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懷疑目標,接下來還要驗證,但這很難,最起碼韓烈做不到。
主要是因為不好取證。
券商內部的系統並沒有什麼登錄記錄之類的功能,而有權限看到眾美賬戶的人又太多。
這種權力是法定的,根據上級監管要求,證券公司必須對客戶的持倉情況進行管理和記錄,從營業部到總公司,各級有各級的監管職責。
眾美的基金交易賬戶是保密賬戶不假,可是,當問題是出現在高層中時,所謂的保密條例就不再具備意義。
「你們這些做交易的,最怕不出名,又怕太出名……」
金行長慢條斯理的開口,似勸戒似警告。
「老鼠倉這種東西,自打有a股市場以來就屢禁不止層出不窮,現在都知道跟着你能賺到錢,出問題幾乎是必然的。我建議你謹慎處理,不要鬧得太難看。」
韓烈皺了下眉,很快釋然。
老金這是生怕小爺年輕氣盛,不管不顧的打上門去啊……
想要解決這件事兒,簡單也不簡單,擺在韓烈面前的只有四條路——
第一條路,直接跟中信拜拜,把賬戶轉走,75億的損失足以把他們搞得灰頭土臉了。
好處是不用跟他們勾心鬥角,而且可以警告下一家券商,讓對方給足重視,盡力杜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壞處是,中信必然成為業界笑柄,外部壓力會使得他們的內部團結起來,用捂蓋子的方式處理泄密事件,導致真兇逍遙法外。
另外,現任的中信魔都分公司老大有很大概率會恨上韓烈。
——你讓人家被總公司問責,人家怎麼可能給你好臉?
第二條路,經由朋友找到中信證券總公司的高層,讓他們自查,最後給韓烈一個交待。
好處是內部消化,動靜不大,對方不丟面子,韓烈賺足里子。
壞處是很難查到真兇,大概率只會給韓烈一些補償,和稀泥式處理。
第三條路,掀桌子。
直接上報證監會,要求嚴肅處理。
自打新任上台,稽查局只怕桉件不夠多、不夠大,可沒怕過加班。
「有桉必查」四個字,不算誇張。
不想搞得那麼大,捅到魔都專員辦也中,讓潘子想辦法施加一下壓力,估計也會盡心盡力。
好處是,大概率能查出來誰在搞鬼。
他們有權限大規模調用跟倉數據,然後有針對性的立桉調查跟倉人,交叉審理,不管是誰走漏的消息絕對跑不掉。
到時候判個終身市場禁入,那叼毛百分之百徹底失業,消失在金融圈裏。
壞處只有一條:韓烈會成為行業里的異類,孤家寡人一枚。
根據上報的部門不同,後果嚴重程度輕重不一。
最輕的自然是向魔都專員辦投訴,其次是上報總會證券基金機構監管部(簡稱機構部),最重的是向稽查局報桉。
最輕的結局,是在魔都專員辦的斡旋下,跟中信達成互相諒解,在魔都內部消化。
最重的結局,中信證券必然會受到行政處罰,在整個集團里丟大人。
到那時,可不止是中信一家恨韓烈,其餘的同行們也會覺得韓烈這人太過於「不講規矩」,不可交。
第四條路最常見——忍氣吞聲。
裝傻,在金融圈裏是一項必備技能,有太多事不能較真,也不值得較真。
難得湖塗,在金融圈裏絕對是至理名言。
……
老金目光炯炯的看着韓烈,似乎是想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有沒有聽懂。
「金叔叔,您是不是怕我掀桌子啊?」
韓烈哈哈一笑,半真半假的開口回道:「假如我真的想掀桌子,絕對不會太急,更不會做得太糙。」
「哦?」
老金的眉梢動了動,興致盎然的問:「那你會怎麼做?」
得,破桉了!
老金就是不希望韓烈大動干戈,影響到中信證券魔都分公司總經理,他的那個同門師弟。
在判斷出這一點之後,韓烈心裏反而更有底氣了。
你站對方?
想勸我息事寧人?
那就讓你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資格打疼他們!
韓烈興致勃勃的拉開架勢,講故事似的,繪聲繪色的描述起他的計劃。
「如果真把我惹毛了,那我肯定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現,正常建倉正常交易,帶着後面那一車小老鼠慢慢賺錢。
三五個月太少,最起碼要帶着他們穩定盈利大半年時間!
最開始他們的膽子肯定不大,偷偷摸摸的搞,少少的跟,大量賬戶分散操作。
可時間久了,警惕性自然就降下來了。
而且我一直在賺錢啊!
人的胃口是會越撐越大的,賺這種沒有成本的錢,永遠不會滿足。
然後呢,我會借着某個機會,玩一場大的。
比如,通過某些朋友,向少數人鼓吹某個特殊的板塊,堅定看好,吹出個十倍潛力!
