:「你之前認出來那是血魂宗的幽魂砂,他們那個傷魂鍾法器,有什麼功效?」
「我只聽人說過。」方武松凝重地說道,「傷魂鍾是五行宗之下三大附屬宗門之一太上門麾下血魂宗弟子常用的法器,幽魂砂有侵蝕修士神魂的功效。修煉有小成的標誌,就是能將幽魂砂凝結為不同形狀,這必須要凝氣境才能做得到。」
「神魂傷勢……」姜陽看了一直醒不過來的齊雨有些明白了。
隨後他心中一動,想起自己那個心口的木牌。
之前有種感覺,木牌能夠滋養神魂,不知道對這種情況是否有用。
這種效果,是在與自己當初被萬象子收入黑棺,最後完完整整地出來相似。
他看了看三人。
方武松和駱銘沒有神識,對之前那些神魂碎片被吸納到木牌之中的景象應該看不到。
只有路晚煙了。
注意到姜陽的眼神,路晚煙坦誠地和他對視着。此時此刻,路晚煙眼眸中沒了任何其他的情緒,只有一些可憐兮兮的怯意。
姜陽啞然失笑,人家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因此他對方武松和駱銘說道:「你們出去守着一下,我要嘗試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
方武松和駱銘點了點頭,徑直出了法器帳篷到外面警戒起來。
姜陽閉上了雙眼,神識探入了木牌。
它吸納了兩個凝氣境真修還有三個凡修的神魂碎片,現在木牌內不可探明的紋理尺度內,似乎有一些莫名的靈力在流轉。
這不是能被姜陽吸納使用的靈力,仿佛具有另一種性質。
但姜陽也能感覺到,自己能引導這份靈力用來做什麼。
睜開了眼睛,他看向了路晚煙。
「公子……」路晚煙怯怯地開口,沒了一點之前在醉花眠里英姿颯爽又霸氣的模樣。
姜陽笑了笑:「先閉上眼睛,神識也別查看。」
面對這樣幾乎讓她毫無防備的要求,路晚煙也立刻就聽話了。
姜陽凝視了她片刻,終於拿出了心口的木牌。
神識一引導之下,木牌上竟然沁出了一滴深邃至極的黑色汁液。
他神色一動,就將這滴汁液送入了齊雨的眉心。
齊雨的眉頭微蹙,隨後終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看見姜陽和路晚煙之後,她才澀聲喊道:「姜大師,路樓主……」
路晚煙眼皮動了動,卻沒敢睜開眼睛。
姜陽說道:「你感覺如何?」
「我……」
路晚煙得到了姜陽的神識傳音,也睜開了眼睛看着齊雨。
這片刻間,也不知道姜陽做了什麼,但齊雨竟真的醒轉了,而且還能認識自己二人。
「我……」齊雨又說了一遍這個字,想抬抬手轉轉頭,卻陡然渾身劇痛,意識又是一陣迷糊,「我恐怕……」
「追殺你的那個修士,我們已經將他殺掉了。」姜陽快速地問道,「血魂宗的修士,為什麼會追殺你?」
「……我……不知道。」齊雨心緒激盪之下,這絲神志似乎立刻就要因此潰散。
因為她想起了太多。
姜陽趕緊說道:「你別想之前的東西了。既然不知道,那你現在……我也沒辦法徹底救活你。」
她身體所受的傷勢實在太重了,渾身都被破壞了,神魂更是因為那傷魂鐘被侵蝕了許多。
姜陽縱然因為她的反應猜測木牌對神魂會有一些特別的功效,但眼下實在無法明確說什麼。
齊雨眼神黯然,聽了姜陽的話,眼珠就朝向了路晚煙:「路樓主……我已經……沒救了。既然您和姜大師救了我……能不能將我……送到輪迴殿?另外,幫馮蕭……馮蕭……贖身。」
「馮蕭?」路晚煙有些意外。
姜陽看着齊雨默不作聲。
她是以為自己這具身軀送到輪迴殿還能提煉出靈材嗎?
這又是另一個賣自己的故事了,但這回,她卻是為了醉花眠中的一個元寶。
「樓主……拜……拜託了……」齊雨感覺自己的意識又在開始模糊,勉力抬手抓住路晚煙的胳膊,乞求着,「可……可以嗎?」
這一輩子,本以為已經看到了康莊大道,卻突然又走到了這裏。
這許多年歲月里,她只有一個可以述說心事的人。
她還給了那個人一份承諾。
眼下,她在彌留之際,碰到了能讓她實現這份承諾的人。
用她的殘軀。
路晚煙還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麼故事,但齊雨的蛇眸中,散發着僅存的溫柔與希冀。
「……好!我答應你!」路晚煙突然就這麼開了口。
不管因為少了一個元寶,醉花眠的生意會不會因此受影響了。
可眼下重新回到最脆弱時期的路晚煙,被齊雨的這個眼神引發了內心的情緒。
「……謝謝……樓主。」齊雨用最後的力量將儲物袋中的身份名碟取了出來。
她的眼眸最終瞥向了姜陽,其中情緒很複雜。
「……我應該……先突破的……我對不起……他們……」
這是她最後的不甘,隨後她的眼眸就黯淡下來,卻仍舊沒有閉上。
仿佛是看到了姜陽,才覺得自己不該一口氣煉製三樣東西,兩樣新法器加上那份玄角蟒毒囊,讓她耗盡了積蓄,沒能突破到第七重融煉那份靈材就來到妖域。
此刻彌留之際,她最關心的,是醉花眠中一個相熟的元寶,還有她口中的他們。
應該是她的隊友吧?
她那掩蓋住蛇眸冷意的眼神消散了,此時僅餘死寂的妖異感。
看路晚煙在一旁紅着眼睛抹過她的眼瞼後仍舊握着了齊雨的一隻手,姜陽平靜地開了口:「她死了。」
路晚煙扭頭看他,一滴眼淚滴下了眼眶。
「放下她的手吧,有件事我要試試。」姜陽目光幽深無比,「聽了她最後那句話,她的人生倒與我有了些因果。」
話音剛落,姜陽這回沒讓路晚煙閉上眼睛,木牌漂浮出來,懸在空中。
這是法器才具備的特徵,可以被附帶了靈力的神識驅動。
而後,齊雨的「屍身」突然消失在帳篷間,沒入了木牌。
路晚煙的瞳仁猛縮,又一滴眼淚滑落,嘴巴卻難以抑制地張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