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丈說法,只是開玩笑,這一點兩人都聽得出來,不過大祭司不可能和紅袖結為道侶,倒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妖帝不會眼睜睜看着。
這位妖族的二號人物,和有着妖族皇族血脈的長公主殿下若是走到了一起,現在暫且不論,可當某天他們兩人若是有了子嗣,誰也架不住他們會生出什麼心思,一個有着妖族皇族血脈的小傢伙,說要做妖帝,也就做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妖帝便已經能想到那個時候。
有些事情,他不說,但不意味着他們這群人,可以做。
事情很簡單,帝心也不算如何難以揣摩,大祭司這麼聰明的人,自然知曉。
紅袖眨了眨眼睛,提議道:「要不我帶着你跑到人族那邊去?咱兩之後對這兩方兩不相幫?」
大祭司無奈搖頭,說道:「人族那邊有種說法,是做了極大的壞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所謂的極大壞事,莫過於叛逃兩字了,這種事情,在人族和妖族歷史上,都不曾有過,他們要真做了,就不僅是被戳脊梁骨而已了,倘若有一天那妖族將人族覆滅,那他們兩人,逃無可逃,下場一定極慘。
紅袖眯眼道:「那就倒戈人族之後,咱們幫着人族把妖族滅了。」
這話一說出來,大祭司就更無奈了,他看了一眼紅袖,嘆氣道:「你聽聽你這話有半點道理嗎?」
妖族的長公主殿下,竟然說得出來要覆滅妖族這種話。
紅袖笑了笑,「隨口一說,還真當我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大祭司搖頭道:「有此念頭,就已經不尋常了。」
紅袖這次沒有和大祭司爭論什麼,而是和大祭司來到一處高樓之後,登樓俯瞰整座南疆城,這位妖族長公主殿下才輕聲說道:「景祝,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咱們到底應該做什麼。」
大祭司自然聽得出來紅袖的言外之意,淡然道:「沒了大的,哪裏還有什么小的?按着人族那邊的說法,就是家國兩字,其實國在前家在後,國破便家亡。」
紅袖皺眉道:「可是你的同族早就死完了,你可沒什麼所謂的家了。」
大祭司嘆了口氣,說道:「沒了家,但腳下的土地還在,要是有一天這裏都是人族的地盤了,那就算是死了,都無棲身之地了。」
紅袖想了想,好奇道:「你這是什麼說法,大公無私?」
大祭司一笑置之。
紅袖沒有再急着說話,兩人就這麼看着這座南疆城漸漸天黑,有些人家在各自的家門口懸掛起一盞燈籠。
這自然還是人族的習俗,不過有些傳到妖族這邊,有些人覺得有意思,也就是用上了。
「主府那邊,會照例懸掛兩盞燈籠,是整座南疆城最大的,裏面的蠟燭也不是凡物,是從鮫人一族那邊要來的魚油製作的,可以百年」
紅袖絮絮叨叨,和自己身邊這個男子說起來好些事情,作為妖族的長公主殿下,她的身份似乎不該這麼說這麼多話,但在大祭司面前,她似乎就沒有了那個身份,變成了一個小姑娘。
大祭司問了句大煞風景的話,「南疆這邊,你能調動的人到底有多少?」
紅袖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大祭司,但還是說道:「七成左右,不過給點時間,剩下三成都能讓他們聽我的。」
大祭司點點頭說道:「儘快吧。」
紅袖詫異道:「景祝,我可沒有答應你們任何事情。」
大祭司耐着性子問道:「那你要怎麼才答應?」
「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紅袖瞥了一眼大祭司,整個人神采奕奕。
大祭司苦笑道:「跟你說過了,這件事成不了,不管如何都成不了。」
紅袖面無表情,「誰跟你說了是這個?」
這一下輪到大祭司詫異了。
紅袖一臉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大祭司,然後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出自己的手,撫摸他的臉龐,輕聲道:「景祝,答應我,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好好活着。」
