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地跟着另外七個人一起進入甲字雅閣之後。
朱伯安才真切體會到,「仙人」的享受果然不是凡間能比。
只是一間青樓雅閣的裝潢便奢華至極,幾乎能與他當初有幸參觀過的洛陽王府比肩一二。
根本不理會是不是違制。
法會上,山里跑的,水裏游的,各色美食無所不包,不要說是外面正在鬧災,就算往常豐年他也沒能見過這等排場。
還有一些根本他分辨不出來的肉,吃起來又嫩又滑,味道極美,就是不知來自何種動物。
而且這一切用度竟然完全免費。
頓時覺得這裏酒更香、肉更嫩、人更美。
樂不思蜀,飄飄然到幾乎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其他七人雖然多多少少掌握着些法術,算是術士一流。
但基本都是些不入品級的雜術,連【受籙入道】都做不到,只能算是修行界的底層罷了。
連朱伯安這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都不如,一個個胡吃海塞大快朵頤,那副吃相就跟在吃斷頭飯一樣。
少年對這些競爭者不屑一顧,心中暗哂:
「美人當前,如此吃相,真是粗鄙!」
卻也不妨礙他自己就着玉蟬女尼的美色,多吃了兩碗米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臉色微酣。
叮——!
隨着一聲玉磬鳴響,這場有些特別的法會終於進入了正題。
除了朱伯安這個凡人少年只顧享受,不明所以之外。
其他人都正襟危坐,臉色凝重,甚至帶着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似乎這法會並不是挑選雙修道侶那麼簡單而快樂。
無需樂師奏樂,美妙的天音便在雅閣中自行響起。
換上彩衣仿若飛天仙女般的玉蟬,體態輕盈地躍上一座比臉盆也大不了多少的蓮花台。
對着眾人輕輕一福之後,便舒展藕臂,踮起足尖跳起了一支「六欲極樂舞」。
舞姿時而聖潔,時而妖嬈,好似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同時,身上的衣衫首飾一件件滑落,周身妙處隨着舞姿時隱時現,簡直妙不可言。
讓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如痴如醉。
最後頭頂珍珠寶冠落地,三千青絲如煙似墨,一直垂到臀下,這女尼竟是根本沒有削髮。
舞勢隨風散復收,嬌眼如波入鬢流。
舉手抬足,眼波流轉,將在座八個人的魂都給勾走了,不,勾走的不僅僅是魂兒,還有滿身的精、氣、神。
因為在參加法會的每一位觀眾眼中,這位天女此刻並不是在蓮台上跳舞,而是正在自己的身體上翩翩起舞。
忽然。
其中一個老頭身體猛地一抖,充滿了迷離粉紅色的雙目瞬間翻白,口中低吼:
「老夫這輩子值了!」
隨即便被徹底引動慾念,全身的精氣神都匯聚在頭頂,轟然長出了一朵赤紅色中夾雜着灰白的血肉蓮花。
滾滾精氣如同狼煙,沒入玉蟬女尼的體內。
旁邊沉浸在歡樂海洋中的朱伯安,眼神終於閃過一絲清明。
這才恍然意識到,似乎免費的東西才是最貴的。
而且所有人裏面,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考驗失敗的後果——死亡!
【空樂雙運法】
為男女雙身大樂,本質上是一部高妙的雙修功法。
如果命數體質相合,共修【空樂雙運法】結成道侶,互為明王、明妃,則兩人的修行速度都可以瞬間翻倍。
如果單從這一點去看,簡直就是人人渴求的神功寶典。
但尷尬的是,這只是一門【玄部道法】,在如何挑選道侶的問題上有着重大缺陷。
並不是隨意一對男女就可以結為道侶合籍雙修。
因為【空樂雙運】最重要的一條戒律禁忌:
【修行之時,明妃「樂」的時候,明王必須「空」;而明妃「空」的時候,明王則必須「樂」。
最終才能達到以欲治欲,增長道功的目的。
一旦在雙修時走火入魔,便有可能變成兩隻腦子裏只剩欲望的野獸,當然,更有可能是變成一隻。】
故而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無論男子再怎麼體壯如牛,貌比潘安都不會讓女尼們看上一眼。
而命數體質相合條件十分玄學,就連六欲庵的庵主都難以猜度。
只能一個個用「六欲極樂舞」去試。
若是異性只有兩三個的時候,她們倒也不介意直接用自己的身體,讓他們嘗點甜頭,人多就只能一切從簡了。
能活下來的便是可以雙修的「護法明王」,活不下來的便只是用來採補的爐鼎藥渣。
而且對六欲庵的女尼來說,自己的護法明王自然多多益善,故而隔三差五便會舉行法會。
玉蟬也是因為早先積累的護法明王,在半月之前,被聶人熊的那一記「陰神御劍·太乙分光」斬殺殆盡。
這才在養好傷之後,準備借同道的地方補充一二。
至於【空樂雙運法】中的內情和風險,這些無門無派的散人也全都心知肚明。
但對他們來說,如果能以明王的身份入贅「六欲庵」,自然是一件大大的美事,無異於第二次投胎做人。
我用性命賭明天!
