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水井前排着長隊,許多行旅走商都在等着買水,劉妮蓉幾人也徑直去排隊。
徐鳳年卻沒怎麼關注水井,他被另一樣事物吸引了目光。
就在距離水井不遠處,約莫是城關中心位置的地方,長着一顆高大粗壯的菩提樹。
這顆菩提樹枝繁葉茂,提供了一片範圍極廣的樹蔭。
許多人在菩提樹下乘涼,還有一些調皮的孩童在樹上攀爬,看模樣大多是本地人。
菩提樹倒也不是什麼希罕樹種,徐鳳年也曾見過不少,許多寺廟中都有種。
但這玩意絕不應該出現在雁回關這地界,大漠之中晝夜溫差極大,沙土又過於乾燥。
而菩提樹生長需要穩定的氣溫,濕潤鬆軟的土壤,這裏無論是氣候還是土地,都不適合菩提樹生長。
可偏偏這棵菩提樹不僅成活,還長得如此茂盛,生機勃勃。
大感好奇的徐鳳年,便朝着那株菩提樹走了過去。
他先圍着菩提樹轉了一圈,沒看出什麼門道,又伸手摸了摸,跟普通菩提樹也沒啥區別。
他想了想,暗暗提起一股真氣輸入樹身,下一刻卻是臉色一變,手掌像是觸電般猛然縮回。
他驚奇的看着這棵菩提樹,方才他的真氣剛剛進入樹身,就有一股反擊之力從樹身中湧出,他手掌頓時感到猶如針扎的疼痛。
除此之外,他還從樹身上感應到了一種警告之意。
一棵樹在警告他不要搞事?
這菩提樹莫不是已經成精了?
徐鳳年來了興趣,心裏暗自琢磨,這樹上有沒有什麼機緣。
「饅頭白呀白。」
便在他對菩提樹興趣大增,準備好好研究一下時,他身後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話。
徐鳳年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白不過姑娘的手。」
說完霍然轉身,頓時欣喜若狂。
便見溫華那小子,正一臉賤笑的望着他,手上一邊比劃一邊接着道:「荷尖翹呀翹。」
徐鳳年也跟他比劃着相同的動作,說着相同的話語:「翹不過小娘的眉眼梢。」
說完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一塊,哈哈笑着各自伸出一隻手,在對方胸膛上擂了一拳。
「姓徐的,我就說江湖很小吧,這不,又見面了。」
其實溫華已經等了他好幾天,在步驚雲告訴他,徐鳳年已經離開北涼,往涼莽邊境而來時,他就算着時間,感覺差不多,就每天來這水井邊轉悠。
要從北涼前往北莽,這雁回關便是必經之路,而雁回關這口水井,更是必來之地。
因為從雁回關到留下城,就這麼一個可以補充飲水的地方。
這不就讓他等到了嗎?
「你怎麼在這兒?看你這德性,混得還不錯嘛。」
徐鳳年滿臉驚奇的看着溫華,如今的溫華,跟他印象中那個落魄遊俠兒已經大不一樣。
雖說一身灰布勁裝,也不是什麼名貴料子,可比起曾經那身破口處處,邋裏邋遢的衣服,可要好了太多。
滿頭亂糟糟的頭髮,如今也打理得整整齊齊,梳了個江湖少俠最流行的龍鬚發。
手中那把只值幾文錢的木劍,也已經換成一柄三尺青鋒。
最重要的是,他竟從溫華身上感受到一股劍意,整個人就好似一柄利劍般,散發着鋒銳之氣。
這樣的溫華,簡直就跟脫胎換骨一般。
他這會兒倒是想起,去年在襄樊遇到時,他說過要來涼莽邊境走走,借着邊境的混亂養養劍意。
所以他這是成功了?
