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道果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天地烘爐，極夜之冬

    卡察！

    王遠一腳踩碎了地上凌亂的鬼骨，抬頭看向頭頂好像泛黃古畫一樣的渾蒙天空。

    那裏偶爾飄過一坨坨好似肉瘤般的詭異雲團。

    「這聻冥幽境藏得可真深。

    我提前派出了那麼多芻狗潛伏在修羅鬼國，都沒能發現地下主還有這麼一手。

    要是她突然把這些聻給一口氣全都放出去，這下土陰世必定損失慘重，怕是比陽世鬧詭還要慘烈無數倍。

    這個世界上最恐怖不是詭，而是未知！」

    腳下一動，繞開了直挺挺走過來的一道殘缺人影，更準確地說那是一隻聻。

    像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路過王遠身邊之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放眼四顧，這座半成品的仙天中，【殺生樹】的根須顯化出實質，纏繞着不同朝代，各種風格的殘破建築。

    無數身體殘缺不全的黑紅色人影，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並不是人間活人的那種殘疾，而是身上爛出了一個個巨大的空洞。

    有的少了半邊腦殼，有的缺了一扇肋骨，有的直接上身消失...

    甚至手腳中間部分缺失，抑或爛掉的部分太多，只剩下一雙黑漆漆的腳掌，也一點都不影響整體的行動。

    王遠一行剛剛踏足仙天，耳邊便不住響起陣陣冷颼颼的呢喃聲：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微死無形....」

    這話的意思並不難解。

    希夷兩字多次出現在道家典籍中，如《道德經》就曾說：「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道德經·河上公注》中又說：「無色曰夷，無聲曰希。」

    這裏說的色並不是好色，而是和佛家所說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的色是一個色，意思是：外形。

    沒有外形曰：夷，沒有聲音曰：希。

    也就是說這些聻會一點點失去外形，再往後連聲音也沒有了，徹底消失在世界上。

    從那破洞橫截面上一點點灑落的黑灰便知，啃掉他們軀體的不是什麼野獸，而是...歲月，或者說記憶！

    恰在此時。

    隨侍在王遠左右的五官中，性子最跳脫的花鈴，盯着那個只剩兩隻腳還在走路的聻，覺得十分有趣。

    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水汽自動凝聚成一條鎖鏈，橫在它的必經之路上，狠狠絆了它一跤。

    未曾想這聻跌跌撞撞地向前邁出好幾步後，便突然崩散化灰，徹底消失在了空氣里。

    「哎呀！聻這麼容易壞的嗎？」

    小姑娘一聲驚呼，完全沒有料到這種以鬼為食的兇殘【詭異】，竟然會這麼不經玩。

    王遠扭頭看了一眼，他接收了湘夫人的知識，自是十分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開口為她解惑道：

    「聻幾乎可以完全免疫來自鬼的攻擊。

    所以這聻並不是死了，而是因為剛剛徹底被所有認識他的生靈遺忘，變成了『希夷』，不可見，也不可聞。

    我從【地下主】身上得到的知識里說，聻冥幽境是比陰間更接近『死亡』這個概念的地方。

    人這一生，其實一共會經歷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徹底閉上眼，離開人世時；第二次，是告別了親人，切斷緣分時；第三次，是沒人再想起，被所有人徹底遺忘時。

    每『死』一次，都會更接近死亡的本質。

    除非能在人道歷史上留下名姓，達到『青史留名』或『遺臭萬年』成就，其他人來到這裏都免不了這一遭。」

    這座仙天的規則十分特殊，在這裏人是這樣，其他的事物也同樣如此。

    【聻冥幽境】就是一個被人漸漸遺忘的收納箱，或者說是【殺生樹】的一個「胃」。

    這裏的人、事、物都曾經存在過，來到這裏，便預示着被世間遺忘、消化。

    當記得它們的人越來越少，直至無人記得時，它們便會逐漸崩解，徹底消失。

    這些聻以鬼為食，則是本能奪取鬼的存在感，抑制自身的消亡。

    歸根結底，【殺生樹】和【地下主】是在通過聻冥幽境生產「消化酶」。

    若放任不管，早晚都會將酆都、陰世、六道輪迴、乃至依附其上的土着天道徹底消化乾淨。

    要不是王遠背刺曾經的鬼道至尊，篡奪了【地下主】擁有的一切，連帶着一起繼承了她的「聻冥幽境」。

    這些聻第一個要攻擊的就是他們。

    至於現在嘛...