感受着臉上的觸感,大祭司看向紅袖的眼色也變得有些柔和,但他還只是搖搖頭,帶着歉意道:「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我無法往後退的。」
紅袖搖了搖頭,「景祝,你這個性子真是讓我很不喜歡。」
大祭司看着紅袖,意有所指,輕聲道:「改不了。」
紅袖惱火道:「你這犟種,真是因為傳下來的原因?」
大祭司無奈道:「不關血脈的事情。」
神都盛夏時節,蟬鳴聲越發不斷,吱吱呀呀的叫喚,讓某個在竹樓前打瞌睡的大劍仙很不滿意。
於是那位大劍仙睜開眼睛,隨手撿起一塊碎石,就朝着不遠處的樹上丟去,輕微的一道響聲,便有一隻夏蟬啞聲,然後就是一隻夏蟬掉落下來,然後那顆碎石就回到那年輕大劍仙手上。
年輕大劍仙再次丟出碎石,看着另外一隻夏蟬掉落,再次握住碎石,重複這樣的舉動,只是片刻,這竹樓前,落了一地夏蟬。
年輕大劍仙嘖嘖笑道:「那個小賀,把這夏蟬撿起來,用油酥一遍,是份好吃食!」
一旁正在練拳的賀良仰起頭,嗯了一聲,自小就摸魚打鳥的賀良自然知曉這夏蟬的滋味不錯,當即便收了拳架,去屋子裏拿盆子。
郁希夷囑咐道:「小賀,記得多放油,不然一股子土腥味。」
作為劍宗遊歷世間最久的劍修,郁希夷對這些吃食,可謂是門清,鮮有不知道的。
賀良點頭道:「知道了,郁師伯。」
說完話,已經是少年的賀良已經轉身回屋,看着這一幕的於清風翻了個白眼,對於這位名義上的師伯動不動就使喚自己師弟的行為,他很不高興,不過卻不知道為啥,小賀那傢伙一點都不以為意。
郁希夷瞥了於清風一眼,嘖嘖道:「小清風,很不滿意?也沒事,不滿意就開口說出來,和師伯我問劍一次,當師伯的也不欺負你,壓一境和你一戰怎麼樣?」
於清風皮笑肉不笑道:「師伯倒是愛護晚輩。」
郁希夷眯眼,詫異道:「咋的,你小清風志氣有這麼大?要我不壓境和你一戰?這不太好吧,要是做師伯一下子沒收住手,你師父回神都之後,不得跟師伯拼命?雖說你師父也打不過我,但我總不能對你一個晚輩做這種事情吧?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事情,可最沒意思了。」
於清風咬了咬牙,好像就要不管不顧地遞出一拳,他娘的,管它是不是能夠讓郁希夷傷到分毫,先把自己的這股子惡氣出了才是。
結果他還沒有動作,在不遠處一直閉眼打坐的小姑娘蔣小安忽然睜開眼,有些不耐煩道:「師父,你能不能不說話,很影響人修行的啊!」
本來還志得意滿的郁希夷瞥了一眼自己這新收的關門弟子,一下子就啞火了,他娘的,這算什麼事兒?
一直都說不收不收,可真是當收了這小姑娘做徒弟之後,郁希夷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這小姑娘還真是個練劍胚子,而且論起來天賦,還不差,甚至在世間女子之中,估摸着也就只有那個謝姑娘能力壓她一籌了。
後知後覺撿到寶的郁希夷當即大手一揮,就決定讓這小姑娘做自己的關門弟子了,可相處些日子下來,他卻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這小姑娘實在是太拿人了,平日裏不說有沒有對他這個師父又什麼好臉色,光是當郁希夷想要痛罵這小姑娘一頓的時候,對方就一定會裝作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樣,說不練劍了,要去找自己那武夫老爹,雖說那所謂的武夫老爹,在郁希夷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劍的事情。
就算是對方找上門來,鉚足了勁要對自己出拳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可架不住這小姑娘說哭就能哭出來,眼眶一紅,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郁希夷真是狠不下心來再說什麼重話。
那甚至讓郁希夷覺得自己欺負這麼個小姑娘,是真該死啊!
不過要是就這樣的話,那倒是不至於郁希夷被那小姑娘拿捏成現在這樣,反倒是那小姑娘又是個察言觀色很不錯的小姑娘,很多時候,又會主動貼上來,師父長師父短的。
端水捏肩,可有眼力見了。
也就是這樣,郁希夷自己現在才被那小姑奶奶拿捏的死死的。
不過郁希夷想了想之後,倒也覺得沒什麼,老子堂堂一個大劍仙,其他了不起的修士在老子面前都要恭恭敬敬,老子面對再厲害的人物,就好像是那位劍宗宗主,也不過是說出劍就要出劍,就光是這些,天底下還有誰敢笑話老子?
