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道果 第六百二十七章 亢龍有悔，初心不改
坐落在天塹江南岸，禽獸王朝統治下的天京城。
借着十六家教門合力之功，海量的相近「知識」第一時間就吸引來了【殺生樹】的眷顧。
無數橫七豎八的猩紅色氣生根，從天空中延伸而下，形成一大片由怪樹、觸手、橫生肉瘤組成的詭林。
上下內外交織成籠，將整座城市和大半個天塹江江面都給籠罩了進去。
也將這片地域完全轉化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詭境——【禽獸王朝】。
獨有的規則統治了這裏：衣冠禽獸招搖過市，正人君子寸步難行！
那些「性本惡」在這裏如魚得水，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如有神助，修行起來更是一日千里。
心地善良的好人，卻會處處碰壁，仿佛萬事萬物都在與之作對。
時間稍長，各種各樣的厄運便會自動找上門來，註定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而一旦放下自己的底線，選擇與「性本惡」同流合污，沆瀣一氣，則會被詭境接納。
【真靈】隨之受到殺生樹污染。
比起那些動輒便會暴力吃人的詭境，這裏看似平和很多。
但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大染缸，才是最為無解的規則。
不管一個人的本性如何，只要在這裏待得時間稍長，任何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當然，即使身不由己地變成了壞人，該被吃還是一樣要吃。
這世間最終極的食客，永遠都只有【殺生樹】這一位！
此時這座【詭境·禽獸王朝】最大的作用並不是同化，而是用最合理的方式禁絕內外，屏蔽一切窺探、卜筮。
城南，獨龍阜圓珠峰下。
一片依山而建的宏偉建築群，金瓦紅牆，雕樑畫棟，規格之高，比起皇城都不遑多讓。
卻莫名一片死寂。
冷嗖嗖的秋風裹挾着落葉，在連綿的殿宇中穿堂而過，更讓那些油漆斑駁的宮殿顯得分外蕭瑟。
事實上，這裏並不是給活人住的地方。
而是太祖皇帝周興宗和皇后郭氏合葬的陵寢，也是如今大炎上百萬宗室血裔的直接源頭！
踏踏踏
在前大炎末代皇帝，現無生道明王周溫睿的帶領下。
一大群嫡系的【三陽兵】、手持各種獨門器具的術士、土夫子急匆匆地走進了這裏。
知道前線鬥劍的局面不太樂觀，在接到紅蓮化身的傳訊後，他一刻也沒有敢耽誤。
看着面前圜丘前那一座刻着「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也是自家親祖宗尊號的墓碑。
【亂瞳虬龍相】的那九顆瞳孔深處，微微閃過一絲掙扎。
「當初朕還是涇王的時候，在前往登州就藩之前，曾經來過這裏拜祭祖先。
朕當年兢兢業業，就算是做夢都想在死後得到太祖皇帝的認可。
讓他承認朕是一個好皇帝，沒有辱沒祖先。但是」
觸景生情的恍惚，只是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眼神重新變得森然冷厲：
「三百年前，你能征南逐北開創一番偉業，朕自然也能坐一坐一朝太祖的寶座！
而且，就在今時今日！
來人，開挖！」
前段時間他已經被【青絲咒結】和赫連義薄那個好大兒聯手崩死了太多次。
這具長出了龍角、龍鱗的妖魔之軀中，屬於周溫睿的人性早就已經徹底消失殆盡。
對他來說挖自己家的祖墳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從當初大炎覆滅崩潰，到被明王重新接手，這座皇陵前後只經歷了幾個月的空窗期。
除了容易挪動的小型御用物件，還有建築上的銅飾、金箔都被人搜刮一空外，倒是沒有遭受太大的破壞。
更何況，陵寢下的地宮中還設置了眾多險惡的機關和陣局。
足以在護衛護衛皇陵的三十六營【皇陵衛】四處逃散後，繼續保證皇陵的安全。
除非有像他這樣的「孝子賢孫」掌握了地宮的建造圖。
否則只能以十萬大軍，用幾個月的功夫發動搬山之法，才能將深埋山腹的主墓室給硬生生挖出來。
中間不知道還要填進去幾千條性命。
「貧道遵令！」
周溫睿身後人群中，一個渾身帶着屍臭味的黑袍道士越眾而出，向他稽首應命。
披頭散髮，拔出法劍，站在提前布好的祭台前，一邊搖鈴一邊舞劍，急頌九相屍神道秘傳的【破土咒】：
「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驚。