    不過區區食材罷了，不用去頭，全身上下也都可以吃。

    「趁熱打鐵，咱們現在就動手吧。青陽、紅陽、白陽，三際法身，【三陽劫法】，開！」

    王遠身形一晃，一化為三，沖天而起。

    三顆力量等級遠勝尋常【法相】境的煌煌大日，轟然降臨到了這一方聻冥幽境。

    來自過去、現在、未來的無窮熱力，讓這些本就在不斷消亡的聻，哀嚎着飛速融化、蒸發。

    【殺生樹】紮根在陰世的力量，也隨之緩緩削弱。

    與之相反，王遠身上的【天道垂青】卻越來越濃。

    給天道大老爺捉虱子，還是一口咬住幾千年都不放鬆的那種，只要想想就知道好處有多大。

    那些與科舉士人勾結的士紳，是趴在王朝身上吸血的蠹蟲。

    術士又何嘗不是趴在世界身上吸血的蠹蟲？

    仙人以下早晚都要塵歸塵，土歸土，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重新返還天地。

    可成仙不同，只要佔下一顆【長生道果】，就是永遠地佔下了。

    要想成仙，除了天部道法傍身，還必須要有足夠的功德，後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屍解仙】已經算是經濟適用型，幾千年時間也才成就了七個。

