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將軍一直到離開,情緒都不是很好。
沈老爺走出房間送他,臉上一直帶着笑容。
這個時候,內衛一定有人時時刻刻盯着這裏,儘管現如今局勢完全在沈毅的掌握之中,但是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至於凌肅…
凌肅現在,在沈毅看來,算是一個中間人,他從今往後,雖然在淮安軍任事,但是跟沈毅也只是上下級關係,不再是從前那種嫡系親信。
但是要說凌肅這個人,完全取得了皇帝的信任,那倒也未必,畢竟皇帝陛下也不是什麼庸才,可能在皇帝看來,凌肅這個人,也只是一個類似於中間人的角色。
或者說,也是沈毅奉送給皇帝的一個警戒線。
假如有一天,沈毅對凌肅動手,或者是擅自撤換了凌肅,皇帝那裏自然也會警覺起來。
這短短一天的時間裏發生的事情,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但是細究起來,牽扯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利害關係,一時半會,是誰也說不明白的。
而也是在這一天,北方的格局雛形,被兩個沒有對話,甚至沒有見面的人,在默契之中被定了下來。
這個格局就是,在大陳沒有遷都之前,北邊由沈毅主掌,這是皇帝陛下給出的誠意。
沈老爺也相應的奉送出了自己的誠意,把淮安軍中數一數二的大佬凌肅,「上交」給了朝廷,讓朝廷不至於對淮安軍全無掌控力。
至少是在明面上,讓朝廷對淮安軍產生了一些掌控力。
而次日,當隊伍再一次出行的時候,沈老爺被請上了皇帝的車駕,君臣二人在車上有說有笑,相談甚歡。
而隨行伴駕的三位宰相,以及淮安軍的一眾將領,都時不時回頭看向龍輦上的君臣二人,神色各異。
之後的十來天時間裏,皇駕沒有再停歇,直奔燕都。
十天之後,時間來到了洪德十九年的六月初,皇帝陛下的車駕,終於在燕都城下停留了下來,沈老爺先行一步下了車,帶着一眾官員,列在城門口的道路兩旁,等皇帝陛下下了輦駕,沈老爺帶頭跪了下來,低頭行禮。
「恭迎陛下。」
「陛下神文聖武,萬壽無疆。」
一眾官員紛紛下跪,都低頭叩首,跟着沈毅高聲唱和。
皇帝陛下下了輦駕之後,抬頭望着眼前這座燕都的南城門,也是燕都最大氣的正陽門,站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皇帝陛下才回過神來,他上前先是將沈毅扶了起來,然後抬手示意眾人起身,這才對沈毅笑着說道:「沈卿陪朕步行進去罷。」
沈老爺欠身行禮:「臣遵命。」
皇帝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三個兒子,面色嚴肅起來:「跟在朕身後。」
說完這句話,他背着手,大步走向正陽門。
沈毅緊隨其後,與皇帝只有半個身為到一個身位的差距。
皇帝陛下一邊走,一邊左右觀望,半晌之後,才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開口道:「說起來沈卿可能不信,朕小時候聽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將來要是做了無道昏君,就會被齊人給捉到這燕都城裏來,做亡國之君。」
說到這裏,皇帝陛下抬頭望天,緩緩說道:「這話,父皇說過,母后也說過,幼時教授朕的師傅們,也都說過。」
「以至於朕做了皇帝之後,戰戰兢兢,兢兢業業做了十幾年皇帝。」
皇帝陛下邊走邊說。
「其實朕,是個跳脫的性子,是喜歡自由自在的。」
說到這裏,皇帝陛下幽幽嘆了口氣,他左右觀望了一下城裏的情況,臉上又重新露出笑容:「皇考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朕竟然真的到了這燕都城裏,而且不是被齊人請進來的。」
沈老爺垂手跟在皇帝身後,笑着說道:「唯一有些可惜的是,陛下沒有把齊妃娘娘給帶上,不然齊妃娘娘能回到娘家看看不說,陛下也會多出幾分樂趣。」
皇帝陛下一愣,隨即回頭看了沈毅一眼,哈哈一笑:「還是沈卿你夠壞,朕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說到這裏,皇帝頓了頓,微笑道:「不過想到了也是無用,齊妃有了身孕了,朕總不能讓她再一路顛簸過來。」
沈老爺笑着說道:「當年齊妃娘娘到建康的時候,真是意氣風發,如今應該已經被陛下雄風給折服了罷?」
皇帝陛下啞然一笑:「你呀你,不會還記着當年的舊仇罷?」
沈毅搖頭笑道:「當年臣又沒有怎麼吃虧,談不上記仇。」
洪德皇帝背着手,微笑道:「那位出雲公主,可是氣你氣了好幾年,不過現在,應該已經熄了火氣了。」
說着,他頓了頓,又說道:「怎麼這大道上一個百姓也沒有?」
沈老爺笑着說道:「陛下,臣剛取下燕都不久,就回建康復命去了,因此對現在燕都的情況,也不是十分了解,不過看現在這個情況,似乎是燕都城裏還不太安全,把百姓都驅散了。」
正陽門是直入皇城的門,也是天子走的門戶,進了正陽門之後沒多遠,其實就已經到皇城根底下了。
皇帝陛下這會兒,已經抬頭看見了皇城,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着說道:「謹慎一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沈老爺輕輕點頭,嘆了口氣:「歸根結底,是臣當時進城的時候,手軟了一些,當時要是下一下狠心,這會兒燕都城裏會幹淨很多。」
皇帝陛下啞然一笑:「你沈侯爺要是下一下狠心,燕都城裏恐怕要多死好幾萬百姓,這會兒血腥氣都未必散的掉。」
沈毅輕輕搖頭:「那會兒要是下狠心,死的可不止幾萬人。」
「不過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後續臣會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去清理燕都城裏的髒東西,替陛下…」
「打掃出一個乾乾淨淨的京城出來。」
「京城…」
皇帝陛下低聲重複了一句,然後嘆了口氣:「遷都,不容易啊。」
他邁步朝着皇城走去,還特意看了沈毅一眼,開口道:「朝廷里,除了咱們君臣兩個人,其他大部分人,恐怕都不支持遷都。」
沈老爺沉默了片刻,低頭道:「陛下,這種時候您一定不能動搖,您要是動搖了。」
「這件事就不可能成了。」
「朕沒有動搖。」
他看着沈毅,笑着說道:「沈卿也不要動搖才是。」
「臣自然不會動搖。」
沈老爺低頭道:「臣還指望着有一天,能夠回到江都老家安度餘生去。」
「這可不成。」
皇帝看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說道:「即便有一天朝廷遷都到了燕都,你沈子恆也不能逃到南方去,把朕和朝廷扔在這裏。」
「朝廷里,還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你去辦呢。」
沈老爺搖了搖頭,正色道:「陛下,臣真的是有些累了。」
皇帝嘆了口氣:「朕知道,朕知道。」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進了皇城,皇帝陛下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座恢宏的皇城,停下腳步站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比建康的皇城,似乎要大上一些啊。」
沈毅點頭,開口笑道:「陛下,這裏就是大陳列祖列宗,御極天下的地方了。」
「是您的祖地。」
「是了,這裏是朕的祖地。」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氣。
「朕從沒有來過的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