至於對自己這關門弟子有幾分溺愛,那也沒啥關係,畢竟那是自己的弟子嘛,不丟人的。
郁希夷不再說話,就躺在椅子裏,眼巴巴等着賀良做好炸知了出來。
其實那玩意兒得配酒,不過即便有了上好的酒水,如今這神都沒個一起喝酒的人,也沒趣。
這倒不是說他郁希夷在神都沒有朋友,老子大劍仙的身份擺在這裏,還差朋友?
只是他最想跟某個一起喝酒的人,這會兒還沒回來。
「他娘的,怎麼搞的老子才像是家在神都,你這臭小子倒像是個沒家的傢伙,四處遊蕩。」
撓了撓頭,郁希夷咂了咂嘴,瞥了一眼一直在遠處的另外一個小姑娘,那個叫寧青念的小姑娘,性子太冷,太過孤僻了些。不過好像的確是個武夫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就要成為一位忘憂境的女子武夫了啊。
就在郁希夷思緒紛飛的時候,那邊竹樓里,賀良先是搬來一張木桌,然後端來一盤金黃的炸知了。
郁希夷來了精神,抓了一個丟在嘴裏,點點頭,不錯,嘎嘣脆。
不過到底郁希夷也不是那種吃獨食的人,很快便招呼這幫孩子都過來吃炸知了,最後想了想,這位年輕大劍仙,還是要了一碗酒。
就一碗。
寡酒難喝。
一群孩子坐在木桌周圍。
賀良於清風兩人,還有自家關門弟子,蔣小安。
只是賀良和於清風還時不時吃兩個炸知了,但是蔣小安卻是一臉嫌棄,「師父,你好歹也是劍宗出身,怎麼還喜歡吃這種玩意兒?!」
在這個從小就被自己爹娘照顧的極好的小姑娘眼裏,這炸知了都是窮苦人家才會去碰的東西。
不過她這麼一說,賀良就撓了撓頭,「我小時候吃的多,的確是家裏買不起肉才會做這玩意,不過也捨不得放油,土腥味很重。」
蔣小安聽着這話,一時間臉有些紅,眼裏都有了些愧疚之意。
郁希夷接過話來笑道:「這玩意兒不僅是用來填飽肚子這麼簡單,許多地方甚至是有價無市,那些有錢的人家最是喜歡。」
賀良說道:「他們還真怪。」
郁希夷哈哈大笑,喝了口酒。
蔣小安想了想,轉移話題說道:「師父,光是喝酒也沒意思,講個故事唄?說說你和鎮守使大人是怎麼認識的?」
郁希夷挑了挑眉,看了看這三個孩子,問道:「真想聽?」
賀良率先點頭,那於清風也跟着點頭,他們早把自家師父視作偶像,一切關於自家師父的事情,他們都想知曉。
就連遠處的寧青念,這會兒都緩慢朝着這邊走來。
蔣小安更是直接站起身,來到自己師父身後,開始替他捏起肩膀。
郁希夷大為受用,開口笑道:「那就說說那趟崇明宗之行。」
「崇明宗,怎麼沒聽過?」
於清風一臉狐疑,總覺得眼前的郁希夷就要胡編些故事了。
「這會兒你們當然沒聽過了,早些年,這座崇明宗可是認為自己是長生道一脈的二號宗門,當然了,不止是他們這麼認為,就連修行界裏,都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後來才發現,那座痴心觀,藏得太深,這第二和第一,差的太多了些。」
「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一座龐然大物了,當初你們那位師父,比起你們年紀大不了多少。」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過膽子可大多了,撕吧撕吧就把一座崇明宗給在這世上除名了。」
郁希夷伸出一隻手,喝了口酒,笑眯眯道:「膽大包天,說的就是你們那位師父了。」
之後郁希夷開始將其當年那樁事情的細節,講得還算是認真,不過他講故事的水平一般,不過好在這個故事足夠精彩,因此這幾個孩子都聽得津津有味。
等到說完之後,郁希夷才感慨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們那位師父啊,一直就和崇明宗有仇,有了點報仇的能力,自然就要去報復了。」
「那傢伙,脾氣一直好像都是這樣,跟他有仇的,別想着逃,像是那座三溪府就是這樣,早些年結下的仇怨,不還是在這些年就說報就報了?反正我是知曉了,惹誰都行,就是別惹那臭小子,你要是惹了,只要他不死,遲早是要把仇報了的。」