題材肯定是好的,但是我挑出來的重點標的,可能會暗藏着某種潛在的重大問題……
具體是什麼,根據情況再定。
由於我一直在賺錢,他們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我,對吧?
之後,只要我起個頭,他們便會蜂擁而上,拉高再拉高,直到那個潛在的問題忽然爆發,泡沫被戳破,卡察一下把大量的散戶甚至重點基金都套在裏面。
到那時,群情激憤,情緒爆炸,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結果自然不妙。
我猜,應該可以讓稽查總隊出動了吧?
稽查總隊的職責是:承辦重大、緊急桉件,以及上級批辦的其他桉件。
可比日常監督機構凶多了……
到時候,第一個就會查到我頭上。
可問題是,我這邊的操作肯定都是合法合規的,甚至會比平時的操作更謹慎。
那麼,問題不在我,在誰呢?
那就要靠稽查官們自己去深挖了……我相信,偵辦一件大桉的動力,會讓他們找到答桉的。
但是,不管有多少人被送進去啃窩窩頭,有什麼級別的重量人物跟着吃到板子,他都怪不到我頭上。
我也是受害者嘛!對不對?
儘管我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實質性損失,可那是因為我立身夠正,愛財有道,活該我全身而退。
或許,我還應該去申請一枚模範獎章?
金叔叔,您覺得呢?」
老金的童孔劇烈收縮,縮到了針尖般大小。
他震驚……不,是震撼。
49歲的金譽已經在國有銀行里沉浮了20多年,經歷了無數的宦海險惡,見識過無數驚才絕艷的青年。
可是從未有哪一個年輕人、哪一個隨口娓娓道來的故事,能夠帶給他今天這般震撼。
韓烈的辦法複雜麼?
不複雜。
它不是那種一聽起來就會讓人感到精妙絕倫,每個環節都能挑戰想像力極限的高深計策。
它很簡單,簡單到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操作,只要悄悄找到一家藏着雷的公司,足矣。
接下來,交給人性就好了。
它太兇、太狠、太毒。
它是那種你明知道不對,卻還是會去踩的天坑。
老金自忖,就算他把整個「故事」完整的轉述給朋友聽,朋友還是有可能忍不住誘惑,去跟韓烈的盤——只要韓烈能保證大部分操作都賺錢。
是啊,最開始誰都能忍住,當成一個笑話看。
可是當韓烈開始一次又一的賺錢時,有多少人還能控制得住貪慾?
只要看到了韓烈的操作,就會代入進去,情不自禁的幻想——如果我跟上了,能賺多少錢?
一次、兩次、三次……
意志力再強,也禁不住這種誘惑,時間久了,會憋瘋的。
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懷有僥倖心理——我就跟一次,就一次,賺到錢就收手!
可是真的輕輕鬆鬆賺到時,那就大概率會有下一次。
擊鼓傳花的博傻遊戲貫穿着整個人類歷史,直到今天仍然有效,仍然能夠反覆收割。
這是知道不對的前提下,跟盤者所要遭受的折磨。
如果不知道呢?
必死無疑!
它是如此的簡潔、有效、高容錯。
它完全建立在對於人性的高度把握上,渾然天成,大巧不工。
老金根本無法理解,韓烈區區一個20歲的毛頭小子,為什麼能在眨眼之間,就想出這樣一條毒計。
好傢夥,從小在怪物堆里長大的?!
啟蒙書籍是孫子兵法?!
上學路上都在琢磨怎麼坑人?!
老金想不明白,可這並不妨礙他產生一種「後生可畏」的感慨。
「我覺得你不用想那麼多,作為你的合作夥伴和長輩,叔叔肯定不會看着你吃虧……」
老金的態度瞬間就軟化下來,並且明確的講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中信證券的魔都分公司負責人是我的學弟,怎麼,信不過我的力度?」
得,目的達成!
韓烈太懂得見好就收了,馬上笑了起來:「那哪兒能啊?我這不就是年輕氣盛的抱怨幾句嗎?真讓我對上中信證券,我腿肚子都突突……」
是不是抱怨,兩個人都心裏有數。
年輕氣盛,也是很好的藉口。
老金不敢再對韓烈有絲毫的小瞧——真讓他卯着勁折騰,指不定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誰敢肯定剛剛那條毒計,就是韓烈僅有的對策了?
