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這會睡得迷迷瞪瞪的,原本意識都還有些不清醒,但是聽到了孔廟着火這句話之後,他一個激靈,猛地坐直身體,立刻清醒了過來。
「着火了?」
他看向蔣勝,問道:「誰燒的?」
「不知道。」
蔣勝搖頭道:「蘇將軍已經過去了,他派人回來報信說,剛破曲阜城門,孔廟就着火了,火勢還不小。」
聽到這裏,沈老爺眯了眯眼睛,緩緩坐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開口道:「軍隊已經進城了嗎。」
「是。」
蔣勝回答道:「剛進城沒有多久火就燒起來了。」
沈毅這會兒已經穿上了衣服,一邊往外走,一邊冷聲說道:「意思是,不是咱們的人點的火?」
「還不清楚。」
蔣勝回答道:「蘇將軍已經去查了。」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
「備馬,我騎馬進城。」
蔣勝連忙說道:「公子,剛剛破城,城中的殘敵還沒有肅清…」
「您要不然等一等再去?」
殘敵還沒有肅清,意思就是,城中的巷戰還在進行。
沈毅沒有理會蔣勝。
「哪怕是兩軍陣前,我又不是沒有去過。」
「備馬!」
沈毅語氣稍稍重了一些,蔣勝不敢再反駁,連忙點頭,下去把沈毅的戰馬牽了出來,沈老爺翻身上馬,帶着十來個親隨,直奔曲阜城。
此時,曲阜的南城門已經大開,城門口還可以聞到一些刺鼻的火藥味和血腥氣。
暗紅色的鮮血,到處都是,幾乎塗滿了城牆。
沈毅只是簡單的掃了一眼,就縱馬進了曲阜城。
這會兒,曲阜城裏的巷戰還在繼續,但是已經只剩一些零星的戰鬥了,畢竟曲阜的守軍並不算特別多,這會兒軍心士氣都已經不剩什麼了。
此時依舊還在曲阜的一些百姓,基本上是緊閉門戶,沒有人敢出來,淮安軍將士除非是搜捕殘軍,否則也很少去打擾這些百姓。
這會兒還是凌晨,大道上基本上沒有人影,沈毅騎馬在大道上奔馳,遠遠的還能看到前方的火光,他騎馬奔向火光處,很快就來到了孔廟附近。
孔廟附近的戰事還在繼續,一些零星的殘兵還在抵抗淮安軍的進攻,但是孔廟裏的火,是實實在在的着了起來。
沈毅遠遠的就看到了孔廟門口的蘇定,此時的蘇定臉色也有一些狼狽,正在指揮着手底下的將士們救火。
沈老爺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蘇定面前,抬頭看向孔廟,問道:「什麼情況?」
蘇定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低着頭說道:「不是咱們的人幹的,末將與鍾明確認過了,孔廟着火的時候,咱們還沒有打到這裏。」
他看向沈毅,低頭道:「末將做事情沒有考慮周全,請沈公責罰!」
沈毅搖頭:「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抬頭看着已經着起來的孔廟,不由握緊了拳頭:「人心險惡,便是如此!」
現在事情已經相當明朗了。
既然不是淮安軍將士所為,那麼就只剩下了兩種可能。
一種是齊人放火燒的,另一種則是孔家人自己燒的!
當然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眼見曲阜就要失守,想把火燒孔廟的罪過,潑在沈毅頭上。
這樣,沈老爺哪怕回了建康,也會有無數讀書人吐他的口水。
如果政治鬥爭激烈,說不定能把沈毅這個北伐主帥給搞下去。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火燒孔廟的罪過,不僅僅可以讓沈毅去背,更可以讓整個陳國朝廷去背,讓天下看見,兩個朝廷里,哪個朝廷才是真正弘揚,尊重儒教的朝廷!
