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童謠的殺傷力,無疑是很強大的。
倒不是說它寫的如何如何之好,也不是沈毅這個法子有多麼多麼高明,最主要的原因是…
它很應景。
糧價暴漲,即便家裏有閒錢,可以撐到秋收,江都百姓的心裏也多多少少是有怨言,有怨氣的,只是心裏的怨氣無處發泄,現在突然出現了這麼一首童謠,自然深入人心。
江都處處是虎狼!
這句話,可以說是誅心之論了。
正好江都的百姓,不止對糧商漲價有怨氣,甚至對「征糧」的朝廷也有怨氣,聽到這首用地道江都方言唱出來的童謠之後,不少人就開始跟着傳唱。
甚至茶館酒樓里,一些人談笑的時候也會談起這首童謠,不少人還會拍着大腿,怒斥朝廷不公,怒罵奸商不義。
按照沈毅的安排,許復等這些小孩子,並沒有一直在各地傳唱,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幾乎把江都城跑了個遍,每到一個新地方,他們才會唱上幾句。
一旦有人詢問他們整篇唱詞,這些小孩子才會老老實實背下來,問他們是誰教的,一律都說是一個白鬍子老乞丐教的。
就這樣,這些小孩子只唱了一天,第二天的時候,他們就老老實實回到了藏身的小破房子裏,用沈毅給他們的錢,買了好些饅頭,美美的吃上了一頓。
雖然沈毅給了他們一兩多銀子,即便是頓頓買肉,也足夠吃用一些時日,但是這些孩子窮怕了,尤其是許復,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細水長流的道理,因此只買了幾個白面饅頭,跟幾個小夥伴一起大快朵頤。
對於這幾個孩子來說,能夠吃上一口饅頭,就已經很滿足了。
而就在這幾個孩子吃饅頭的時候,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傳播出去的歌謠,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江都,等到第三天時間,許復一大早把幾個年紀小的小傢伙留在住處,而他自己則是出去轉了一圈,見到歌謠已經傳了出去,他就又在街邊買了一些吃食,帶回到了小破屋裏。
按照沈毅原先的安排,為了他們幾個小傢伙的安全,只要歌謠傳唱出去,他們就不用再出去繼續唱歌了。
就這樣,幾個在江都城裏連名字都可能沒有的小孩子,在江都城裏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第三天的時候,這首歌已經在江都傳遍,大街小巷的孩童們,可能沒有辦法記住全文,但是多少能夠記住一兩句,尤其是最後一兩句。
「沒了糧,漲價忙。」
「江都處處是虎狼!」
這種規模的輿論攻勢之下,很快這首歌謠,就傳到了江都縣令馮縣令耳中。
遞上這首歌謠歌詞的,是縣衙的鄧師爺,鄧師爺雙手遞上寫張寫滿了歌詞的紙張之後,然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的縣尊老爺,低聲道:「老爺,這首童謠就是這兩天時間,才在江都城裏傳唱的,多半是因為城裏的糧食漲價,才有刁民誹謗官府,誹謗朝廷…」
馮縣令接過這張紙,淡淡的掃了一眼之後,然後把紙張丟在了一邊,開口道:「哪裏誹謗官府了?最多也就是誹謗朝廷而已。」
鄧師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胖胖的縣尊老爺,瞠目結舌:「老爺,這江都城可是您的治下,出了這種事情,知府衙門怪罪下來,您是要擔責任的,這事您不管?」
「不管。」
馮縣尊眯了眯眼睛,悶哼了一聲:「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朝廷來江都買糧引起的,朝廷買糧的事情,都是知府衙門直接來做,現在江都城糧價暴漲,引起了百姓的不滿,跟咱們縣衙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裏,馮知縣把這張紙丟在一邊,懶洋洋的說道:「燒了去,燒了去,上官問起來,就說縣衙對這件事情全不知情。」
鄧師爺先是點了點頭,然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馮縣令,突然明白了自家老爺為什麼會是這個態度。
想通了之後,鄧師爺點頭,把這張紙帶了出去,然後彎着身子告退了。
等到鄧師爺離開之後,主位上的馮縣尊才睜開眼睛,他眼睛不大,看起來像是眯縫着眼睛。
這位縣尊老爺悶哼了一聲:「好處都給你們佔盡了,這麻煩你們也逃不脫,老子一文錢沒拿,憑什麼給你們擦屁股?!」
「事情鬧大了,上面追究下來,也不干我馮某人的事!」
馮縣尊心裏當然有氣。
因為他已經聽說了,朝廷這一次是花錢到江都買糧,而知府衙門從糧商手裏買糧的價格,已經被壓縮到了不能再壓縮的地步。
也就是說,知府衙門還有那位京城來的戶部官員,一定從中拿錢了。
但是這錢,他馮祿是一分錢沒有見到。
雖然他是知府衙門的下官,陳知府做什麼事情也不必經過他,但是他是附郭的知縣,江都城理論上來說是他馮老爺治下的!
你知府大人和戶部的大人,聯合起來從江都城撈錢,他當然沒有辦法管,但是一點錢都不分下來,這就有些過分了!
撈不到錢,馮老爺也沒有辦法去知府衙門去鬧,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但是這件事惹出了麻煩,他便不可能去給上官擦屁股了。
老子一文錢沒拿,別說戶部或者朝廷怪罪下來,就是三法司都到江都來查,他馮祿也是清清白白,完全不帶怕的!
其實馮知縣也是怪罪陳裕陳知府了。
陳裕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在官場的時間並不比馮知縣短,自然知道一些官場的潛規則,假如這件事真的是他陳裕想要貪污,那麼不管是上面的嘴還是下面的嘴都是要堵住的,但是這一次他陳裕也沒有從中拿一文錢,便自然不可能去給馮知縣馮老爺分錢了。
江都縣衙在江都城裏,江都的知府衙門也在江都城裏,因此馮老爺能知道的事情,府衙的知府老爺,很快也知道了。
陳知府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玉帶湖畔的一個小紅樓里,陪着京城來的趙公子喝酒。
趙公子到江都的這幾天,一直沉迷玉帶湖畔,整個人看起來都要消瘦了一些,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已經氣血兩虧。
他與陳裕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跳舞的舞女,面帶笑容:「這江都女子,真是溫婉可人,如果不是家裏不許,我都準備帶兩個回京城,納做妾室了。」
陳知府呵呵一笑:「能進公子家裏做妾,是她們這些人的福分。」
兩個人正在喝酒的時候,知府衙門的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先是在陳裕耳邊附耳說了幾句,然後把一張紙遞在了陳裕面前。
陳知府聽完小廝的幾句話,臉色就已經不太好看了,等到他看完手中的白紙,臉色更是直接陰沉了下來。
「江都處處是虎狼!」
字字誅心!
一旁的趙公子,也察覺到了陳裕的不對勁,他放下酒杯,笑着問道:「陳府尊,出什麼事了?」
陳裕放下白紙,面孔都有點扭曲了。
「有人想要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