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體狀況,對於任何一個帝制國家來說,都是絕對的最高機密,因此即便是晉王這個天子的堂兄,以及沈毅這個朝廷的重臣,他都不清楚皇帝陛下的身體,究竟到了什地步。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不會太好。
在沈毅看來,理想一些的狀況,就是皇帝陛下支撐到遷都順利結束,到時候如果他實在沒有辦法繼續高強度工作,那就開始下放權力,將事情交給太子去做,一來能夠休養身體,二來也能夠鍛煉鍛煉太子。
洪德帝的年紀並不算大,如果是在沈毅那個世界,甚至還可以算作是青年,即便是勞累過度,只要能夠停下來休息幾年,說不定能夠慢慢調養回來。
站在沈毅這個角度,他自然是希望洪德帝是個長壽天子的。
有洪德皇帝在朝廷,他的很多想法,都能夠平緩的落地,不至於與朝廷起什衝突,更不至於與新君直接碰撞。
不過…
洪德帝在位,已經三十一年了,即便是從洪德六年親政開始算,他接手最高權力,也整整二十五年過去。
一個長久執掌權柄的人,想讓他驟然放下,這是很難的事情,沈毅不敢保證皇帝陛下會不會下放權力。
而且,這還是沈毅估算之中比較好的一種狀態,假如皇帝陛下身體太糟糕,這兩年就出事,那剛遷都的大陳難免經歷一輪巨大的震盪,而那個時候,沈老爺為了應故人之請,扶正朝廷,也就不得不站出來主事。
這對於沈毅本人,不算是什好事。
因此,聽到李穆提起這個話題,他的心情難免也有些煩亂。
晉王爺敏銳的察覺到了沈毅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他伸手給沈毅倒了杯酒,輕聲道:「子也不要太擔心,陛下畢竟還年輕…」
沈毅微微搖頭,沒有多說什,而是默默看向了北邊。
這會兒,他心的想法很簡單。
太子殿下,太不爭氣了。
他很了解洪德帝的秉性,如果太子足夠優秀,至少是足夠能扛事,那洪德帝多半會慢慢下放權力,而眼下這位皇三子…
沈老爺微微搖頭,想起了盛京城那個年輕的朱真汗。
自己這個老闆,本事遠勝昭武帝,但是兒子…至少是這個三兒子,比昭武帝那個兒子要差上不少。
他跟李穆這頓酒,喝了許久,直到兩個人都有些微醺,才各自回府。
一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到了二月初,天氣慢慢開始回暖了。
而皇帝陛下,也從建康動身,帶着朝廷的大部分官員,以及大部分皇族北上燕京,開始了正式的搬家之旅。
值得一提的是,這說的皇族,並不包括宗室,只是皇宮皇帝的兒女以及妃子們。
因為這一大幫子人浩浩蕩蕩,再加上女眷身體柔弱,趕路的速度不可能太快,走了一個月時間,也只是剛到濟南府。
而沈毅與晉王李穆,也是在這個時候動身,帶着一些要緊的官員,南下去迎接皇帝。
二人帶着一眾官員,抵達北直隸邊界的時候,迎上皇駕宿在德州城,沈老爺將隨從兵馬安置在城外,與李穆一起,到了天子的行在之中,面見皇帝陛下。
二人在外面守候了片刻,一個太監邁着小碎步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兩個人之後,開口道:「晉王爺,陛下讓您稍等一等。」
李穆輕輕點頭,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說道:「進去罷。」
沈老爺對着李穆微微點頭,然後邁步走進了天子的臥房之中,此時已經是晚上,不過房間還點着燈,桌子上擺放了厚厚幾遝文書,皇帝陛下戴着一副眼鏡,正在翻看文書。
沈老爺心嘆了口氣,低頭道:「臣沈毅,拜見陛下。」
皇帝陛下放下硃筆,抬頭對沈毅笑了笑:「上回不是就跟你說過,不必迎的這遠?怎朕還沒有進北直隸,你這個北直隸總督卻跑到山東迎朕來了?」
