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挑撥離間
是夜,皇帝陛下終於從昭德宮,回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裏,已經堆起了厚厚的一沓文書,不過今天的文書相比較平時要少了許多。
平時最少要有四五沓文書。
之所以今天的工作量減少,是因為皇帝提前給中書打了招呼,說自己身體不適,讓中書只送報大事要事過來。
因為工作量減少,皇帝陛下今天只花了一個多時辰,就把這些文書處理完,然後他才從書桌的桌角,拿來了高明已經準備的,有關朱圭的資料。
皇帝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把朱圭的資料看完,然後抬頭看了一眼高明,問道:「你怎麼看?」
高太監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是問如何看待廣東的事情?」
皇帝「嗯」了一聲,淡淡的說道:「事關一省的巡撫,不是小事,朕不能憑藉沈七的一封信,就去動朝廷的二品大員。」
朱圭貪污的事情,並不難查。
很顯然,皇帝已經知道了這位封疆大吏貪墨的事情,不過相比較於朝局穩定來說,貪污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更不是扳倒一位封疆大吏的理由。
如果真要如此較真,那朝廷上下沒有誰的屁股能是安全乾淨的。
高太監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陛下,按照時間推算,這封信是沈學士剛到廣東不久寫的,按照常理,應該…」
「不是私怨。」
「那就是為了公事。」
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高明,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支持沈毅,是不是?」
高明連忙搖頭,低頭道:「陛下,沈學士所為,可能不是為了私怨,但是為了一些貪腐的事情,就想要調換一省的封疆,這種想法未免有些太過幼稚,奴婢據實回話,並沒有支持沈學士的想法…」
皇帝揉了揉眉心,然後淡淡的說道:「他並沒有讓朕調換廣東巡撫,他只是向朕建議,沿海五個市舶司,今後與地方衙門完全脫開干係,市舶司由宮裏的人派去主導,至於緝捕走私,則有都司五衛負責。」
「這是要限制地方衙門的權柄…」
皇帝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可誰又去限制沿海都司的權柄呢?」
高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陛下,如果按照沈學士所說的去辦,地方衙門在裏面,撈不到一點好處,將來難免會陽奉陰違,暗中支持商船走私,甚至…詆毀王政。」
「奴婢以為,沈學士有些太年輕了…」
皇帝挑了挑眉頭,看向高明:「朕也很年輕。」
高太監立刻低頭:「奴婢失言…」
「你說的話,朕都明白。」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裏的朱圭卷宗,瞥了高明一眼:「沈七也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不然他在浙江就不會想法子捉到周義山的把柄,在福建就不會捧出一個愣頭青程廷知。」
「他這是把問題丟給了朕。」
皇帝緩緩開口道:「朕如果要處理廣東,那麼他便依言照辦,朕如果將就過去,過幾年廣東市舶司乃至於其他幾個市舶司辦砸了,也跟他沈七沒關係了,」
說到這裏,皇帝陛下語氣也充滿了無奈:「歸根結底,是官場風氣不正。」
大陳朝廷,已經一百多年了,哪怕是按照南渡之後的歷史算,也已經六十多年,六十多年,已經有了穩固的既得利益群體,各種既得利益者盤根錯節,官場上很多貪污腐敗,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這種就是「風氣不正」。
皇帝可以殺一兩個官員乃至於幾十個官員的人頭,可以罷免幾百個官員的官職,但是新來的上來,老實個一兩年之後,將來多半還會是這個模樣。
很難從根子上扭轉。
想到這裏,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後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緩緩說道:「今天天色太晚了。」
「這樣罷,明天…」
他看向高明,淡淡的說道:「明天沒有朝會,伱去一趟張府,把張敬給朕請來,就說朕有事情請教他。」
高明目光流轉,微微低頭道:「陛下聖明。」
…………
次日上午,已經致仕四年多的宰相張敬,又重新被請進了皇宮裏,在高明的陪同下,一路來到了甘露殿門口。
高太監一邊在頭前領路,一邊笑着說道:「老相國精神矍鑠,風采不減當年啊。」
「老了…」
頭髮已經白了大半的張敬嘆了口氣,無奈搖頭:「脖子都已經入土,高公公莫要取笑老夫了。」
「老相國玩笑。」
高太監微微側身,笑着說道:「陛下一直很惦記老相國。」
張敬微微低頭,笑着說道:「老夫也很思念陛下,正好借着這個機會,向陛下辭行還鄉。」
高明微微低頭,沒有接話。
很快,張敬就到了甘露殿裏,見到了正在看書的皇帝陛下,老相國作勢行禮,皇帝陛下連忙上前,把老頭扶了起來,笑着說道:「相國莫要多禮,坐着說話罷。」
張敬低頭謝恩。
君臣二人在這個時候,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之中,都看到了一些感慨。
洪德皇帝是張敬看着長大的,當初皇帝剛登基的時候,才剛滿十歲,還是個孩童,是孫太后和中書省的幾位宰相,努力維持住了朝局。
現在,當年那個稚嫩的童兒,已經長成一個年輕的帝王了。
而皇帝也感慨萬千。
當年,他有些畏懼的兩位宰相之一,如今已經滿頭白髮了。
君臣兩個人寒暄了一會兒之後,皇帝讓高明給老頭奉了茶,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說道:「老相國年邁,本來朕不應該打擾老相國清淨,只是昨天碰到了一件事情,不好做出決斷,因此請老相國進宮問政。」
張敬微微低頭道:「陛下如果不嫌老臣年邁昏聵,老臣願意為陛下分憂。」
皇帝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後,緩緩說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了密奏,有人彈劾廣東巡撫朱圭,貪贓枉法,為禍地方…」
皇帝靜靜的看着張敬,開口道:「相國如何看?」
「自然是派人查實。」
張敬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一旦查實,以國法追究,決不輕饒!」
「朕也是這麼想的。」
皇帝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道:「可是,朕現在正在廣東弄廣州市舶司,需要廣東政局穩定,朱圭在廣東多年,這個時候,是不是不宜動他?」
張敬想了想,然後抬頭看了看皇帝,開口道:「若是如此,不妨先派人接任廣東巡撫一職,將朱圭調換下來,暫不辦他,等將來廣東局勢穩定了,再尋個理由處理他不遲。」
「一省的封疆…」
皇帝緊緊的盯着張敬的表情,緩緩問道:「說換就換?」
朱圭是張敬的門生,也是所謂「張黨」的一份子,而一省首憲這種位置,不管是對於哪個勢力來說,都是非常要緊的。
「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天下臣民的君父,這朝廷上下官員,陛下想要換誰,就可以換誰。」
老頭微微低頭道:「只要保證廣東的局勢穩定,這朱圭盡可以換得。」
皇帝呵呵一笑,看向張敬:「老相國不妨猜一猜,是誰密奏舉發了朱圭。」
老頭面色平靜,他緩緩開口道:「臣猜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沈毅。」
見張簡臉色古井無波,皇帝笑着問道:「老相國不生氣?」
沈毅與張家交好,建康城人盡皆知。
而朱圭是張敬的學生,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按理說,張敬多少會因為這件事氣憤不已,甚至雷霆大怒。
「回陛下。」
張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口道:「老臣已經離開朝堂多年,朝堂上的事情早已經跟老臣無關了,至於陛下問這件事老臣氣不氣…」
「若是生氣,也是氣老臣自己教導無方,有了朱圭這麼個門生。」
皇帝聞言,撫掌感慨。
「老相國一心為公,朕深感佩服。」
他笑着說道。
「那這件事,就按老相國說的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