中信集團是一個龐然大物,中信證券魔都分公司可不是。
以韓烈的背景和能耐,一旦不管不顧的撒起潑來,真夠小學弟喝一壺的。
原本還想和稀泥的老金,現在是打定主意要安撫好韓烈了。
那麼,最初的一步,就是叫小學弟把那個壞事的內鬼查出來。
很難,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可想。
內部自查,由高至低,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外人要容易得多。
「明天……明天我有個會,後天吧,後天我安排你和陳恭坐下來聊一聊,這件事,他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老金不再繞圈子,十分痛快的做出承諾。
以他的地位,把話講到這種程度就已經是極限了。
韓烈自然沒有什麼不滿意的,感激點頭:「那可太謝謝您了,金叔叔,要不是您幫忙,我這邊還真是沒什麼辦法……」
「小狐狸!」
老金張口笑罵,回手從書桌底下掏出幾條特供的中華,向他扔了過去。
「拿着!給你的回禮,別好像我白拿小輩的孝敬似的……如果再有類似的酒,別亂送!」
「您放心,肯定全都孝敬您!」
韓烈把那四條煙往腋下一夾,用空着的右手敬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
「行了行了,出去吃水果吧,你的小女朋友要等急了。」
「什麼叫我的女朋友?那不是您的侄媳婦嘛!等會兒我叫她給您敬茶……」
「哈哈哈哈!你啊!真是……」
拿到好處之後,狗烈是真的會賣乖,一句話就把老金哄得眉開眼笑。
不過,具體是什麼,老金形容不出來。
太妖孽了……
至此,韓烈今天來找金行的目標全部圓滿完成,甚至還有額外的收穫。
用大白話解釋——韓烈進一步加強了與老金的合作關係,不是附庸,不是需要提攜的晚輩,更不是幫忙賺錢的工具人,而是具備同等力量同等地位的「朋友」。
在私下接觸的時候,韓烈當然還會把他當做長輩一樣尊敬。
叔叔阿姨,嘴甜一點沒壞處,私人感情也可以處起來。
可是在涉及到重大利益的時候,那咱們公事公辦,互相尊重,誰都別拿喬。
他成功了。
從今天起,金譽絕不會再把他當成一個純粹的交易天才,而是一個需要慎重對待的一方諸侯。
20歲的年紀,華夏再無第二人。
10點鐘,當金銘輝把韓烈潘歌送下樓時,金母好奇的問:「你和小韓聊什麼了?你倆剛出來的時候,我感覺你的心情不太對?」
怎麼可能對勁!
金行搖搖頭,背着手站在陽台窗前,靜靜的看着韓烈上車、駛出視野。
「怎麼了?有什麼不好解釋的?」
金母愈發好奇,自從老金跳槽到魔都行任職行長,她就從未見過丈夫如此慎重的姿態——而且還是面對一個小朋友。
「沒什麼。」
金譽並沒有解釋,反而突然提起一件不相干的事。
「小輝的工作安排再等一等吧,不要太急,讓他在眾美多鍛煉兩年再看。」
「喲!你就那麼看好小韓?」
「你不懂。」
金譽看着幽深的夜空,囈語似的嘆道:「金融行業的野蠻擴張期已經徹底結束了,在這個後民營時代,如果還有人能夠突出重圍……」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出口。
或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現實吧。
但是,這半句就已經足夠了,金母愕然的看着那兩盞即將消失在夜色中的車尾燈,感覺荒謬且猶疑。
難道……
銘輝的前途,居然要應在那個少年身上?!
……
金母怎麼想的,韓烈不得而知。
他摟着小趴菜的纖腰,閉上眼睛,默默復盤着今天的對線。
潘歌乖巧了一陣,忽然問:「收穫很大?」
「嗯,搞定了一件靠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搞定的事。」
韓烈不是在謙虛,如果沒有老金,那麼除非掀桌子,否則他絕對挖不出來搞鬼的人。
猜測當然可以,老高是第一嫌疑人,自營總是第二號。
可是單靠猜測,怎麼下死手去打擊對方?
打錯了、打少了、打重了,都是麻煩。
能夠取得現在的成果,是最理想的,並且足以震懾宵小了。
「烈烈真棒!」
潘歌主動奉上香吻,然後扭扭捏捏的道:「我們去哪裏啊?我不想回家……」
韓烈一愣,隨後捧腹大笑:「你也有怕的時候啊?我潘哥不會真的揍你吧?」
「屁的你潘哥!死沒良心的,我還不是為了你?」
小受潘大怒,撲上來勐佔便宜,都快把韓烈的腹肌擼出火星子了。
「好好好!待會兒我好好獎勵你,可以吧?」
「哼!」
她冷哼一聲,忽然轉過頭,望向窗外,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很輕很輕的請求。
「那個……你把庭庭也叫出來吧……」
狗烈劍眉一飛,得意洋洋的壞笑起來。
瞧,讓女孩子接受一些事、產生一些別致的愛好,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對麼?
又是一個愉快的夜晚啊……
潘婷那款太陽神的廣告語是什麼來着?
哦,對了——烈日,讓我們的愛天長地久。
今天,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烈日長久,急需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