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神都之前,陳朝便曾對他提及過這個計劃的詳細之處,其中最重要的前提條件便說過,只要他一回到痴心觀,掌律便一定會傳出自己重傷的消息來引誘自己動手。
而他當時也問過陳朝,倘若自己動手之後,被掌律借勢所殺怎麼辦?
當時的陳朝,只是微微一笑,自顧自說道:「寅歷坐上觀主的位子,卻始終坐不穩,你雲間月在痴心觀里素有名望,他自然不會殺你,因為殺你雖說在當時看來合乎情理,但對他做觀主之位很是不利,所以他最多將你關起來,以此彰顯自己的寬厚,也能讓其餘弟子念着此事,再不跟他作對。」
雲間月當時有些沉默,並不作答。
於是陳朝又說道:「這件事雖說在我佈局之中你不會出什麼問題,但你還是在用性命去做這件事,若是害怕,大可不做。」
是的,天底下的局,從來沒有萬無一失的,誰也不知道在這個佈局之中,到底會不會出什麼紕漏,哪怕是天下最頂尖的謀士,只怕也沒有過此生不曾一敗的事情。
「倘若真是如此,那便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我又何懼?」
當時雲間月以此話應對,如今回到觀中,果然如同陳朝所言,雲間月想了想之後,便返回洞府,開始打坐休息。
一晃眼,已到半夜。
雲間月緩緩睜開眼睛,走出洞府。
看了一眼天色,今夜有一輪明月。
很亮。
從常理來說,月黑風高才是殺人夜。
今夜去殺人,大概沒有什麼好結果。
不過他不擔心這件事。
很快便離開了洞府。
朝着後山而去。
寅????????????????歷真人的清修之處,在後山的那棵古松下,這裏沒有什麼特別的,但平日裏不會有什麼觀中的弟子出現在這裏。
觀主清修,尋常人哪裏敢打擾?
或許是因為對自己的境界極端自信,也或許是因為在痴心觀里,誰都不會覺得有什麼人會在這裏做什麼事情,所以這一路上沒有什麼守衛。
雲間月很自然地便來到了那邊,遙遙可見那邊有一棵古松。
古松之下,盤坐着一道人影。
看身形,便應該是寅歷真人。
雲間月深吸一口氣,朝着前面走了過去。
寅歷真人很快發現了他,於是轉過身來,看着雲間月問道:「雲間月,你來這裏做什麼?」
雲間月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月光下,寅歷真人那張有些蒼白的臉。
雲間月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聽說掌律受了傷,弟子特來看看。」
是看看,也不是看望。
而稱呼還是掌律。
寅歷真人也聽出了雲間月話里的意思,卻沒有什麼情緒表達,只是淡然道:「你到如今,也不認為我是觀主。」
雲間月沒有隱瞞,直白道:「我覺得觀主即便有可能會在死前將觀主之位傳給你,前提也該是不被你所害,不然何故傳給掌律?」
「你覺得師兄是被我所害的?我們是同門師兄弟,幾乎是同時入門的,是同一個師父,我難道會害他?」
寅歷真人臉色不是太好看,隱約間有些憤怒。
雲間月搖頭道:「掌律不是這樣的人,掌律和觀主一直不和,其中有諸多糾葛,觀主與我說過不少。」
寅歷真人冷哼一聲,「他也真是好意思,竟然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一個小輩。」
「可以說掌律是一個為了觀主之位什麼都能做的人,所以掌律,你完全有可
能殺了觀主。」
雲間月總結了一下,說出了這句話。
寅歷真人很平淡地看着雲間月,問道:「你又怎麼能確定他沒有騙你?」
雲間月搖頭。
他不想回答。
寅歷真人笑了笑,「你去神都,定然是受了那個年輕武夫的矇騙,你本不是蠢人,怎麼想不到我痴心觀和大梁對立,他編制謊言來騙你,便是為了讓我痴心觀衰落。同門相殘,實在是可笑,更何況我還是你的長輩。」
雲間月說道:「你殺了觀主,就該死,我要替觀主報仇。」
寅歷真人淡然道:「我不曾做過那些事情,你是受人矇騙,這會兒回頭還來得及。」
雲間月沒有說話,只是已經開始運轉道法,雲海有雷聲響起。
他是這一代里雷法學的最好的年輕人,如今已經踏足忘憂境界,雷法威力更大。
寅歷真人看着天上的那些隱約出現的雷電,有些讚賞道:「在這代弟子裏,果然是找不到第二個人能比你的造詣更高。」
雲間月沒有說話,只是揮動手臂,雲海里的雷法在此刻被他牽引而來,此刻驟然下落,一道粗壯天雷在這個時候,已經下落。
天雷威力極大,狂躁無比,尚未落下,便已經震得那棵古松開始搖晃起來,上面的松針不停下落,就像是下了一場雨。
而身處雷電之中的寅歷真人只是看着這道雷電,神情淡然,等到雷電下落,他捲起道袍,大袖裏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吸力,竟然將這雷電直接吸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
這等道門至強攻伐之術,到了此刻,居然沒有能傷到寅歷真人半點。
雲間月微微蹙眉,有些疑惑道:「你沒有受傷?」
寅歷真人默然無語,只是一掠而過,整個人來到雲間月身前,雙手結出一道道印,一道最為純正的道門氣息從他的雙手中涌了出來,直接撞向雲間月的胸膛。
雲間月臉色微變,渾身道袍微起漣漪,在道袍表面盪開,然後驟然而退,大概數丈之外,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寅歷真人的殺招。
寅歷真人不以為意,只是一揮袖,便再次有一道強大而恐怖的氣息朝着雲間月襲來。
身為忘憂盡頭的道門大真人,寅歷真人的境界早就到了極為玄妙的地步,一舉一動之間,自有天地偉力,若是真的受傷,雲間月倒是還可以做些什麼,可他現在本就沒有受傷,那雲間月又怎麼是他的對手?