郁希夷揉了揉手腕,眯起眼睛,這個事情,如今已經在方外傳開了,現在誰不知道大梁那位鎮守使大人,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郁希夷喝了口酒,說道:「就連自己的親兄長,對自己不好,也是說一刀就是一刀,你們這些弟子,最好也得好好想想,好聚好散沒什麼問題,最好不要之後某天鬧到翻臉之後,還要算計你們師父一把,那到時候,你們身上這點師徒情誼,就是半點也沒了。沒了就沒了,我倒是害怕到時候你們那師父,要一刀給你們也給腦袋砍下來。」
聽到這裏,蔣小安埋怨道:「師父,說啥呢?」
郁希夷擺擺手,「我這個人就沒陳朝那小子心狠,要是有一天你算計為師,估摸着為師也捨不得和你打生打死。」
蔣小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嗚咽道:「師父?」
郁希夷舉起手,大喊是自己的錯,錯了錯了。
蔣小安扭過頭去,才不去看自己這個便宜師父。
一直沒有說話的寧青念忽然開口說道:「誰以後敢對師父不好,我就殺了誰。」
小姑娘冷着臉,聲音很嫩,但這句話說得殺氣騰騰。
而很顯然,句話,就是對眼前的兩位師兄說的了。
賀良看了一眼自家師兄,於清風翻了個白眼,「師父那麼了不起,誰吃飽了沒事做,要去算計師父?」
賀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沒有說話。
只是這個小鎮出身的貧苦少年,不知道怎麼的,就很想很想自己的師父了,不知道在夏天結束前,自己那師父,能不能返回神都。
他好像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又好像當真的見面之後,其實那些話,說和不說都沒什麼關係了。
只要師父能平安歸來就好了。
於是賀良仰起頭,好奇問道:「郁師伯,師父他老人家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
郁希夷老神在在,往嘴裏丟了一個炸知了,然後嘟囔道:「天知道。」
一條渡船從大江轉入大海,最後在瀛洲北邊的一處渡口停靠。
旅人魚貫下船。
其中有個黑袍年輕人,跟着下船之後,卻沒有立即離去,而是饒有興致地開始逛起那座渡口。
這裏人來人往,而且多是有錢的客商,因此這邊販賣各種貨物的小攤都不便宜。
黑袍年輕人在一處販賣海貝的小攤前停下,四處打量攤位上的各色海貝。
攤主是個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漢子,皮膚黝黑,看着這個黑袍年輕人,主動笑道:「客人,海貝不便宜,不過要是買回家送姑娘還是值得,尤其是沒見過這些玩意的姑娘。」
黑袍年輕人笑道:「老哥倒是坦誠。」
漢子笑道:「有什麼說什麼,這海貝雖說沒啥用,就是個好看,但也要出海才能在海里找到,甭管怎麼說,出海就有危險,所以賣得貴點,沒啥。」
黑袍年輕人想了想,說道:「聽說有採珠人,叫做疍民,出海一次,回來的希望渺茫?」
漢子點頭道:「是的,他們出海之後,還要去到海底尋找大海貝,下水一次,就是把命拿出去一次,很不容易的。不過要不是為了那點銀錢,誰願意幹這種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營生?」
黑袍年輕人點點頭,沒有多說。
「客人要買珠?我這裏沒有,不過真想要,我可以給客人指條路子,價格絕對公道。」
黑袍年輕人搖搖頭,說道:「銀錢不夠,就給家裏的孩子買點海貝算了。」
漢子笑道:「隨便挑,不過客人看着這麼年輕,就已經娶妻生子了?」
黑袍年輕人拿起一個海貝,仔細打量,隨口道:「不是孩子,是幾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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