徐鳳年也不禁為好兄弟感到高興。
溫華雙臂環胸,將自己的佩劍抱在懷裏,得意洋洋的道:「怎麼?就許你小子有機緣,我就不能有奇遇?」
徐鳳年正要追問他有什麼奇遇,那邊原本去買水的劉妮蓉,卻俏臉含煞,氣得滿臉通紅的走了過來。
徐鳳年見狀便按捺下來,對劉妮蓉問道:「怎麼了?」
劉妮蓉忿忿不平的道:「那賣水的就是個混蛋,還是麻煩你去跟他打交道吧。」
徐鳳年好笑的道:「誰讓你長那麼好看,又惹麻煩了不是?」
劉妮蓉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去不去吧?」
徐鳳年偶遇溫華,心情正十分不錯,也不計較她說話的語氣,已經超過他們之間交情能達到的程度。
「去去去,一會兒就去,總不會讓你渴着。」
溫華看看劉妮蓉,又看看徐鳳年,忽然怒道:「姓徐的,你又在外面勾三搭四了?」
「我青鳥妹子呢?你要敢對不起她,你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當初在襄樊,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叫他「公子」,就是青鳥叫的。
就沖這聲公子,青鳥在溫華眼中就是自家妹子,誰也不能欺負她。
徐鳳年心下一跳,得虧他當初起化名時沒有改姓,要不然這一下他就得暴露。
如今他化名徐奇,溫華叫他「姓徐的」倒是沒問題。
可萬一被他叫出全名,那就完犢子了,直接打道回府吧。
怕溫華再說出什麼泄他底的事兒,徐鳳年連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這……」
不待他解釋完,劉妮蓉率先開口道:「這位公子誤會了,我跟徐大少沒有半點關係,不過是生意上的合作往來罷了。」
溫華看向徐鳳年,確認道:「真是這樣?」
徐鳳年連連點頭道:「比真金還真。」
溫華頓時態度大變,他笑呵呵的對劉妮蓉抱拳道:「在下溫華,這位女俠怎麼稱呼?」
見溫華沒叫自己姑娘或小娘子,而是稱呼女俠,又端端正正的行江湖禮,劉妮蓉倒是對他頗有好感。
當下抱拳還禮道:「小女子劉妮蓉,幸會。」
「幸會幸會,女俠是要買水是吧?跟我來。」溫華跟劉妮蓉見過禮後,直接手一揮,便往水井那邊行去。
劉妮蓉見狀目光一閃,下意識的看向徐鳳年。
徐鳳年也是饒有興趣的道:「走吧,我倒要看看,如今他是個什麼路數。」
接下來看到的景象,讓徐鳳年驚奇不已,劉妮蓉卻是心下大喜,因為事情好解決了。
只見在溫華走到水井旁時,無論是賣水的小販,還是草棚里鎮場子的幫眾,看到他盡皆起身見禮。
「溫公子好。」
「見過溫公子。」
溫華擺擺手笑道:「大家辛苦了,都自家兄弟,甭客氣。」
說完他轉身對劉妮蓉招招手,劉妮蓉連忙快走幾步,趕到他身旁。
溫華伸手對向劉妮蓉道:「諸位兄弟,大家認清楚記牢了,這位,劉妮蓉劉女俠,我朋友,以後她來取水一律免費,沒問題吧?」
那賣水的小販點頭哈腰的笑道:「沒問題沒問題,溫公子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劉妮蓉喜不自勝,溫華這一句話,可就要剩下她好幾十兩銀子。
對於他們家小業小的魚龍幫來說,幾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雖然心裏暗自高興不已,她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帶着正常的微笑,對溫華道:「那就多謝溫兄了。」
她對一旁跟着她來取水的兩名年輕幫眾伸出手,幫眾連忙將水囊遞上前。
劉妮蓉接過水囊交給賣水小販,道:「有勞。」
那小販一邊接過水囊,一邊賠笑道:「方才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言語間得罪了女俠,還望女俠不要放在心上。」
劉妮蓉不以為意的道:「一點小誤會,不必放在心上。」
賣水小販感激的道:「女俠大度,小的這就盛水。」
看着劉妮蓉的一番應對,徐鳳年眼中浮現出讚賞之意。
這女人倒也不蠢,還知道借勢,剛剛還是溫公子,這就變成了溫兄。
明明十分高興,卻能保持平靜,有幾分喜怒不形於色的意思了。
如果這女人不中途夭折,未來倒是可期。
待魚龍幫的幾個水囊全部灌滿,溫華對賣水小販和鎮場子的幫眾道:「你們忙,我帶朋友們去吃個飯。」
賣水小販忙道:「溫公子慢走。」
離開水井,溫華看看日頭,對劉妮蓉笑道:「劉女俠既然來了雁回關,在下該儘儘地主之誼,我請劉女俠吃飯。」
劉妮蓉微笑道:「溫公子已經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怎麼好意思再讓溫公子破費,還是我請溫公子吧。」
溫華擺手道:「都說是盡地主之誼,哪能讓客人付錢?沒這個道理。」
劉妮蓉見說,也不再堅持,抱拳道:「那就多謝溫兄了。」
其實溫華還有句話沒說出來,這雁回關的飯菜可不便宜,尤其是針對外來人。
一頓飯下來,客棧不敲你百八十兩,也得要個三五十兩,她買水省下來那點錢,怕是還不夠付。
可本地人吃飯,那價格就十分公道了,一頓飯吃得好點,也最多半吊錢,折合四錢銀子。
徐鳳年跟溫華並肩而行,一直在琢磨怎麼提醒溫華不要泄他的底。
可溫華只顧着跟劉妮蓉說話,壓根沒搭理他,這讓徐鳳年心下稍安,也不主動搭話。
在一旁看着看着,徐鳳年心中一動,這傢伙不會是「又」看上了吧?