也是修行版的「大娘,我不想努力了。」
甚至對不少色鬼來說,就算最終失敗身死,能在「六欲極樂舞」的幻境中與美人春風一度,也完全值得了。
八個人裏面只有朱伯安自己,是懵懵懂懂一頭扎了進來。
可當他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身體依舊是飄飄欲仙,快樂至極,卻早就已經一動都不能動。
額角的青筋開始不住跳動,好像馬上就要有一朵血肉蓮花在他的頭頂盛開。
至此他終於徹底害怕了。
「救命,救命,這根本不是我要的快樂。
我不修歡喜禪功了,我不要什麼上乘【玄部道法】了。
我要回去選那一冊【須彌壺天法】,爺、娘我要回家!我以後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雅閣中央,全身上下只剩左臂上一枚金釧兒的玉蟬女尼,還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六欲極樂舞」之中。
這場「空樂法會」一旦開始,就只有生、死兩種結果,完全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只要能堅持一支舞的時間,持久力就算是勉強合格了。
幾乎就在朱伯安雙目開始漸漸泛白,即將用又一朵肉蓮證明他並不是玉蟬女尼命中的護法明王時。
房間中的燈火忽然齊齊一暗,好似染上了一絲絲幽藍。
啪!
一隻單薄如紙的手掌,猛地拍在了朱伯安的肩膀上。
一股子陰冷至極的氣流,從他的肩井穴吹入,轉瞬之間便流轉全身,將少年心中所有的旖念都給盡數吹散。
朱伯安也隨之打了一個寒顫,猛地清醒過來。
而在玉蟬女尼的眼中,卻是有一個單薄至極,完全看不清面目的紙人,一點點從窗戶縫裏給擠了進來。
從容飄到那個凡人少年的身邊,只是伸了伸手便輕鬆打斷了自己的「六欲極樂舞」。
不禁失聲驚叫:
「陰神御物?!」
但在轉瞬間又反應過來,如果這是像當初聶人熊御劍一般的陰神出遊,自己此時已經死了。
頓時臉色陰沉:
「不,只是一個赤篆術士的鬼怪化身而已。
敢管貧尼的閒事,你是在找死!」
旁邊。
朱伯安雖然脫困,卻依舊驚魂未定,哪怕美人在前也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的愛慕之心,只剩下滿滿的恐懼。
而且這紙人救星的外形同樣滲人,讓他不禁牙齒打顫。
但良好的家教還是讓他在第一時間哆哆嗦嗦地向王遠道謝:
「多謝高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伯安沒齒難忘!」
卻被紙人王遠在肩膀上猛地一推,腳下瞬間踩空,跌進了一條剛剛被開闢出來的陰路。
當他還在暈頭轉向的時候,就聽到耳邊一個不含絲毫鬼氣的清朗聲音傳來:
「少廢話,有點感恩之心就回去謝你爹吧,能體恤一下家中長輩比什麼都強。
你只是一介凡人,一路跟着引路燈走,千萬別回頭,走到盡頭就到洛陽城了。」
一盞由鬼火化作的引路燈,從王遠指尖射出,為朱伯安照亮了前路。
而在陰路重新關閉的瞬間。
刺啦——!
這具紙人便被玉蟬好似刀鋒般的手掌斬成了兩截。
那張連五官都沒有的紙人臉,卻若無其事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尼一番,最後發出一聲讓她幾欲發狂的嗤笑:
「嘖嘖,大娘,晉升赤篆之前,你起碼已經有四十了吧?玩的挺花啊。」
然後鬼火猛地從他腳下騰起,將紙人燒得一乾二淨。
「啊!老娘要將你碎屍萬段!」
甲字雅閣中被壞了好事的女尼,被狠狠戳到痛處,頓時瘋狂跳腳,又是一陣波濤洶湧。
然而。
被鬼火點燃的可不僅僅是紙人,還有整條街市中被提前佈置的,那成千上萬顆【混元霹靂子】!
百鬼林地下,數不清的鬼火在一瞬間跳出來,受到王遠的道法加持,猛然爆發。
霎時。
轟!轟!轟!轟!轟!
伴隨仿若疾風暴雨般的雷鳴炸裂聲。
整個百鬼林都在嗡嗡地劇烈顫抖,木屑與殘肢齊飛,瓦片與碎屍共舞
酒色財氣樓以木質為主體的各色建築,連帶着在裏面尋歡作樂的邪魔外道,幾乎在同一時間轟然升天!
隨即仿佛祝融過境,地獄翻騰,熾烈的業火紅蓮將一切都給吞沒了下去,讓一切都灰飛煙滅。
不過。
街市最中間,那座巍峨的酒色財氣樓主樓,雖然同樣嚴重受損,卻並沒有完全坍塌。
因為這本就是一件精心打造的法器,街市能在一夜之間展開,全賴此寶之力。
此時,它也成功保住了自家主人的性命。
「啊!到底是誰——?!」
在憤怒到癲狂的咆哮聲中,一線燦金色的劍光從樓頂沖天而起,向着身邊的火海一掃而過。
在時隔半月之後,竟是又見陰神御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