沈老爺欠身道:「國朝搬遷,非是小事,臣在北邊主事,這會兒自然要來迎奉陛下。」
說到這,沈毅又低頭道:「日前,燕京防衛,臣已經移交給禁軍了。」
皇帝陛下皺了皺眉頭,開口道:「這話見外。」
「而且…」
他看着沈毅,搖了搖頭道:「而且,禁軍又不常在北邊,燕京的很多事情他們不了解,還是沈卿你負責燕京防衛比較好。」
沈毅張口想要說些什,皇帝陛下打斷了他的話,笑着說道:「朕知道你想說什,無非是說什臣子職分,你呀你,人老成精了,一點責任都不想承擔。」
沈老爺微微搖頭,正色道:「陛下,臣早年可能會甩脫責任,但是這些年,該臣承擔的責任,臣都擔下了,沒有推脫過。」
「而燕京防衛的事情…」
沈老爺站直了身體,躬身行禮:「請陛下,體諒臣的處境…」
皇帝皺了皺眉頭,隨即擺手道:「好罷好罷,這事算你說的有道理,你先坐下說話。」
沈毅重新坐下之後,皇帝陛下看了看他,微笑道:「上一次仗打的很威風啊,嚇得朱真人,都主動求和了。」
沈毅從懷取出一份文書,笑着說道:「臣正要將這份朱真人的降書,敬獻給陛下。」
皇帝陛下擺了擺手,搖頭道:「這東西朕知道就行了,暫且寄存在沈卿那,等朕到了燕京,開第一次大朝會的時候。」
「沈卿再給朕不遲。」
聽他這說,沈毅也露出了笑容:「陛下聖明。」
洪德帝低頭喝了口茶水,靜靜的說道:「看來,關外的朱真人,已經不足為慮了,至少十幾二十年內,他們不太可能翻起太大的浪花。」
「韃靼人呢…」
沈毅微微低頭道:「從明年起,大同的邊軍,將會主動出關,去與韃靼部求戰,即便不能贏他們,也能分做到襲擾他們。」
「如今,我們大陳國力強盛,有的是精力跟他們耗下去…」
說到這,沈毅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那就是這個前提是,朝廷要捨得花錢才成。
如今洪德帝是最捨得在邊軍上,或者是在淮安軍身上花錢的,因此淮安軍戰鬥力不僅保持了十年,還略有長進。
而一旦邊軍開始窮了…
那這種戰鬥力,將不復存在。
但這件事又不是聽起來那簡單,如果朝廷每年都在邊軍上花太多錢,後世之君心難免會犯嘀咕,朝廷花了這多錢,到最後是在打關外的異族,還是在養肥你沈家?
而這種話,沈毅這個當事人是不好同洪德帝明說的。
皇帝陛下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後從自己的桌子上,翻找出厚厚一遝文書,擺在沈毅面前,開口道:「這是內衛,這段時間報上來,關於老三的情報。」
說到這,皇帝陛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緩緩說道:「朕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
他盯着沈毅,悶聲道:「沈卿你不老實,朕讓你帶帶他,你卻幾乎對他不聞不問。」
沈老爺默默嘆了口氣:「陛下想讓臣教殿下什呢?所有邊軍,臣都放開讓殿下去看了,臣在盛京城外的時候,也沒有阻止殿下到盛京去。」
「殿下在北邊半年時間,但凡有問題問臣,臣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洪德帝沉默了。
是了,身為弟子就要有個弟子的模樣,按理說,也應該是太子有問題主動去問沈毅,而不是沈毅追着他去教。
當年沈老爺求學的時候,也是一點點追問的,後來到東南領兵,更是整天向淩肅問東問西。
但是太子殿下,除非是有事情,否則他從來沒有主動來見過沈毅。
皇帝眯了眯眼睛。
「太子…太子…」
沈毅微微低頭道:「陛下不要心急,且再看看罷。」
洪德帝笑了:「沈卿這句再看看,是讓朕再看看太子,還是讓朕再看看其他皇子?」
沈老爺嘆了口氣。
「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