不是沒這個可能啊,當年三年遊歷期間,溫華跟他同行數月,看上好幾個小娘。
其中有一個比武招親的,他一個連三腳貓功夫都不具備的人,愣是敢上擂台,那頭也是相當之鐵。
結果自然是被徐鳳年給背回去的。
雖說這小子很容易看上某個小娘,可徐鳳年知道,每一個他看上的,都是真心喜歡。
若能追到手,他鐵定會全心全意對他。
奈何每一個他看上的小娘,都不是他這樣的遊俠兒,有資格覬覦的。
就說這劉妮蓉,別看她只是陵州龍晴郡里,一個三流幫派的大小姐。
可擱以前,同樣不是溫華能接觸到的。
如今溫華已經飛上枝頭,倒是有了可能性。
要不,幫他們撮合撮合?
「嘿,喂,姓徐的,你小子琢磨什麼呢?」
徐鳳年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原來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就放慢了腳步,落後了一大截。
此時溫華跟劉妮蓉,已經站在一間酒樓前。
徐鳳年咧嘴一笑,加快腳步走上前,若無其事的道:「沒琢磨啥,只是從背後看去吧,感覺你倆站一塊還挺般配的。」
他這話一出口,那滿身掛着水囊,跟着劉妮蓉的兩名幫眾,眼神頓時如刀子般丟向徐鳳年。
劉妮蓉可是整個魚龍幫年輕幫眾心目中的白月光,哪怕明知自己沒希望,也不願看到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此時徐鳳年這話,自是引發了他們的不滿。
劉妮蓉自己則是臉上微微一紅,但她卻沒說話,倒不是她對溫華有什麼意思,只是這種話她身為女兒家,沒法接,怎麼回都不合適。
溫華看出了劉妮蓉的尷尬,主動出聲道:「姓徐的你別跟這口沒遮攔的亂點鴛鴦譜,萬一人家劉女俠已經有了心上人,你這麼說大家豈不尷尬?」
得,看來這傢伙是真看上了。
徐鳳年嘿嘿一笑,道:「我只說你們瞧着挺般配,又沒說別的啥,這天下瞧着般配卻沒能湊一塊的男女多了去了。」
「嘿,我說你……」
劉妮蓉打斷了溫華的話,道:「溫兄不必理會這無賴,。」
溫華贊同的連連點頭道:「說得沒錯,這天下就再沒有比這傢伙更無賴的人,無視他就好,咱們先進去吧。」
劉妮蓉點點頭,當先走進了酒樓,徐鳳年則是不樂意了,上前理論道:「誒,你小子這話可得說清楚,我能有你無賴?」
待劉妮蓉和兩名幫眾都進了酒樓,徐鳳年陡然湊到溫華近前,快速小聲道:「我現在叫徐奇,你小子可別泄我底。」
溫華鄙夷的看着他道:「把我當傻子了?你一個北涼世子跑涼莽邊境來,能大模大樣的告訴別人你是徐鳳年?」
徐鳳年腦袋戰術性後仰,故作詫異的道:「喲呵,沒看出來啊,一年多不見你小子變聰明了。」
溫華腦袋一擺,披散在肩的長髮甩向徐鳳年,一邊往酒樓中行去,一邊道:「笑話,我一向都比你聰明好吧。」
「要不怎麼每次惹完事,就你留在後面挨收拾,我跟老黃都沒事兒?」
徐鳳年氣道:「你那叫聰明?你那是比我跑得快。」
「嘿嘿,誰敢說跑得快不是一種聰明呢?」
兩人一邊拌着嘴一邊踏入酒樓,櫃枱後的掌柜一見溫華,連忙走出櫃枱見禮道:「見過溫公子,還是老規矩?」
毫無疑問,這家酒樓也是華龍幫開的。
溫華笑道:「這回不老規矩了,我帶朋友來吃飯,好酒好菜滿滿的上一桌,記在飛雲堂的賬上。」
掌柜自無異議,恭敬的應道:「好嘞,諸位樓上雅座請。」
溫華的豪橫,讓徐鳳年看他的目光更加好奇了幾分,看樣子這傢伙在雁回關,地位不低啊。
飛雲堂?那是什麼勢力?為何北涼的諜報中從來沒有相關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