    可見這份功德到底龐大到了何等地步。

    而【天仙】毫無疑問是這世間耗費資源最多的仙道功果，非尋常仙人能及。

    如果說【屍解仙】算是一條大白鯊，那【天仙】的體量至少也得是一條虎鯨。

    正所謂：時來天地同借力。

    王遠開創前所未有之天仙大道，身上的【天道垂青】自然是越多越好。

    這座聻冥幽境正是他踏破【天仙關】最完美的柴薪！

    此刻口含天憲，大喝一聲：

    「帝旺！人！」

    青、紅、白三陽中各自現出一張人臉，向着中間一合，瞬間水乳交融，化作一片純金。

    來自人間的龍氣涓涓而來，也讓這顆金色大日越燒越旺。

    【帝旺·三合之人】：靈肉合一；陽神顯化；由三際法身修成的太白、閻羅、本體這三大化身；

    還有初窺門徑的【皇詔十二律】，通通融為一爐。

    「墓庫！地！」

    【墓庫·三合之地】：陰世至尊的【陰天子】位格；已經修行到人間極限的【天部道法·地闕金書】；六位青篆【五官】。

    與此同時。

    人間城皇體系，陰間酆都體系，十九層地獄以規範化工廠體系間接控制的鬼眾，所有隸屬於【地闕金書】麾下的臣屬。

    同時持咒，向着聻冥幽境的方向深深一拜。

    沛然大力陡然加持而來，為那顆大日鑲上了一道冠冕狀的青色光圈。

    隨即，陰氣滾滾，太一生水，與至剛至陽的力量互相調和。

    「長生！天！」

    【長生·三合之天】：仙天·彼岸三界。

    內景天地以十二樓五城為核心徐徐展開，連帶着一顆太陽也被重新塑形，。

    嗡——！

    一座摩天接地的巍峨烘爐，瞬間砸落在了這聻冥幽境的最中心。

    道將的殺招「天地烘爐」只是一個形容詞。

    王遠祭出的這【天地烘爐】卻已經名副其實！

    「帝旺，墓庫，長生，大三合，啟！」

    相書有言：「先天羅經十二支，後天再用干與維，八干四維輔支位，子母公孫同此推。」

    所謂的十二支（生旺庫）是指：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

    四柱命盤是依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各配以天干地支，共成的八個字。

    而這十二生旺庫，便是天干在地支的十二種氣運狀態，使得天干地支可以相互轉換，相當於十二條——天地橋！

    而這【大三合】，便是取【長生】、【帝旺】、【墓庫】三者來合局。

    水生於申，旺盛於子，歸墓於辰，所以申子辰【合水局】，木生於亥，旺盛於卯，歸墓於未，所以亥卯未【合木局】。

    火生於寅，旺盛於午，歸墓於戌，所以寅午戌【合火局】。金生於己，旺盛於酉，歸墓於丑，所以己酉丑【合金局】。

    水、木、火、金、輔左【地闕金書】合以五行，再配以三才，溝通天地二橋，便可燒煉成一顆史無前例的【天仙道果】！

    轟隆！

    爐頂洞開，無窮吸力驟然降臨到了整個聻冥幽境。

    千年以來無可計數的聻，還有【地下主】為了以靈肉合一成道，積累了整整一千年的資糧頓時蜂擁而至。

    「天地烘爐，給我煉！煉！煉！」

    爐火熊熊燃燒，浩大的誦經聲，也在爐中反覆迴蕩：

    「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

    採藥歸鼎，黃白燒煉，文武進退，隨着時間推移，爐鼎中漸漸誕生出一縷極為澹薄的醉人異香...

    那是世間任何生靈都難以抗拒的味道。

    ......

    就當王遠和凰嫵這對道侶雙雙踏出關鍵一步，破入紫篆【仙人關】之時。

    剛剛結束戰亂不久的赤縣神州，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天象，再次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汪汪汪...

    就在臘月十四小寒的正午時分，天空中忽然傳來一片好似極遙遠的犬吠聲。

    許多百姓都疑惑地走出家門，四處張望。

    「怎麼回事？哪裏來的狗叫聲？」

    「你們快看天上！」

    有人驚慌大叫。

    休！休！休！休！...

    就見無數道火光，伴隨着一顆顆天外流星划過天空，接連墜落在整個赤縣神州境內。

    「天狗所止地盡傾，餘光燭天為流星，長數十丈，其疾如風，其聲如雷，其光如電。」

    幸虧連番大戰之後人煙不密，又有【軍術】守衛大城大塞，沒有造成太過嚴重的死傷。

    然而，這「流星（天狗）」墜地只是前兆。

    隨着天上的犬吠之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那顆正午的太陽好像忽然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樣，十分突兀地缺了一塊。

    接着缺口飛速擴大，短短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徹底消失在了天空中，天色也隨之勐然一暗。

    「不好了，是天狗食日！」

    從幾千年前開始，赤縣神州就有的是可以飛天遁地的術士，天文學極為發達。

    知道日食出現的原理，其實是因為月亮擋住了太陽的光芒。

    許多人都已經在夢境中學習過相關的知識，並沒有太過慌亂。

    但是，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正常情況下一次日食從出現到結束，不會超過一個時辰，日全食狀態，最多也不過能維持半刻鐘。

    但隨着時間推移，天空不僅沒有重新變亮，反而越來越暗。

    甚至到最後已然伸手不見五指。

    如果從高空中向下望去，本來籠罩範圍只有兩萬里左右的陰影正飛速擴大，呼吸之間便籠罩了全部的陸地。

    恐慌終於開始漫延。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並不是正常的日食，而是天門之外某位【天官】驅使的天象！

    雲京城，欽天監。

    噗！

    第一時間就聯手推演天象的劉文成和於廷益，受到反噬，齊齊噴出一口鮮血。

    血液灑落在地，化作一篇判詞：

    「飛廉暗嗚挾箭號，萬鼓動地助戰鏖。

    吳剛棄斧北且逃，扶桑君還騎巨鰲。

    銀蜍腹聚流清膏，玉兔顙折飛白毛。

    蒼茫殺氣橫四郊，凍鳶無語飢鴻嗷！」

    兩人臉色大變，駭然驚呼：

    「來人，快去稟告陛下！

    人間已經再無【天官】控制的詭國，是那吞星天狗和蒼神，借着天象變動，遮住了陽光，要將整個赤縣神州都拖入永夜。

    要讓我大炎百姓凍餓而死！」

    【吞星天狗】便是從【天狗食月】和【天狗食日】這兩個概念中誕生，自然擁有相應的權能。

    只是天官從不想滅絕凡人，加之「蒼天神系」自古便統治漠北，這一招相當於自損一萬，殺敵八千。

    這才沒有使用過。

    如今，眼看大炎立國蒸蒸日上，卻是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冬季的六個節氣從立冬開始，接着是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冬至日照時間本就是一年最短。

    再趁着今天小寒時節遮住陽光，等到半個月後一年中最冷的大寒，赤縣神州的氣溫怕是足以比肩極北之地。

    配合正在全力發威的小冰河期，不需要考慮來年地里的莊稼沒了陽光還能不能活，這個大寒就要凍死絕大多數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