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無罪開釋」這四個字之後,跪在地上的沈毅還沒有什麼反應,一旁的沈章整個身子一軟,差點倒在了地上。
還好沈陵就站在他旁邊,見機的快,一把攙扶住了沈章。
「四叔,你沒事罷?」
沈章微微搖頭,開口道:「沒事,沒事。」
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抬頭看了看跪在大堂里的兒子,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沒事了。」
而跪在堂中的沈毅,對着馮知縣恭敬低頭,開口道:「多謝縣尊明察秋毫,還小民清白!」
這句話多多少少帶了點刺,馮縣令聽了之後,忍不住微微皺眉,隨即搖頭道:「這一次是縣衙屈了你,還讓你受了不少苦頭,稍候縣衙會補償你一些銀錢,給你養身子用。」
這個年代是沒有什麼賠償可言的,冤枉了你最多也就是把你放了,而馮縣令之所以主動要給沈毅賠償,一方面是因為陸安世陸夫子的面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兩天馮縣令一直覺得沈毅怪怪的。
他覺得,這個少年人與最初被送進來的那個少年,幾乎判若兩人。
這種怪異的感覺,讓馮縣令很不舒服,因此他也想花點錢息事寧人,也是給自己買個心安。
對於馮縣令的補償,沈毅並沒有拒絕,謝過縣令之後,起身來到了父兄面前,他抬頭看了一眼沈章,然後跪了下來,對着沈章叩首道:「不孝兒讓您擔心了。」
沈章幼年也嘗試過考學,但是屢試不第,連一個秀才也沒有考中,後來生下了兩個兒子,又實在沒有什麼來錢的門路,便與同鄉一起去京城打拼去了,這些年沈章雖然不怎麼在他們兄弟二人身邊陪着,但是幾乎每個月都會寄錢回來,這些錢讓沈毅兄弟兩個人過的還算不錯。
沈毅出事之後,沈章便晝夜兼程的趕了回,白頭髮都多了不少,整個人也憔悴了許多。
看到跪在面前的兒子,沈章伸出雙手,將沈毅扶了起來,嘆息道:「好孩子,事情都過去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拉着沈毅的手。
「你嫂子在家裏給你準備了飯食,咱們回家去罷。」
現在沈毅已經被判無罪,已經是個自由人了,隨時可以回家去,他陪着老爹還有三兄沈陵一起,來到了縣衙的前院,然後沈毅看了看父親,輕聲道:「爹,您與三兄先回去,兒子還要在這裏等一會兒。」
沈章皺眉:「等什麼?」
「等一等陳家人。」
沈毅低眉道:「這件事情,兒子雖然受了屈,但畢竟已經沒事了,陳家卻是的的確確沒了一個孩子,兒子與陳清乃是好友,等會我要見一見陳家的父母,跟他們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沈章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說話,而是扭頭看了看一旁的沈陵。
沈陵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四叔,老七經過這件事之後,長大了不少,這一次他能夠安然無恙,也是他自己在牢裏想法子自救,侄兒看乾脆就順着他的意思去辦。」
沈章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那好罷,為父跟你三哥,在縣衙外面等你,你…早點出來。」
「下午回家歇息歇息,明天一早,為父與你一起,去書院給陸先生磕頭謝恩。」
說着,沈章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兒子,臉上也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兒得脫大難,一定會有後福,今年多多努力,明年爭取過了縣試,再過府試,然後就可以去京城參加院試了。」
「到時候,為父可以帶你去王府住幾天,見見世面。」
縣試是在本縣,府試在府城,而院試是在省城。
江都縣附郭,縣城就是府城,而江都府位於建康京畿,所謂「省城」其實就是京城,因此院試會在京城舉行。
沈章在京城混了十來年,如今乃是京城某一座王府里的管事,也就是「小領導」,因此他才敢說能帶着沈毅去王府見世面。
沈毅笑着點頭:「等有一天兒子參加院試了,一定跟爹去王府里看看。」
父子倆在縣衙前院裏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沈陵才帶着沈章一起離開,留下沈毅一個人,站在前院裏,靜靜的等待大堂里的人出來。
此時大堂里的案子仍在繼續。
沈毅之所以能出來,是因為他身上的罪過已經脫了,這件案子也就跟他沒關係了,但是對於陳清家人來說,這件案子還遠遠沒有結束。
沈毅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沒有等到大堂里的人走出來,滿臉笑容的鄧師爺,兩隻手攏在袖子裏,朝着沈毅走了過來。
等靠近之後,鄧師爺才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個錢袋子,遞在了沈毅面前,然後他滿臉笑容的說道:「沈公子,這是老爺讓我賠給你的銀錢,你拿了這些錢,回家好好補補身子。」
「這事是一個誤會,沈公子可不要放在心裏。」
沈毅接過這個錢袋子,放在手裏掂了掂,約莫有個三十兩錢左右,他伸手在錢袋子裏抓了一把,然後放在了鄧師爺面前,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平和的笑容:「多謝師爺,這些錢給師爺喝茶。」
鄧師爺低頭看了看沈毅手中的碎銀子,大概已經是這一袋錢的一小半了。
這位在衙門口混了半輩子的師爺,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毅:「沈公子,這……」
鄧師爺今年已經四十來歲了,這麼多年他見過視財如命的,也見過淡泊名利的,但是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沈毅這個年紀,掏錢掏的這麼雲淡風輕。
「沒有別的意思。」
沈七郎笑呵呵的說道:「按規矩嘛,多少要給師爺一些的。」
衙門的規矩,過手少三分。
鄧師爺這才啞然一笑,開口道:「要是別的錢過手,鄧某或許會卡一些在手上,但是這錢是老爺親自交代送給公子的,鄧某可不敢要。」
說着,鄧師爺擺了擺手,轉身走了。
沈毅默默的把手裏的錢塞回錢袋裏,他把錢袋拎在手裏,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這筆錢,是江都縣衙想要跟他和解的誠意。
以他現在的身份低微,縣老爺給了錢,他沒有資格不要,但是他也並不準備與江都縣衙這麼輕易和解。
所以,這筆錢他並不準備自己用。
在前院等了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陳清的父母還有弟弟妹妹,終於從大堂里走了出來,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上前,將手裏的這一袋錢遞在了陳清的父親面前,微微低頭道:「陳叔叔,陳清被打的時候,我就在場,但是沒有能救下他,這些錢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方才縣老爺已經宣佈沈毅無罪,這會兒陳父陳母的態度,也沒有最初那麼凶了,陳清的父親是個皮膚黢黑的農民,他抬頭看了看沈毅,然後搖了搖頭。
「我們不要你的錢。」
說着,他就要拉家人離開。
很明顯,他們一家人還是對沈毅有些懷疑,畢竟沈毅是在出事之後第一個被抓的。
「這不是我的錢。」
沈毅再一次遞出這個錢袋,聲音有些低沉:「這是縣衙賠的錢,陳叔叔就當是縣衙賠給陳清的。」
他看向陳家人,微微低眉。
「陳叔陳嬸,陳清這件案子具體真相如何,我現在只能跟你們說絕對不是我做的,至於其他的事情,我暫時沒有辦法跟你們說,你們如果非要刨根問底,可以去甘泉書院找書院裏的人問。」
說到這裏,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
「但是不管你們問出了什麼,縣衙如何判你們就如何認,不要再跟他們鬧了,否則那些人可能會對你們家不利。」
說完這句看似有些像是「威脅」的話,沈七郎微微低眉。
「至於其他的事情。」
沈毅看了看陳家人,面色平靜:「將來會有人替你們辦好的。」