轟然一聲巨響。
雲間月被一道氣息掃中胸膛,整個人就此痛苦地橫飛出去。
雲間月吐出一口鮮血,但很快起身,指間溢出無數璀璨光華,在身前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一張符籙,此刻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那張符籙上面透着極為恐怖的氣息,悠遠而高妙。
一看便是某位道門大真人的手筆。
寅歷真人在上面感受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氣息,他喃喃道:「師兄?」
這張符籙,的確是無恙真人的手筆。
是當初無恙真人留給雲間月的。
此刻雲間月將其拿出,已經沒有奢望能將無恙真人斬殺在這裏,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不過很快,雲間月便發現自己高估了這張符籙的威力,當時無恙真人留下????????????????這張符籙的時候,並未在裏面傾注太多氣機,導致真遇上這等忘憂盡頭的強者的時候,並沒有太大作用。
寅歷真人指間扯出一條璀璨光線,湧入雲海,然後隨意一拉,一條巨大天雷就此落下。
「我來教你用雷法。」
寅歷真人冷笑一
聲,大袖一卷,一道足足有百年古木粗細的雷電就此落下,聲勢浩蕩。
雲間月的那張符籙還沒有展開,便在頃刻間被轟碎。
「噗——」
雲間月再次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出去,如同斷線風箏一般,跌倒在地,掙扎片刻之後,想要站起來,結果也沒能站起來。
最後他只是艱難坐直身子,看着眼前的寅歷真人,眼裏倒是很平靜,沒有什麼求饒的情緒。
寅歷真人看着他的眼神,沒來由地便覺得十分厭惡。
他有些心煩意亂,甚至想改變自己的想法,就此將雲間月打殺。
好在很快山中便響起了一陣鐘聲。
鐘聲悠悠,傳遍山中。
寅歷真人回過神來,看向雲間月。
雲間月淡然問道:「掌律不打算殺了我?」
寅歷真人沒說話。
在這個時候,觀里的道士們從四面八方湧來這邊,來到古松前,看到這一幕,那些年紀稍長的道人們躬身問道:「觀主,發生了什麼事?」
寅歷真人沒說話,但很快便有人將這裏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那是之前一直藏在暗處的道人,之前一直沒有出現,但卻將這裏的事情全部都用秘法錄製了下來。
道士們知曉了前因後果,神情便變得極為複雜。
「依着山規,雲間月這般膽大包天,竟然敢襲殺觀主,是要處死的。」
有道人淡然開口,聲音里沒有什麼情緒。
從前因後果來看,雲間月的確是有襲殺寅歷真人的舉動,這不管是誰來說,都說不過去。
但許多平日裏便極為欣賞雲間月的年長道人看着這邊重傷的雲間月,卻有些於心不忍。
這可是道門的天才,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指定是能夠踏入忘憂盡頭,成為道門大真人的。
若是今日處死了,那對痴心觀來說,是極大的損失。
「觀主雲間月只怕是一時糊塗,聽信了什麼讒言,此子我是看着他長大的,平日裏絕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萬望觀主明察,念他年輕,從輕處置吧。」
有年長道人開口,實在是不忍心看着雲間月就此死在這裏。
「年輕?年輕便能肆無忌憚地刺殺觀主嗎?依着我看,不管什麼身份,既然是做出這等事情,都該按着山規處理,若是不處理,那山規有什麼用?」
一道聲音在人群里響起,是後面匆匆趕來的年輕弟子們,剛才說話的不是別人,就是這些日子在觀里有些聲名的余錄。
隨着余錄一開口,一眾年輕弟子也跟着在此刻紛紛響應起來,都是贊同餘錄觀點的。
看着余錄,那個年長道人臉色難看,換做平日裏,余錄這樣的尋常弟子,早就被他開口怒斥了,此刻哪裏有這麼個年輕弟子說話的地方?
