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背景前,是孑然而孤獨站立的一個女修,她的頭髮隨意地綰起一半,不帶任何裝飾,一襲灰色長袍寬鬆地罩在身上,同樣顏色的腰帶勾勒出身形,才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女修。
在簡約的記憶里,張瀟晗也穿過其它服飾,女修的,顏色略微鮮艷而華麗的,但如曇花一現般,仿佛是她的面容,永遠那麼清秀。
變得是氣質,越來越拒人於千里之外,那雙眼睛越來越失去感情,甚至在她望着他的時候,說着願意與他結為道侶的時候,也沒有一絲神彩。
「還有呢?」簡約聽到自己的聲音,同樣是沒有感情的,他知道他正在漸漸地失去她,如她所說的,她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張老闆,這五界,將不會再有張瀟晗存在。
「那是以後才會發生的。」天族的傳承,爐鼎的猜想,不可預知的命運安排,對這一切擔憂懼怕並渴望了解真相的是張瀟晗,而她,在決定走上這條艱難的道路上,並且在這條路上踽踽獨行的時候,她已經捨棄了張瀟晗這三個字。
她曾經以為她還是張瀟晗,但是在之前遇到簡約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她不會再是張瀟晗了,在所有修士的面前,她只能是張老闆。
「為什麼?」這是簡約第二次詢問,無關身份與修為實力。
「別無選擇。」張瀟晗很快說出這四個字,是的,別無選擇,從她的雙眼落在儲物袋上的時候,從她從張清九的身體內甦醒的時候,一切已經走上了軌道,在她懵懂無知的時候,在她為了生存掙扎的時候,在她一步步變得強大的時候,在她發現她已經失去了情感的時候。
「你呢?飛升之後。」張瀟晗以一個反問終結了關於她的話題。
「經歷了生與死之後,在從高位跌落下來,更清楚地看到了修仙過程的本質,曾經,修仙被稱作修真,但後來,修真這兩個字被漸漸遺忘了,修士們都在修仙,修煉成為仙人,與天同壽,與日月同光,大約真是有這樣仙人存在的。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飛升,本土修士永遠也體會不到飛升對飛升修士的意義,張老闆大約也無法深刻體會到,畢竟,在曾經那一界,張老闆稱不上真正意義的上位者,你只是凌駕於所有修士之上的,孤獨的修仙者。」
張瀟晗心中微動,這樣的話她頭一次從其他修士的口裏聽說到。
「但於我,於我這樣曾經真正管理過一方天地的修士,於我們這些真正的掌控者來說,飛升之後地位的一落千丈,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的修士來說,飛升的含義大概是淋漓盡致的體會到了,在飛升之後,我用來十年的時間來觀察和思考,這十年,我用了我的某些財富,換來了在內域生活的時間,我看了普通修士的生活,然後在凡人生活所在落腳,看着凡人世界的嬰孩降生,看着他們成長,我回憶了我的童年,然後發現,我沒有童年。」
簡約沉默了一會,好像回憶起他那十年與凡人相處的時光,單純的,為了幾個銅板的工作,得到了一件新衣,多了一份肉食的快樂,哪怕他在旁邊觀察了十年,他還是無法體會那份快樂的含義。
「本來的十年,再延續了十年,二十年中,除了身邊的凡人,最多想到的是張老闆,在張老闆的臉上我看到過同樣的滿足,還有同樣的執着,於是我終於想到了,成為仙人之後呢?在有了無盡的壽元之後呢?
二十年之後,我重新回到了修士中間,開始在域外執行每一個飛升修士都要接受的任務,經歷了廝殺,來自修士的或者神魔的,接受生命的威脅,同樣來自不同所在的,然後在狹窄的洞府內閉關,繼續思考着這一切的意義,我理解飛升修士的不甘,理解他們的執着,這樣一步步艱難的,為了曾經那一界的地位重現的掙扎。
於是,我渴望着你的出現,你的飛升,只有你在這掙扎的過程中眼神還是清澈的,面對死亡威脅的時候沒有後悔,坦誠地面對所有的一切,我想我知道修真的意義了,不是修仙,是修真,是找到真正的自我,不是為了一個虛幻的目標。
然後,我忽然看到了你,不是張瀟晗,是張老闆。」
簡約以張老闆三個字結束了回答,他的經歷是普通修士的經歷,但是他的心境歷程,卻大不一樣,而將這一切完全破壞的是張瀟晗。
不論是張瀟晗還是曾經的張老闆,都是近乎完美的,在她的身上有一種格外吸引人的光輝,那是本心不變,但現在,全都不見了。
張瀟晗凝視着昏暗,她能想像那二十年裏簡約的所做所為,他本來是與她一樣的孤獨者,他的殘忍是對照了她的善良的本心,所以他才小心翼翼地維護着她的這份善良,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她學會了殘忍,而她的本心中,也有殘忍的一面。
他們是這樣漸行漸遠的,因為誤會而吸引,因為不了解而走到一起,又因為漫長的時間內發生的一切在悄然改變,也許簡約沒有變,他本來有他冷酷的一面,最初認識的時候,他也並不是那個踏日而來的少年,那幅畫已經成為背景,永遠永遠。
但無論如何,她都是相信他的。
「我想,我已經接近了修真的意義,接近了我們修煉的真正意義。」簡約的聲音還是那麼淡漠,在他以為他會找尋到修仙、修真、生活的真正的意義的時候。
這並不是討論這些事情最好的時候,但是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兩個人的心境都微微不同,在張瀟晗看來,天意留給她的時間再少了一些。
仿佛是在於過去告別般,但過去的種種都徹底放下的時候,她將會了無遺憾地走到生命的盡頭,完成她來到這個世界該承受的使命。
真相在不久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