到時候,北齊朝廷還可以發檄文,大肆攻擊南陳朝廷一番。
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輿論戰了。
至於後者…可能性不能說沒有,但是不大。
畢竟孔家人再怎麼不堪,也不至於到火燒老祖宗文廟的地步。
蘇定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沈公,孔廟一旦被毀,必惹天下人詬病,末將…」
「願意擔下這個罪過!」
沈毅看了看已經在熊熊燃燒的宣聖門,以及後面點起來的四道門,微微搖頭:「這罪過太大,你擔不下。」
「我也擔不下。」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只能讓齊人去擔。」
他低聲喝道:「蘇定。」
蘇定立刻躬身抱拳,開口道:「末將在!」
「孔廟這邊的火,儘量撲滅。」
「派人封鎖曲阜四門,沒有我的手令,禁止任何人進出。」
「城中所有朱里真人,北齊朝廷的官員,官兵以及有關人員,統統原地羈押!」
說到這裏,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再有,把孔府給我圍了!」
聽到最後一個命令,蘇定愣了愣,低聲道:「沈公,剛燒了孔廟,又圍孔府,對您的名聲大為不利…」
沈毅冷笑道:「他們不就是倚仗這個嗎?」
「曲阜城裏,儘是咱們的淮安軍將士,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出不得城,曲阜的任何事情都傳不出去。」
「再說了…」
沈老爺冷笑道:「傳出去,我也不怕他們那些筆桿子。」
「按我的吩咐去辦。」
蘇定低頭抱拳。
「屬下遵命!」
………………
一直到天光大亮,太陽慢慢爬起來的時候,孔廟的大火才算撲滅,沈老爺帶人進入孔廟之中。
此時,孔廟入口的五個門戶,都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但是值得高興的是,孔廟的主體建築雖然也被火燒黑,但是並沒有受損太嚴重。
大成殿上至聖先師的牌匾,依舊高高懸掛。
沈毅走進大成殿,抬頭就看到了老夫子的聖像。
老夫子頭頂上,有一塊匾很是顯眼,上面寫着四個大字。
斯文在茲!
沈毅盯着這塊牌匾看了好一會,嘖嘖有聲:「底氣足,口氣大。」
沈老爺正在參觀孔廟的時候,蘇定小心翼翼的站到了他身後,微微低頭道:「沈公,孔家的人說要見您。」
沈毅挑了挑眉:「在哪裏?」
「在孔府。」
沈老爺瞥了蘇定一眼。
「讓他們等着,我得空了再去見他們。」
蘇定低頭,應了聲是。
沈老爺看了看孔廟,開口道:「從今日開始,孔廟附近兩里地界封閉。」
「將曲阜本地的工匠招來,加上咱們軍中的工匠,開始修繕孔廟,孔廟完工之前,不許任何外人進出。」
蘇定躬身行事。
沈毅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開口說道:「凌肅打濟寧州,這幾天應該就有結果了,你這裏也不能閒着,派斥候盯緊兗州,尤其是盯着兗州北邊。」
「當心齊人的援兵南下。」
蘇定再一次低頭道:「末將明白。」
「你跟凌肅,要多溝通溝通,商議商議,什麼時候進攻兗州為佳。」
「儘量快一些為好。」
「末將明白。」
沈老爺打了個呵欠,伸着懶腰說道:「給我找個地方,我要好好睡一覺。」
「再有,我睡醒之前,把火燒孔廟的齊人找出來。」
聽到沈毅這句話,蘇定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沈毅的意思。
他低頭道:「沈公放心。」
「很快,這個北齊的罪人就會伏法。」
沈老爺沒有再說話,伸着懶腰睡覺去了。
而此時,孔府已經被淮安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孔家家主孔尚貞的胞弟孔尚德,站在孔府的一處小樓上,看着孔家四面的淮安軍,臉色有些難看。
「這些蠻夷!蠻夷!」
在他的身後,站着已經回到孔家的孔衍禮,孔衍禮對着孔尚德低頭,問道:「叔父,孔廟的這場大火,當真是陳國人放的麼?」
孔尚德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這個侄兒,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孔衍禮連忙搖頭:「侄兒只是問一問…」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
「叔父,這個陳國的主帥沈毅,與小侄從前見到的讀書人,大不一樣…」
孔尚德怒聲道:「不尊聖人的,便是蠻夷!」
「他也配叫做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