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道果 第四百零三章 狸貓

    「【天子】父天、母地，代天牧民。

    此位格本是人道中至尊至貴的神位，卻不同於偉力完全歸於自身的仙道，以及介於兩者之間的地祇。

    全由集眾而來，根基不在自身而在身外。

    飛龍在天之時，氣運純紫，百神護佑、口含天憲，隨手一道旨意便可以廢立城皇、地祇。

    等到王朝末世，剝離掉社稷神器的光環，繁華落盡，龍氣凋零，立刻便會被打落原型。

    最多也不過就是個一身白氣的普通糟老頭罷了。」

    在白陽世界中的一座偏殿裏，王遠第一次見到了自己名義上的那個便宜姨夫。

    也是自己不知道已經在暗地裏罵過多少次的周老兒。

    姐弟兩人看着那個裹在明黃色被子裏的垂死老頭，卻是全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這位兵法修為只有【道兵】級的建明皇帝，從二月二一直躺到八月十五。

    即便有道法續命，此時也已經身材幹瘦，嚴重脫相，背上滿是褥瘡，差不多到了氣若遊絲的邊緣。

    無生道本就只是需要他活着穩定「龍氣法禁」，才會將他繼續養起來。

    只要過了今日也就徹底沒有了用處，自然不會有太好的待遇。

    當然，若非周溫睿被龍氣反噬重傷昏迷，對那些教門妖人已經沒有了威脅。

    這個時候，恐怕早就跟大皇子周景治一樣「失足落水」，屍骨都爛了。

    凰嫵雖然早就已經看清了這個親生父親的本來面目。

    但受到生前那十五年美好記憶的影響，此時臉色依舊有些複雜。

    捧出那一隻由自己屍身化作的器胚寶鏡，對着床上的老頭輕輕一照，【鏡花水月】瞬間照透了他的夢境。

    下一刻。

    在一片茫茫白霧中，壯年模樣的建明皇帝，不，是涇王周溫睿重新睜開了眼睛。

    等到雙目恢復焦距，意識重新清醒的時候。

    便愕然發現自己正身着便裝，坐在一間有些眼熟的酒樓雅間當中，身邊只跟着一個低眉順眼的心腹伴當。

    「我不是被龍氣反噬了嗎？現在應該...我準備的後手沒有用上？」

    晃了晃略微有些昏沉的腦袋，隨着記憶從大腦深處浮現出來，他的一雙眼睛也越來越亮。

    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背，難以置信地低聲自語道：

    「我竟然...回到了十六年之前？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陷入狂喜之中的周溫睿，卻是完全沒有發現天上有兩雙眼睛，正透過一道鏡面冷冷注視着他。

    常言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有些人從雲端跌落之後，反身回望能夠看透功名利祿，進而在一夕之間大徹大悟，找回初心本我重新做人。

    不同於想要權傾天下，子孫綿延的薛介溪；想要長生不死，踏足兵法絕巔的周星樓。

    周溫睿的執念是要做一位大炎的聖君，一位中興之主。

    不管心裏真實的想法如何，在這十六年的時間裏，他倒是也真的在厲行節儉，勤政愛民。

    頒發的政令切實讓一部分百姓受到了益處。

    雖然害慘了自己的妻女，卻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一個昏君。

    要是真有悔過之心，兩人做主送他到正果寺門下的某座山野小廟裏做個和尚了此殘生，也不是完全不行。

    正在這時。

    周溫睿忽然聽到身邊的那個伴當低聲提醒了一句：

    「王爺，雲和郡主來了。」

    他立刻抬頭向着窗外看去，在這條位於外城的街道上，正有一頂小轎在兩個丫鬟的陪伴下緩緩行來。

    小窗珠簾晃動，隱隱能看清裏面坐着一個明眸皓齒的美麗少女。

    看到此景，周溫睿霍然站起，快步走到窗邊，四處梭巡。

    很快就發現在街巷半路的一座茶攤上，正有五六個其貌不揚卻孔武有力的男子，時不時看向那頂小轎。

    咯吱！

    握着木質窗台的手掌不禁微微用力，只因他對現在這個場景一點都不陌生。

    當初，涇王府豢養的探子，還有「無生道」的術士，早就提前發現了這些行蹤詭秘的洛陽王侍衛。

    但為了自己「批命」中的大業，周溫睿竟藉口帶着女兒遊玩，故意派人將她從王府中喊了出來。

    而匯合的必經之地，就在那些人的落腳處附近！

    如果這個時候，人生「重來一次」的周溫睿突然回心轉意，還有足夠的時間避免一場悲劇的發生。

    然而，他的目光好似深湖。

    直到那一群洛陽王府的侍衛，在【道將】衛安寧的帶領下解決了所有下人，抗走了小轎和已經被迷暈的女兒，都一直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口中喃喃道：