但他此刻也知道余錄是觀主的侍奉道童,自然也不好說些什麼,更何況這裏除去他之外,還有許多年輕弟子都支持用山規懲治雲間月。
「觀主,雲師兄一時糊塗,才闖下這彌天大禍,觀主仁德,要開恩啊!」
一
眾平日裏和雲間月親近的年輕弟子走了出來,單膝跪倒在寅歷真人面前,為雲間月求情。
葉之華也來到了遠處,只是不曾過來,只是在遠處遙遙看着。
不知道這位道門雙壁的另外一人,在想些什麼。
余錄再次開口,「觀主,若不懲治雲間月,那山規豈不是白白設立了?這歷代觀主在天之靈,難道就能看着山規荒廢嗎?」
他這一說話,立馬便招惹了無數年輕道人的白眼,許多人對這個小人得志的年輕道士很
不滿意,若不是有寅歷真人的這一層關係在,只怕是早就被人怒斥了。
寅歷真人一直沉默,聽着這些觀中弟子爭吵許久之後,這才淡然道:「雲間月,你可有悔意?」
他開口問的是雲間月,眾人自然便將視線都落到了那邊的雲間月身上。
只是這位道門雙壁之一只是枯坐在地上,看着寅歷真人,平靜道:「掌律,人在做,天在看,都逃不過的。」
「雲師兄!」
一眾年輕弟子趕緊打斷他說話,生怕他再多說些什麼,今日就真的是難逃一死了。
寅歷真人忽然笑了起來,「果然是迷了心智,你既然是師兄都極為欣賞的後輩,如今師兄屍骨未寒,我又怎麼捨得殺你呢?」
說完這句話,寅歷真人看向余錄,漠然道:「既都是同門,便該同德,為何非要置人於死地,你這般如何能行,帶下去打五十蝕骨鞭,再好生反省吧。」
蝕骨鞭,乃是痴心觀中的一項刑罰,修士們不同普通百姓,一般的鞭子打在身上不會有什麼感覺,只有這蝕骨鞭能夠讓這些修士感受到極大如同蝕骨一般的疼痛。
余錄聽着這話,臉色煞白,當場跪下,但還????????????????是咬牙道:「弟子領罪。」
寅歷真人沒去看他,只是淡漠看向雲間月,說道:「雲間月犯下如此大罪,我亦不願殺他,但山規在上,也總要有個懲戒才是,不然如何服眾,便關入鎖靈牢十年,讓他在那邊好生修行反省吧。」
鎖靈牢,又是痴心觀里一處關押犯錯弟子的所在,其中有許多犯錯之後,又罪不至死,更不至於被驅趕下山去的痴心觀弟子,都會在裏面。
其中關押時限有長有短,像是雲間月犯下的這種大錯,其實即便是關押一輩子,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過他畢竟是道門天才,如果真要此生不得出鎖靈牢,那和殺了他,其實看着沒有什麼區別。
寅歷真人這個處置,其實已經算是很恰當的了。
「諸位還有什麼意見?」
寅歷真人看着在場的諸多弟子,隨口一問。
「觀主仁德,我等無異議。」
弟子們齊聲高呼,有許多人從此刻開始,對眼前的寅歷真人多了好幾分欽佩。
平日裏說什麼是一回事,能在此刻以痴心觀的大局為重,沒將雲間月就此打殺,已經足以說明這位觀主的心胸有多開闊了。
「既然都無異議,便都散了,我受了些傷,需要靜養,這些時日山中的事務,便讓守一師弟代勞吧。」
寅歷真人微微開口,看向其中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道人。
那個道人便是守一真人,是寅歷真人的心腹,如今掌管着刑堂,在山中也算是地位不低。
聽着寅歷真人自己所說受傷的事情,有些修士心中震撼,大概是沒有想過,雲間月這才踏入忘憂境界,竟然就能讓寅歷真人受傷,這種修為,也是極為罕見了。
這更堅定了大部分人今日的選擇是對的了。
等到眾人散去,青牛才從暗處走了出來,笑道:「真人這一招是真高啊,不僅解決了雲間月,還收攏了人心,真是高啊!」
寅歷真人淡然不語,只是閉目養神,青牛也不好多說,很快便悻悻然退下。
不久之後,余錄一瘸一拐地來到這裏,他換了一身道袍,但是臉色蒼白,一看便是受了些傷。
不過倒也正常,那蝕骨鞭哪裏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他緩緩在寅歷真人面前拜倒,沒有說話。
寅歷真人也沒急着說話,只是屈指一彈,一粒丹藥便落到了余錄身前。
余錄雙手捧起,不疑有他,
直接便吞了下去,然後磕頭謝恩,「多謝觀主賜藥。」
寅歷真人淡然道:「我並未讓你如此做,你為何自作主張?」
他說的是之前余錄跳出來說話的事情。
余錄直起身,疼痛讓他咧了咧嘴,「觀主既然有如此心思,弟子自然是要將戲做足才是,不然如何讓他們對觀主也能感恩戴德?」
「說你機靈,你還是真有些機靈,不錯,不枉我沒看錯你。」
寅歷真人淡然開口,表露了欣賞之意。
「既然是做觀主的侍奉道童,自然要事事想着觀主。」
吃了丹藥之後的余錄身子舒服了些,眼中滿是感激之色。
「那雲間月被關押在鎖靈牢那邊,你平日裏多關注一些,勿要讓他走了,這觀中上下,多是他的好友。」
寅歷真人丟下一塊腰牌,「你拿着此物,可以自由出入鎖靈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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