諸神咸見低頭拜，惡煞逢之走不停。
天靈靈，地靈靈，六甲六丁聽吾令，金童玉女首領天兵，何神不伏，何鬼不驚。
欽吾符令掃除妖精，時到奉行，急急如律令！開！」
隨着一聲大喝，狠狠將手中法劍劈在地上。
轟隆隆
地面頓時劇烈顫動，一個看起來深不見底的漆黑洞口，在眾人面前緩緩裂開。
身後來自【骷髏廟】、【血河觀】、【幽冥坊】三脈的門人，立刻帶着大批土夫子和道兵沖了進去。
黑袍道士持着法劍和營造圖紙緊隨其後，路過周溫睿身邊時對他保證道：
「殿下，此行都是從我【九相屍神道】各大道場中精挑細選的精銳，專門負責為道脈下墓盜屍。
要不是上一次祖龍皇陵有變，幾乎讓整個修行界的土夫子出現了斷層，又何需如此麻煩？
有我家掌教元帥【屍生子】出手，必定是手到擒來。
不過，有了我等有了這營造圖紙相助，一切都好說，無非就是多費上一番功夫罷了。
明王稍待，貧道和諸位同門去去就回。」
「善，甚好，以後燕州一州之地的所有白事，便許給你們『九相屍神道』了。」
周溫睿揮揮手，催他趕快上路。
「多謝明王殿下！」
那黑袍道士立刻躬身道謝，兩袖生風匆匆下墓。
他的任務只是把地宮中的棺槨給順利帶回來，其他一概不知，也十分謹慎地絕不多問。
這一頭九相屍神道才剛剛下墓，皇陵正門外，便又傳來了一片潮水般的腳步聲。
抬頭望去。
卻見在一個年過花甲，身披緋紅官袍，胸前補子為二品錦雞的老頭帶領下，黑壓壓一大片宗室血裔走進了皇陵。
這些大炎宗室雖然面色紅潤，個個都有些發福，卻雙目呆滯，明顯已經被詭迷了心神。
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待宰的豬羊。
而且大多數人身上都長出了豬耳、豬尾。
想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這詭境同化成一群真正的肥豬。
撲通！
那緋袍老頭在周溫睿面前跪倒在地，恭聲道：
「臣，錢受之拜見明王殿下！
大炎宗室合計十萬零一千八百四十五人，含嬰兒在內已然全員到齊。
足夠施展【屠龍術】所用了。」
等他抬起頭來時，可以清楚看到脖子上生着五彩斑斕的羽毛，嘴巴也變成一隻金色的雞喙。
顯然這也是【衣冠禽】獸中的一員。
「錢卿，起來吧。
你這位當世大儒兼禮部尚書，只要能辦好今日這趟差事，比什麼都強。
你一直想要的【殺生道果】賞了你又何妨？」
這位緋袍大員錢受之，正是周溫睿選定來施展【鞭山尋龍·屠龍術】的操刀者。
大炎滅亡前他就是天京城的禮部尚書，也是一位精通【文壇登龍術】的當世大儒。
無生道攻佔天京城時，這位朝廷重臣也是文壇領袖，沒有某些讀書人的硬骨頭，為人極識時務。
帶領文臣、武將，親自開城獻降。
以致無論在前朝還是今朝，都混得如魚得水。
甚至有江南士人寫詩譏諷：
「錢公出處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聞。國破從新朝天闕，官高依舊老東林！」
這【屠龍術】不完全是劉文成自己的專屬術法。
其實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幹過這種事情。
只是唯有劉文成領悟到的秘術【鞭山尋龍】，在這一道上威能最強。
交到錢受之這等大儒的手上，就算不如劉文成的原版。
有太祖皇帝和十萬血裔相助，也完全能斬殺周景煥和後炎這一條大龍了。
若不是周溫睿沒能控制北方文聖家族所在的岱州，找來他們施法，效果一定會更好。
至於他們會不會歸降自己？
嗯，這個問題，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從沒有擔心過。
「遵旨！王上，老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不會出差池。
只需數日功夫，老臣便可以【屠龍術】斬滅周景煥，再以【造龍術】盡吞那後炎身上的水德龍氣。
讓您乘風化龍，飛龍在天，一口氣豪取整個赤縣神州，完成第二次以南統北的偉業！」
立下軍令狀後，錢受之連忙起身，掏出陣圖指揮一群道兵開始在皇陵中佈置儀軌。
「快，將這十萬人按照十歲為一檔，分成六部分，分別對應乾卦六爻，安排到皇陵中的六個方位」
這世間的【文壇登龍術】大多既是術法，也是經世致用的學問，有着一番大道理。
天道有天道的道理，人道也有人道的道理。
比如：大秦之前任何一個直面遊牧兵鋒的諸侯國，在各自修建長城的時候，全都不約而同地修在了400毫米等降水線上。
因為以此為界，以南的氣候適宜農耕，以北則適宜遊牧，氣候便是阻擋農耕民族北上的「遊牧長城」。
這是天地自然之道！