    「上天垂憐朕的兢兢業業，披肝瀝膽，才給了朕一次重來的機會。

    小嫵還有青妍，你們的犧牲都不會毫無意義，等到我成為中興之主，千古一帝，一定會讓你們也青史留名！」

    「木火生輝孤鸞方，叱咤風雲後院霜！剛愎自用甚聰穎，敗興富貧忙碌中！

    我為人間主宰，顯然這區區命格之說根本就束縛不了我。

    既然得以重來一次。

    無生道！薛介溪！這一次朕一定要把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碎屍萬段！」

    說着再也不看街巷盡頭快要消失地小轎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然後，在前知之能這個「金手指」的幫助下，周溫睿開啟了一段好似開掛一般的人生。

    比原來更乾淨利落地囚禁青妍，偷走了【木德龍鱗衣】。

    在順利登上皇位榨乾薛介溪和無生道的價值之後，將他們一腳踢開。

    引蛇出洞，派出天下第一刀謝天客橫掃了「無生道」的本山道觀。

    將知道任何當年秘密的舊人全都滅掉滿門，這一次給凰嫵和王遠講了「貨郎龍故事」的燈花婆婆也未能倖免。

    另一方面，他早就知道未來十六年中誰是賢能，誰是奸佞，按照名單選賢任能，誅殺貪官污吏。

    哪一年哪一地會有何種天災降生，預兆未出便提前派出精幹人手治理...

    後宮之中，除呂內官和蘇玉茹雙雙落水身亡外。

    手中倚為班底的十二監權力擴大，將境內所有的反賊扼殺在萌芽之中。

    至於朝中那些大臣不論賢能與否，做出過多大政績，凡是敢與他唱反調的，同樣會被十二監毫不留情地清除乾淨。

    短短不過十年時間，權力已經前所未有的集中。

    雖然天災依舊不絕，但大炎的龍氣卻不降反升，竟真的有了幾分王朝中興的盛大氣象。

    直到這一天，萬國來朝。

    群臣與各國使節跪在金殿之中，齊齊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城外的百姓自發聚集，無不交口稱讚，建明皇帝乃是名副其實的千古一帝。

    照着做過一次的試卷抄作業，竟讓周溫睿活生生上演了一出王者歸來的大戲。

    身披龍鱗，高踞龍椅，渾身氣勢威嚴深重的中興之主志得意滿。

    摸了摸手背上屬於青妍的鱗片，確認她的封印依舊固若金湯。

    大手一揮下旨道：

    「朕要封禪太山，昭告天地百神和列祖列宗....」

    就在他這人生最高光的時刻，一陣暴雨卻忽然從天而降。

    呼——！

    周溫睿眼前這片臆想出來的盛世芳華，頃刻間便被雨打風吹去。

    「回來！回來！朕的盛世，朕的千古一帝啊！」

    原地只剩下一個重新跌下雲端，落入泥潭後，滿臉癲狂的垂死老頭。

    哪有什麼中興之主？什麼千古一帝？什麼威加海內？

    一切都只是【三陽小境】中那個眾叛親離的糟老頭，臨死之前最後的一場黃粱美夢罷了。

    「小遠，嗚嗚嗚...」

    雖然本就沒有報什麼希望，但看到周溫睿不僅沒有悔過，反而變本加厲的選擇。

    凰嫵依舊忍不住將臉埋在王遠的懷裏哭的梨花帶雨。

    周溫睿夢中那場破滅一切的大雨，不過是女孩心緒的顯化而已。

    王遠也是看得直搖頭。

    「這真是好傢夥啊！」

    即便重活一世，讓周溫睿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依舊是自己的「中興之主」。

    為了這個目標，還是什麼都可以拋棄。

    周溫睿、薛介溪、周星樓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

    拋棄善惡，堅定執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認為世界應該繞着自己轉，也從來不會認為錯在自己。

    都是合格的反派。

    除了面如黑玉之外，其他與王遠本體幾乎一模一樣的閻羅化身上前一步，手掐子午訣，對着床上那個老頭輕輕一拜。

    【閻王三稽首】！

    只要敵人的境界和位格不如王遠，都經受不住這位閻羅王的正面三拜。

    若周溫睿的天子位格尚在，當然承受得起。

    現在卻必死無疑！

    不過王遠才剛剛拜了一下。

    他敏銳至極的感官便忽然捕捉到，遠處有一陣女性聲嘶力竭的痛呼聲隨風傳來。

    微微一愣神的功夫。

    卻發現床上的周溫睿已經自行咽了氣，【陰德】也自然沒王遠的份兒。

    射出一道火符將他的屍體徹底燒成灰盡。

    正要翻找一下周溫睿的魂魄。

    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似乎有一隻灰不熘秋的狸貓，忽然從自己的腳邊跑出了殿外。

    只是輕輕一閃就不見了蹤影。

    拉着凰嫵快步走出殿門，側耳聆聽才發現方才那痛呼聲不是一個，而是三個！

    兩人對視一眼：

    「這似乎是...那三個后妃要在這個時候一起生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