「人窮少說話，位卑莫勸人」這是血淋淋的為人處世之道！
而《道德經》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更是洞悉了天人之理。
脫胎自《易經》的【鞭山尋龍術】當然也是如此。
乾上乾下，元亨利貞。
從上到下依次為，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
用龍作比喻：潛龍、見龍、惕龍、躍龍、飛龍、亢龍，展示了陽氣萌生、增長、盛壯、衰亡的全過程。
也暗示了人生六個階段的行為策略。
用十萬血裔中從幼兒到耄耋老人的人群，模擬這六條龍，便可以輕易牽引後炎的龍氣。
體制之主周景煥首當其衝。
走完全部的六種變化，短則六天，長則十二天。
期間雖然會讓後炎的運勢速發，好運連連，可一旦走到「上九：亢龍有悔」，便是屠龍術發動，後炎兵敗如山倒，國破身亡之時。
參與科儀的力量越強，這亢龍有悔的大勢就越不可違逆。
周溫睿眼中噴射出名為野心的烈焰：
「哼，成功屠龍是教門的底線，而實現造龍，才是我這【亂瞳虬龍】的追求！」
劉文成毫無疑問乃是千年一出的大才，【鞭山尋龍】可以毀滅，也可以創造。
最凶威赫赫的的確是【屠龍術】不假，但最珍貴的卻是其中的【造龍術】。
從源頭上斬了周景煥這個太祖皇帝子孫中最強的一條大龍。
順便再用【造龍術】將對方的龍氣嫁接到周溫睿自己的身上。
這等手段，比他當初偷走青妍木德龍鱗衣正位九五的手段又高明了無數倍。
只不過，一樣是偷是搶，上一次偷的髮妻，這一次偷的則是兒子。
妻子、女兒、兒子、老祖宗，真的是逮到誰就坑誰，某種程度上，周溫睿也算是初心不改的典範了。
時候不長，行動貌似十分順利的「九相屍神道」一行就重新走出了地宮。
他們身後，一副以金龍裝飾的華麗棺槨，也被一群力大無窮的【道將】給合力抬了出來。
到了這一步，周溫睿心裏也不禁有些緊張。
已經過了三百年，就算有【玉琀】和特製的棺槨保護，也不能百分百保證周興宗的屍身依舊保存完好。
這屍身保存越完好，儀軌的效果也就越好。
棺槨剛剛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大喊一聲：
「開棺！」
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隨着成功的棺蓋落地，一具身穿龍袍，頭戴冠冕的老皇帝屍體，便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皮膚紅潤，毛髮儼然，就跟昨天才剛剛下葬沒什麼兩樣。
「沒錯，就是他！」
眼前所見與自己在畫像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周溫睿也將提起來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裏。
只不過，【九相屍神道】的門人中有幾個看到那位，即使死後也威嚴深重的皇帝，眼中微微閃過一絲疑惑。
等小心翼翼地湊前再看，眼中的這一絲疑惑瞬間變成了慌亂。
「這是？！！」
只因為他們竟然從這具屍體上，隱隱感受到了一絲屬於自家道脈至高道法——【九相屍神法】的味道！
要知道，集合了骷髏、血河、幽魂三脈的道法，這門【九相屍神法】變化玄奇。
用原身些許血肉再造一具以假亂真的屍身，也是輕而易舉。
事實上【屍生子】就是土夫子們的祖師爺。
門中定下的規矩，便是他們下墓盜屍，特別是盜達官貴人之墓時，一定要順手偽造一具屍身充數。
以免墓主的子孫察覺異常，進而惹來禍患。
畢竟，旗下【幽冥坊】作為最大的鬼市還是要開門做生意的，能不得罪各位潛在客戶，就儘量不得罪的好。
這個時候，他們在這一具「墓主人」身上感受到了對應的道法氣息，意味着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怪不得看起來這麼新。
分明是在他們動手之前就招了賊啊！
眾人卻互相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誰也沒有出聲提醒。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教門的手段是何等殘忍無情。
要是自己敢說出真話，百分百會替【屍生子】背鍋，直接餵給自家的死敵【瘟癀道】。
只敢在心裏暗暗嘀咕：
「這假貨所用的血肉，也是來自貨真價值的周興宗，對儀式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